聂忱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太子府。
他心里有气,甚至未来得及去向姜郁请安,回府后便直奔了秦婉的檀院。
院子里依旧冷清,秦婉不爱花草,只挨着墙根种了一丛翠竹,又盆栽了些矮松,只在这绿意里多了一树淡粉的合欢花。
初夏的日头化作碎光,似乎连枝头的合欢花也含了羞。
他大步的走到的门口,有规律的木鱼声和如同唱歌般好听的念经声隔着门传进了他的耳朵里,男人原本负气要推开门质问的心思瞬间就化作了乌有。
他在门外踟蹰不定,手抬起数次又都放了下去。
直到晚凉从外头回来,见着他像是见鬼了一般,惊呼一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聂忱转身就要走,可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开门声,他似是被定在了原地,抬起的脚再也放不下去了。
秦婉今日念经时,心绪一直不宁,总是想着宝鸢可还安全,还有便是聂忱。
少了男人日日来叨扰她,心里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就在她神思恍惚的时候,忽的听到外头传来晚凉的声音,她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开了门。
门刚被打开,她就看到了要逃离的聂忱的背影。
男人的肩背很宽,衣裳也灰扑扑的,不知为何秦婉的眼睛酸涩的厉害,她紧走几步到了聂忱的跟前,喝问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聂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他想忍着不回头,可到底没忍住,他转了身,也没说话,只拿眼睛看住了秦婉。
男人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满脸尘霜,他的薄唇紧抿着,像是个负气的孩子似的,就这么看着她。
秦婉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偏了头。
她喃喃道:“你...你不该回来的......”
这几日赶路辛苦,聂忱的嗓子沙哑的厉害,他定定的看着她说,“我该在哪里,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呢?你凭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你难道不要你姐姐了吗?山高路远你竟也放心让她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孤身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秦婉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只垂着眼眸问道。
“什么?”
聂忱的神色紧张了起来,继而又恢复如常,“姐姐让我回来的,她说太子妃于我们姐弟有恩。”
姐姐竟然怀孕了?
聂忱原本想问怀的是谁的孩子,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除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姜行舟外,哪里还有旁人?
他真是该死,一心想着的都是秦婉,竟没看出姐姐已经已然怀孕了。
只他如今已回了京,再想回去已是不能了。
“罢了。”
秦婉叹了一声,想起男人的唇上都干的起了皮,忙让晚凉进去端了茶水过来,“喝口水便回去歇着吧。还有便是我对外只说是你帮着我去外地办事去了,无论是姜郁还是姜行舟定会找你,你自己思量下该怎么应付。”
聂忱喝了水,嗓子舒服了些。
离开的时候,只觉口中含了蜜糖一般的甜。
书房。
王福躬着身子回禀道:“殿下,聂忱甫一回来便去了太子妃那儿,两人站在院子里说了好大一会儿子话,奴才怕被发现,只远远瞧着,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因着前几日他挨了建平帝一巴掌,秦婉亲自来给他上了药,他心里高兴,两人成婚数年,他也不求旁的,只要她对他用心就行。
再加上先头姜行舟来问了,秦婉也说是派聂忱出去办事了。
如此倒也没什么,他“嗯”了一声不想多问,谁知却见王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王福脸上有着为难的神色。
姜郁冷声喝道:“你是孤身边的人,有话便说,切不可瞒着孤。”
“方才奴才虽躲的远了些,可却瞧得清楚,太子妃似乎待聂忱不一般。”
王福的话说的委婉,他刚才瞧得分明,两人立在小院里,两两相望,眼睛里皆都有了泪意,不似是主仆间的上下关系,反而......
他不敢继续揣测下去,只模糊说了个大概。
姜郁倒是没往那方面想,这些年秦婉虽对他冷冰冰的,可在德行上却从未有亏,在外头更是礼数周全,给他赚足了脸面,人人都道他娶了个贤妻。
况日后他登基,还得靠秦家的支持呢。
王福又道:“那可要传聂忱过来问话?”
姜郁思量了片刻,“不用。”他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旁的等他得了那至尊之位,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还会在乎这些?
刚刚下朝,朝中官员自宫门处鱼贯而出。
姜行舟将冯效堵在了宫门口。
到底是何人怀孕?还有宝鸢的下落他得弄个清楚明白。
“王爷这是做什么?”
