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稠密,倾泻不绝,大地阴湿,凄冷充斥着整个空间,粘稠如密,像天庭弱水下坠凡间,形成广阔、沂润的天幕。
天,渐冷,阴寒。
南边的冬,与北边的冬,卓有不同,南方的冷更偏向于湿,阴风阵阵,湿气弥漫,渗进骨子中,一种窒息般的阴冷。
然,一切的阴风湿寒都被一块厚重的帐帘给阻挡在外,不让一丝寒风侵入其中,主营内,焚香袅袅,流火璨亮。暖炉,盆火,堆积两侧,热气上冒,暖意如春,朦胧雾气,绾丝缱绻。
床榻上,江臣彦正侧趴在床榻上,脸颊埋在枕头里,而手则紧紧抓着床被覆在自己的身子,只露出左半身的一点点肌肤,那布满血痕的肌肤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额外的绯红。
“又不是第一次见你的身子,你怎么还是这般别扭!来,乖驸马,把被子再拉下点,要上药了”楚倾烟坐在撩开纱帐的床沿,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眼神满是宠溺和心疼,声音柔柔的,如水般,润着耳帘,如糖般,甜着心田。
“烟儿,今,今日…还是让我自,自己擦药”江臣彦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着。
太害羞了,难道又要像昨日那般,那粉嫩臀部露在她的面前,然后再被她纤细的玉指划过,娇软的柔荑触碰。
原来昨日,自己被那四十多军杖打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只感觉自己被主营外的死卫搀扶着摔倒在床榻上,白色衣衫上,血渍斑斑,触目惊心,而黑压压的,还有几个将领跟着叶翎汐入了营帐。
“郡主,我们唤马军医给江大人治伤吧!”一个厚重,低沉的声音说着。
“不必了,八公主学过医术,不用惊动军医给大人疗伤了,你们先退下,先去安抚军队,清点伤亡”叶翎汐凝着那冰霜射寒的眸子,撇了一眼楚倾烟,冷冷地对着那几个将领说道。
那几个将领,惊讶地看了那血肉模糊、气若游丝的江臣彦一眼,彼此对望片刻,拱手称曰“卑职告退”
当下,便和那两个主营死卫出了帐幕,营帐里,只剩下三个身份高贵的女子,和一个半死不活的江臣彦。
见众男子走后,叶翎汐拽着一旁的楚倾烟,“烟儿,快点剥了她的衣服,碎屑恐怕已陷在她的肉里了”
楚倾烟讶然片刻,走到床榻边,便坐了下来,急忙把她外衫,中衣扯开,越扯到里面,楚倾烟的手就越加得哆嗦,江臣彦被她二人翻了个身,“砰——”江臣彦已无气力地任她们摆布,若非痛楚渗入骨髓,江臣彦怕已闭着双眼,痛晕过去。
衣衫被褪却到腰部,细白的肌肤缭绕着纵横交织的疤痕,在夏庭宫新添的刀疤,淤血凝固的盖已被打得破裂、脱落,鲜红的血又丝丝连连溢了出来。背部凹进去的腰椎那处,全是木杖压后的深重痕迹,一块块肉皮都被打得翻卷开来,血和肉已揉成一块,模糊不清,淙淙渗出的血已成暗红,浓郁血气弥漫空中,“啊——”楚思晴和楚倾烟已经惊呼出声了,泪水涟涟、纷纷溢出眼眶……
叶翎汐狠狠吸了口气,连忙翻出衣衫内的裹布,上面也成列了一排排的金针,她当初在药王谷求医,也跟着学习了医术,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在药学上,极有天分,颇得药王舒斐的称赞。虽然叶翎汐的医术不及江臣彦和舒河,但基本的施针布药,叶翎汐自问,还是能够得心应手。她挑出几根金针,把她递给了楚思晴,撇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去,把针用火烧过后,和烟儿把她皮肉里的碎屑给挑出来,我先回帐,把我的药箱拿来”说完,再也不理楚思晴是何表情,便落落起身,利索地离开了营帐。
