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零章敛翼待时
朱唇玉面的尔朱荣，一早就收到了两封书信。
现在这两封书信就端端正正摆在他面前的矮几上。
他略显焦虑的起身，在中军大帐中背着手来回踱步。
麾下兵精粮足、猛将如云，如今的他，占据四州之地，无论在朝堂之上，还是在江湖之间，俨然都是数一数二的强势势力。
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殚精竭虑了……
这两封书信里的内容，其实他都已经看过了。
但，对于两封书信中的矛盾之处，却不禁忧心。
一封是来自于京洛的加急飞鸽传书，是尚书令、城阳王元徽亲笔所写，通知他最近新皇继位，京城纷乱，现今天下叛乱四起，希望他能够继续镇守并州，并迅速加强对葛荣乱民的讨伐，以巩固目前新生的政权。
而另一封，则加印着七星的图案。他心里知道，有全数的七颗星，代表着这是“指极星”内部全员通过的至高命令。
这封命令里称：先皇帝元诩并没有生子，现在被扶立起来的太子，实际上是个女婴。这必定会招来全天下人的不满，导致政局不稳，并且，女皇上位，势必会影响“指极星”的全盘计划，请尔朱荣务必行动，铲除胡太后及其党羽，同时物色新的皇帝人选，协助其登基。
这就有意思了……尔朱荣看后轻笑。
两封内容完全相悖的命令，同时也就证明了，这次事件的背后，一定还潜藏着权力的角力，以及一群一直在暗地里图谋不轨的人。
于是命帐外护卫喊来堂侄子尔朱天光。
处理南北民族之间的矛盾，汉人是靠不住的，只能任用自家亲戚。
不少顷，一个年轻人便帐外拜见。
推帘幕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壮，除了合身的衣裤便鞋，只穿着轻便的锁子甲，没有佩戴头盔：“叔父，您有事找我？”
进来的人，正是深受尔朱荣信赖的堂侄，尔朱天光。也是契胡族人，勇敢果断，擅长弓马，刚才估计正在校场练兵。
“讨逆的事情，先缓缓，想办法通知慕容绍宗，和葛荣签订个停战协议……你觉得如何？”尔朱荣独自坐回首席，翻了翻眼皮试探道。
“叔父大人，如此真的合适么？自葛荣率领乱兵后，向东控制了定州，前不久又向北夺取了云中武川，如果继续放任不管，对我军形成两面钳制姿态，逐渐坐大，怕是不妥……”尔朱天光是个武将，满脑子都是地图军略。
他可能对京洛已经发生变故，全然不知。
“陛下驾崩了。”尔朱荣只是看似不经意间轻轻透露一句。
！！！
尔朱天光怔住，不知说话。
尔朱荣也不回答，只是静静看他，等待他的反应。
“其他人知道了么？皇帝元诩才多大？……”过了良久，尔朱天光才开口询问，混乱之下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如果事实如此，那实在是太惊人了。
看来尔朱天光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就算是长期处在胡太后的控制和压制下，但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皇帝，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猝死扯上关系的样子。
“这样的大事儿，瞒是瞒不住的，恐怕很快就会天下皆知了……”尔朱荣出神地仰头望着中军大帐的顶棚，仿佛一副无形的地图徐徐展开，而他，正若有所思，思考着如今这个混乱的天下，下一步变化的趋势。
“叔父也觉得事有蹊跷？”尔朱天光向前迈出一步，紧皱眉头进一步咨询。
“这样吧！你带上些人，先赶赴洛阳，以凭吊为由，看看情况，时刻保持书信联络。”尔朱荣俯身低头，似乎还在犹豫。“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相信你的临场判断。”
“诺！我准备一下，立即出发！”尔朱天光抱拳行礼后，转身大步掀帘出去。
中军大帐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但尔朱荣的心里，却久久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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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王元颢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正安然的坐在位于洛阳的宅邸大堂中品茶。
紫色的官袍在晨光中，掩映的胸前的胡须也反照出紫色的光芒。
精心打理的妆容整齐干净，家里熟练的奴仆们功不可没。一早就被众多下人围着收拾，直到刚才。
现在，车马已准备停当，只等女儿出来，就出发进宫。
想起自己的女儿，元如雪，元颢不禁摇头叹息。
都怪自己早年醉心于功名利禄，率兵四处征讨，忽略了女儿的教养，才养成了如今她桀骜不驯的性格。
