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儿做好午饭出来时,那个奇怪的女人已经不在了。李玉儿只以为是张氏战斗力强,把那个女人打发走了,并没有多想。
傍晚,李老二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时,脸色是灰暗的,左眼眶乌青,唇边还有一丝血迹。
李玉儿看他这样以为是没有找到零工,或者因为食物和别人起了冲突,正想安慰她爹只要人没事就好。不想她爹就从怀里摸出了半个粗面饼子道:“还有半个,你和你娘分了吧。”
李玉儿接过饼子,并没有吃,打算放着做储备粮。今年的粮食绝收了,不知道还要旱多久,粮食需要节约了再节约。她现在关心的是她爹遇到了什么事,以前出门要是有收获,绝对会笑着回来,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愁眉不展。
“爹,你身上还有伤吗?碰到了什么事?”李玉儿盯着他唇角的伤口问道。
“你大伯和三叔来的及时,那两个想抢东西的人没有得逞。我也就是挨了两拳,没有受伤……”李老二这话像是在心里想了几遍,说的十分顺畅。
李玉儿看她爹的脸色和刚才走路的样子,确实不像受了伤的。至于唇角和眼眶上的伤,对于生活在底层整天忙碌的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儿。那她爹的心情为什么这么反常?
在李玉儿思考的时候,沉默良久的李老二终于开口了:“镇上已经贴了告示,说要征力役和兵役,每家每户都要出人或是出钱。”
“徭役?每家每户?”李玉儿被这个消息惊住了,不由自主的重复道。
李老二没有回答,拖着双腿回到睡房,仰倒在床上,就这样睁着眼睛定定的盯着房顶。
等李老二走回睡房,李玉儿才反应过来她爹如此沮丧的原因,想要进去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况且她也正心中一团乱麻,既有即将分离的悲伤,又有对未来的恐惧。
每家每户都要征丁,她们家只有她爹一个壮年男人,那必定是他了。这一走不知道是多久,自从上次里长来征收粮食之后,李玉儿就开始留意起这里关于征丁的的一些信息。
这里国家的徭役有力役、兵役和杂役。这些都是律法规定的老百姓必须履行的免费义务劳动。没有工资,也没有安全保障,完全把人当工具使。浅水湾里那些老人的记忆里,每次被征徭役的人,最多只能回来一两成。
如果她爹被征了徭役,还能不能回来?她爹走了,这个家怎么办?山上的草根也是有限的,被浅水湾的人一直挖,根本就挖不了多久,之后的食物又从哪里找?况且一家只有妇孺真的安全吗?
李玉儿想了一晚,还是没有头绪,她的力量太弱小,更本不能保全自己以及自己在乎的人。
一夜无眠,天边刚亮时李玉儿就翻身起床了。没有办法免除她爹的徭役,也没有办法让她的未来有保证,她能做的只有让她爹在家里的最后一点时间舒服一些。
李玉儿把昨夜她爹拿回来的粗粮饼磨碎,掐了一大把家里种的野菜,再加上昨天剩下的草根,做了一顿勉强足量的早餐。
“爹,吃饭了。”李玉儿站在门口轻声喊道。
李老二还盯着房梁,满眼血丝。听见李玉儿的声音,良久才反应过来,沙哑道:“我不吃,还能给你们省点粮食……”。
一种无奈的悲凉就冲出心口,眼泪刷的就流了出来,李玉儿紧捂住嘴巴,不要让自己哭出声来。
李玉儿拦不住的呜咽声像一个开关,终于让李老二转了头:“不要哭,爹已经老了,本来就活不长了。三妞这么聪明,一定能够活下去的!”
李玉儿看着她爹头上的缕缕白发,不由哭的更伤心了。长年的积劳已经彻底压垮了他的身体,这样的身体能服完徭役吗?还能再回来吗?
“一大清早的,哭什么丧啊!”一夜好眠的张氏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见从来没流过眼泪的李玉儿在痛哭,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抓住这个机会咒骂起来。
李老二看了一眼张氏,也懒得理了,只对李玉儿道:“以后只听你伯娘和婶娘的话就可以了。”
“李老二,你什么意思?老娘十月怀胎生了她,现在还说不得了!”张氏听着话不对味,马上质问道。
李老二没有管她,直接到里屋去抱起儿子往外走。
“给我说清楚!”张氏本以为李老二只是想抱抱儿子,现在看到他出了门,才反应过来挡在他面前问道:“你要把我儿子抱去那里?”
“你连自己都养不了,更别说养儿子了,我把他抱给养得起的人。”李老二说完,绕过张氏继续走。
“你个没用的男人,养不起家,还想把我儿子送人,门都没有!”张氏说着又上去撕扯李老二。
李老二一把推开张氏,任由张氏在地上撒泼打滚。他是铁了心要送走儿子,如果他住在寺庙里的爹不愿意养,就只有送给没有儿子的人家。虽然那样就不算自己的儿子,但好歹还能活下去。
李玉儿在旁边没有阻止,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活着是最重要的。
李老二抱着石头走后,李玉儿一直留意着通到院子的小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爹一个人回,还是希望她爹抱着弟弟一起回来。
李老二走的并不久,看太阳的高度,才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就回来了。
李玉儿看着她爹手上没有孩子,不知怎的升起了一股夹杂着怅然的轻松感。
李老二回家后就把李玉儿叫到身边吩咐到:“石头抱养给了镇上刘掌柜,你以后就当没有弟弟吧。刚才我去了你大伯家,你大伯借到了银子,够交免役钱了。”说道这里他的眉头都要舒展了些:“你大伯会留在浅水湾,以后有人欺负你,可以去找你大伯。”
李老二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往镇上去报到。他不敢去太晚了,如果今天没去报到,明天兵丁来家里抓人就麻烦了。
这时候张氏才知道徭役这件事,又开始大哭大闹,咒骂老天不公。
李玉儿也没理张氏,只是送着她爹去镇上。在岔道上又碰到了一直等待的大伯和三叔一家,大家都是来送人的,一路心情沉重,气氛沉凝。
走到镇上的集市,李玉儿听到都是或哽咽或嚎啕的哭声,一行人的心情更加阴郁了。
在役丁的集合点,有十多个穿着兵丁服的高壮男人驱赶着想要上前的老弱妇孺,中间里正和一个书办模样的人正拿着一个名册,在那里勾勾画画。
队伍排到李家三兄弟时,李老大还是忍不住试试:“我们三兄弟是一家人,是不是只出一个壮丁?”
听到这话两兄弟眼里都浮现了一丝希望。
“你想糊弄谁呢?当年你们分家,我可是到场了的!”里长不屑的说。
“法不外乎人情嘛,没有男丁,一家子妇孺肯定活不了”李老大低着头赔笑道。
“那关我什么事儿?还是说你们想逃役?”
听到这里李家三兄弟脸就白了,逃役可是重罪。不敢再存侥幸心理,连忙说道:“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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