楚思晴此时哪敢有二话,连忙接过金针,夹在指缝间,翻手便去寻火烧针,而楚倾烟也毫不停歇,撩起帐帘,对着外面的死卫吩咐几句,不一会儿,那个死卫叫来了梅兰竹菊四人,而梅兰竹菊四人也端着热水,毛巾、纱棉、剪刀走了进来。
梅、兰、竹、菊四人,是少数知道江臣彦是女子之身的知情者。
当初,叶影被清夫人叫去问叶郡主的事情之时,这四大丫鬟就没有被清夫人挥退,在那时,她们便已知晓江臣彦是女子之身。
梅、兰、竹、菊四人虽已知晓这个秘密,却从未向任何一人泄露过半句。
这也是,为何清夫人和叶影在相谈时,从未避讳过她们,而现在,楚倾烟也敢把梅、兰、竹、菊四人叫进来,让她们做帮手。
因为她们是日组的人。
而日组,培养出的人,就是叶家,口风最紧,最值得信赖的核心死卫。
看守江臣彦主营的几个死卫也同样出自于日组。
叶翎汐背着药箱,携着冷风,跑到了主营外,对着那两个看守主营的死卫,冷漠道“拦住所有人进来,知道了吗?”
“诺——”
吩咐完后,素手撩起军帐,身子便轻盈钻入,进入帐幕后,便看到楚倾烟坐在床榻上,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把黏在臀部上的衣服剪开,而楚思晴则把锦帕浸在温水里,弯着身子,替江臣彦小心擦拭着身子上粘连的血渍。而梅、兰、竹、菊四人则恭立一旁,替二位公主打着下手,拿物递巾。
“嗯——”被众人摆布的江臣彦大脑一阵胀痛,火辣辣的疼痛烧在臀部和背脊上,刺激着她的神经,冰冷的剪刀贴在她的肌肤上,她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
那声轻微的呻吟掠过楚倾烟的耳垂,楚倾烟抖颤的手停了片刻,她的汗水悬在额头,深吸了口气,继续用剪刀划开亵裤,“呲——呲——”刀锋划开了布料,雪白嫩臀暴露在空气中,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显然臀部上挨到的板子更多,血印深深刻在那如雪的肌肤上。
“呆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楚思晴跪在床沿旁,拿着沾着温水的锦缎,抖颤地替她擦着背脊上,源源不断,渗出的血液,一会儿,锦缎便染上了颜色,楚思晴怔怔地望着那些伤口,眼圈红透成火,晶莹泪珠夺眶而出,从双颊流到尖细的下巴,停滞片刻,辗转滴落,溅在江臣彦睡着的床榻之上。
“傻晴儿,哭什么”江臣彦勉力睁开眼皮,见到此状,怜惜甚重,喘息微吐“这不怪……你,是我、我不配……做主帅,咳咳……”又费力地轻咳了几声。
“对不起,对不起——”楚思晴置若罔闻,只是一边在擦拭血渍,一边泪水涌动坠落,自责、内疚在心中翻腾四起。
叶翎汐蹙眉,眸子中闪现出冰与火两种极端的情绪。她胸口堵着一股难受的闷涩。
疯子,你为楚思晴这般付出,到底值得吗?
哪怕一股强烈的酸楚和怨气堵住胸口,叶翎汐又能怎么办呢!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令人哭笑不得的误会。
这事到底怪谁?
明明大家都没犯什么不可饶恕性的错误,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叶翎汐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她算被这对冤家给气疯了,还算好,那两个执行杖责的士兵有点脑子,一开始在那疯子的强烈要求下,重重地挥着木杖,有模有样的打着,挥了几杖后,手上用劲则越来越轻,看似和刚才打得一样,但是私下,确是一点点减了劲道,而当时的江臣彦怕也被打得头晕目眩,皮裂肉痛,自是不会发现这个秘密,刚才叶翎汐去拿药箱时,便叫来那两个杖责士兵,了解了情况,悬在嗓子口的心便也落了下来。不过,就算如此,这个自作孽的家伙也该在床上躺个半月有余。
活该,让你做好人,给她们楚家竖立皇威!