这不是，自己因为葛荣起义，才征讨邺城回来，就听自己小妾说，如雪那丫头又离家出走了。
这一次离开的时间尤其长，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急得全家上下，都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么大个姑娘，一个月不见踪影，能不叫人担心么？
好好呵斥一顿大小老婆和一干没用的佣人，也于事无补。
一听原因是正室为了让如雪收心，而没经过和他商量，自作主张将如雪许配给了南梁出皇子萧赞，如雪不情愿，才离家出走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所幸，半个月前收到一封来自并州的密信，写信人是隐秘机动的副把头达奚冰，偷偷告知了元如雪平安在她的麾下训练，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元颢想到这里，又皱了皱眉头：虽说达奚冰是个晚辈，自己作为长辈不应该说三道四，但在密信通告之前，他是真的不喜欢，那女娃儿身上的股子邪魅劲儿，自觉年轻人这一代里，还是独孤家的闺女，最像样。
不过身处乱世，如狐狸一般，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至少比自己家如雪那傻丫头要强。
话说回来，两天前，如雪在京城动荡之前，不知为何自己跑回来了，也算是识时务、知大体，所以，既然没出什么意外，也没闯出什么篓子，离家出走这事儿，也就不打算深究了。一会儿她出来，只要愿意陪自己进宫，并乖乖留在自己身旁不乱跑，也就随便说她一句算了。
但妻妾以及下人们，逃不了重重的责罚。
正如此这般想着，就听得堂外有喧哗拉扯的声音传来。
“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托我手肘！”只见元如雪奋力挣脱左右束缚，一步当先跨进大堂，只甩的身旁身后婆子丫鬟们，都差点摔倒。“爹爹您回来了！以后不要让她们像跟屁虫一样围着我，烦躁的紧！”
“你们都让开吧！她常年在外习武，你们架不住，小心伤了。”看见女儿虽换穿上了间色长裙，却还是一副男子步伐，元颢不禁再次皱起眉头。“这次离家的时间可不短，有什么新奇事要和爹爹讲讲的么？”
元如雪也不管护卫管家，一看到大堂中央端坐自己父亲，原本的烦乱不知怎么，却不经意间消散了。
果然世间有记仇的父子，无记仇的父女。
一听父亲问起之前经历，元如雪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竟是杨影的背影。
但，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也没什么，就是在云中城外的隐秘机动里，受了点小伤，多亏了贺拔岳叔叔的救助，现在已经无碍了。”
“哦？贺拔岳么？”元颢眉头一挑，终于舒张开了额头。好像是听说过这个人的，似乎是尔朱荣新提拔起来的将军，他的哥哥贺拔胜，远比其有名号的多。不过确实是没想到，会救自己的女儿一命，有机会的话，下次还要记得当面道一声谢。
“燕不回将军好厉害、好威风啊！”一向沉稳的元如雪，在自己父亲面前，却难得活泼地像一只，出笼还林的小鸟，转来转去。“她真的是个女将！红披风上还绣着‘天、下、无、双’四个金色大字！唰！唰！刀剑双绝！”
看着女儿煞有介事，模仿着燕不回对战杨影时的一招一式比划着，元颢终于欣慰的笑了。
看来，出去闯荡一番，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还有，京城里有个戴面具的怪人，很厉害，爹爹如果遇到，可一定要小心。”在最后，元如雪想起了自己是为什么逃回家里的。也不知那个面具男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来京城有何目的。“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红衣少女，看上去也不简单。”
面具？武功高强？红衣少女？
元颢被最后的一段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该不会是从说书人的话本里走出来的吧？
穿戴这么显眼，在洛阳皇城根底下晃荡？
“好了，爹爹都记得了，陛下驾崩了，作为皇室成员，你今天得陪爸爸入宫。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住上几天便可。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吧？”元颢说完这话，没等如雪答应，便放下茶碗起身。
立于大堂角落里的几位精壮手下，也靠拢跟随了过来。
说实话，元颢是不相信如雪最后一段言论的。
直到他的马车，抵达了尚阳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