冯效没给他好脸色,小院大火,他心中自责不已,从宝鸢怀孕,到他替宝鸢找落胎的医婆,看起来他是在帮宝鸢,可却从未想过她真正的要什么。
那一场大火,算是让他明白了。
宝鸢所求的不过是自由罢了,只是她得不到,所以便烧死了自己。
这几日他夜不能寐,总是梦到宝鸢,他恨自己这些日子只为在朝中立足,却未多关心关心这个表妹,以至于她失望至极,求助无门的情况下自焚而死。
姜行舟一把攥住了男人的衣领,“你是为谁请的医婆?是谁怀孕了?”
冯效几欲脱口而出,他想看姜行舟后悔莫及的样子,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既然宝鸢不想让姜行舟知道,他自然也不会说。
“这是我的私事,与王爷无关。”
他扫开了男人的手,理了理衣裳,“这里是神武门,若是闹开了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王爷也讨不到好。关于宝鸢的事我没去找你算账,你也别来烦我,你若是还有一丝丝的良心就该日日自责,王爷也不必再来问,横竖我是一句话也没有的。”
看着男人盛怒离去的样子,姜行舟嘴角有着一抹苦笑。
“难道真的是本王错了吗?”
两人于身体上是很亲密,可他却从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忧心忡忡的回了王府,刚一进府就进周栋急冲冲的跑了过来,“王爷,王爷,回来了,他回来了......”
姜行舟一把攥住了男人的胳膊。
“宝鸢回来了?她没死对不对?本王便知道......”
周栋咽了口吐沫,“是聂忱回来了。”
姜行舟面上的喜色骤然敛去,聂忱回来了,那先头秦婉所说的话便是真的,若一切都是真的,难道那具焦黑的尸体真的是宝鸢吗?
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周栋刚要伸手去扶,却被姜行舟给推开了,只见男人大步往外走去。
看样子这是又要去太子府啊。
周栋无奈的耸了耸肩,随即跟了上去。
聂忱睡的很不安稳。
一会儿梦到宝鸢出事了,一会儿梦到宝鸢牵着一个孩童的手说,“快些叫舅舅啊”,小孩生的粉雕玉琢很是好看,他高兴极了摸了摸身上要拿见面礼。
可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正急的满头是汗的时候,秦婉自身后的浓雾里走了过来,她的嘴角噙着笑,嗔了他一眼,“怎的愈发没个稳重了”说着便交给他一块玲珑玉佩,算是给小外甥的见面礼。
聂忱将东西塞进了孩童的手中,又指着秦婉道。
“来,叫舅母。”
孩童约莫只三四岁的样子,很是怕生,直往姐姐的身后藏着,聂忱好容易同他混熟了些,正要哄着他叫秦婉舅母呢。
眼瞅着孩子就要叫了,梦却被人给打断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发现眼前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姜行舟。
他想着姐姐既是“死”人,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有些反应,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他一个鲤鱼打挺后,便直接给了姜行舟一拳。
“我打死你这个害人精,若不是你,我姐姐何至于会落到如此下场。”
这一拳下了死力,姜行舟被打了一个趔趄,唇角流了血,他抬手挡下了要上前的周栋,“你真的是替太子妃办事去了?”
聂忱气的双眼发红,周栋见状忙上前将人抱住。
聂忱怒吼道:“你还我姐姐...你还我阿姐......”起初还闹腾的厉害,周栋险些没拦住他,可喊了几声后,男人便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了起来。
姜行舟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太子府。
只觉外头的日光晃眼,脚下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
难道宝鸢真的死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起初他以为没见到静静的尸体,再加上聂忱也一起失踪了,就断定宝鸢是假死,可现下聂忱回来了。
他的脑海中一团乱麻似的,眼下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宝鸢是生是死,都是他姜行舟的人。
他发了疯一样去了冯家,找到了冯效,他赤红着眼睛将男人抵在了墙上,一字一句的问道。
“你到底是帮谁请的医婆?”
姜行舟剧烈的喘息着,像是一只发怒的兽,神情阴鸷恐怖,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之人撕碎了一般。
冯效的后背被院墙上凸起的石块磋磨的生疼,他笑了笑。
“我跟王爷说过,那是我的私事,今日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姜行舟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血色,他伸手掐住了冯效的脖子,猛地收紧。
“别挑战本王的耐心,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为何人找的医婆?”
冯效只觉呼吸困难,一张脸也涨成了酱紫色,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有一道着急而哀戚的女声传了过来。
“王爷不必为难他,请医婆落胎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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