“让让,该上酒消毒了”叶翎汐面无表情,提起梅刚才拿进来的酒缸,倒了一大碗,一步又一步走到床榻边,楚思晴瞪大双眼,楚倾烟瞬息惨白。
姐姐难道要……
这不是要痛死江臣彦吗?
江臣彦冷汗猛冒,惨淡的容颜更加难看,一时,竟忘了背脊和臀部的锥心刺痛,她睁大双眸,直直地盯着叶翎汐,“汐儿,汐儿——你不是……”然后,视线又转回在那碗酒上。
“嗯,避免你伤口发炎,我别无选择”若是有其他选择,叶翎汐定不会让江臣彦受那皮肉之苦,她咬了咬牙根,狠狠吸了一口气,头偏向一边,故意忽视对方苍白的脸,楚楚可怜的眸子。
随即,便从裹布中挑出一根细细的针,轻轻刺在江臣彦手背上的合谷穴、然后又掏出几针,准确地扎在她三间、后溪、束骨三穴。
封住身躯几大穴位,把江臣彦的痛楚降到最低。楚倾烟闻言,更加不忍,红着眼睛,把干净的锦帕递给了趴着的江臣彦,轻轻地道“咬着吧”
江臣彦咬着下唇,沉重地点了点头,她自知,叶翎汐说得不错,杖责后,自己定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现在季节,寒气逼人,湿气又重,为了避免伤口发炎,疤里流脓,拿酒消毒,却是最有效的方法。她张口咬住递在她唇瓣旁的锦帕。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端正躺姿,有种大义凌然,慷慨赴死的模样。
叶翎汐拿着干净的锦帕,沾着碗里的酒,沿着那瘦弱的身子,便涂了上去。
冰冰凉凉地水划着,当酒水刚沾到伤口,伤口处便传来一阵火辣的刺痛,那痛楚远远甚于先前被杖责的痛苦。江臣彦痛得几欲昏厥,她紧紧咬住塞在嘴里的锦帕,大汗凛凛,肌肤像被人撕裂一般。
不过,强烈的灼痛也就刹那,后面再被酒水触碰,也就这般程度。
甚至,更轻。
叶翎汐一边替江臣彦涂着酒水,一边拿针,再把剩余未清理的碎屑给挑出。等全部做完,方才觉得大汗淋漓,悬挂在额头的汗滴也因为神情放松,而纷纷坠落。
“好了,烟儿,你给她上创伤药便可”叶翎汐急忙让出了位置,从药箱里,翻出一瓶青花瓷瓶,塞在了楚倾烟的手上。
接下来,就该是楚倾烟的工作了!
叶翎汐整理下思绪,平静无波的眸子凝视着趴在床榻上的江臣彦,眼底流露出如水般的心疼、温柔和眷恋。
“晴儿,我们走——”叶翎汐冷着声音,唤着身旁那布满水汪的楚思晴。
楚倾烟和楚思晴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呆愣片刻,楚思晴不确定地问着“这…便走了?”
“不然呢,你还想留着,给人说三道四吗?”叶翎汐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她的妻子吗?能够留在这吗?”叶翎汐冷冷地讽刺着。
“我——”楚思晴惊骇莫名,却也无言对答。
“烟儿,你别多想,我没有其他意思”叶翎汐刚对楚思晴放下此话,便转头凝视着楚倾烟,声音柔软无比,目光深幽却含着善意。
楚倾烟乖巧地点了点,她明白叶翎汐,她确实没有其他意思,刚才叶翎汐对着那些将领放话说自己会医术,便是为了保护江臣彦的女子之身不被他人发现。
毕竟,一个会医术的妻子为自己的驸马上药,是相当合情合理的。
然,叶翎汐和楚思晴长时间待在一个刚被杖责完的将军那,是极其不妥的。
说到底,叶翎汐和楚思晴与江臣彦没有一纸婚书,哪怕现在是在乱世,一个云英未嫁的郡主,一个刚成寡妇的公主,怎么都会惹人非议,遭人猜忌。
这不仅是为了保住叶翎汐和楚思晴的名誉,更是为了保住江臣彦与楚倾烟的声誉。
“傻子,在想什么呢?”楚倾烟见江臣彦趴在床榻上,动也不动,便在江臣彦呆滞的目光前挥了挥手。
“嗯?”江臣彦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将飘远的记忆收回,望着眼前的女子,眼神倏地变得迷茫,闷闷地道“烟儿,汐儿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楚倾烟微愣,良久,才幽幽叹道,“嗯,大概在怄气吧”吟念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复杂。她轻轻拉开江臣彦的被子,自顾自地把瓷瓶的药水蘸在指腹,轻轻柔柔地,顺着那外翻的疤痕涂着“汐姐姐,一直是为你付出最多,却毫无怨言的那个,这次,你替晴儿挨了军杖,伤成这样,她怕是最难受的”
楚倾烟说这话时,心中虽划过一丝酸涩,但她不得不承认。
汐姐姐爱她,爱得毫无保留,全心全意。
她们三姐妹,叶翎汐永远是站在江臣彦的跟前,保护着她,晴儿则是伴在江臣彦的身侧,辅佐着她,自己则被她紧紧藏在身后,受着保护。
我们三姐妹,确实,汐姐姐是最难的那个。
“怄气啊……”江臣彦低着头,似乎在咀嚼楚倾烟的话,直到楚倾烟的素手触到那伤口时,一阵火辣刺痛才把江臣彦的意识拉了回来“嗯——”蹙眉,下唇被利齿猛的咬住,一声吃痛溢出了口中。
楚倾烟望着衣衫散乱,伤痕累累的江臣彦,秀眉蹙紧,脸色也惨白如同缟素,她纤手抬起江臣彦的右掌,抚摸着她掌心的伤疤,幽幽地道“这是上官哥哥的匕首留下的”江臣彦怔怔地凝视着楚倾烟,不知她何意,只见楚倾烟的纤指又款款下划,抚摸着手臂延长在肋骨那侧的两道疤痕,“这也是为了救上官哥哥留下的伤疤”
抚着她左肩上的剑疤,轻喃道“这是你和叶姐姐打架时留下的”说完,视线一掠,凝视着她背脊那两道盖被掀翻的疤痕,“这是夏庭宫留下的两道刀疤”
“烟儿,你怎么数起我身上的疤痕了”方甫触及到楚倾烟那双彤红眼眶,江臣彦心头一撞,叹息问道。楚倾烟置若罔闻,眼眶罩着一层冰晶水雾,嫣红的娇靥布满了心疼、难受、痛楚,她忍痛苦笑“现在又加这杖责遗留下的伤痕,在你心中,你可有自己的存在,你难道都不在乎自己……”咬着嘴唇,哽咽地都说不下去,脸上心疼、黯然、哀怨交集翻色。
“傻烟儿!我的心就那么小,你们三个早已将那颗心紧紧填满,我并不是不在乎自己,只是……我更加在乎你们,没有你们,我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在乎又有何价值!”江臣彦凝视着楚倾烟,眼底弥染的深情是如此的真挚。
楚倾烟心中感动,眼眶又朦胧少许,她紧紧凝视着她如同大海一般深邃的眸子,不自觉地让人沉溺、怜惜、心疼。
还真是个傻子!
她不自觉地款款弯下腰,双唇轻轻地覆在了同样柔软的唇瓣上。江臣彦眼底微微一愣,望着那不足一公分的柔美容颜,心鼓砰然,香甜的滋味瞬息便漫在了自己的唇瓣中。
江臣彦已翻身侧卧,抬起的手臂则攀上了楚倾烟的肩膀,弥漫的痛楚都瞬间消逝,颤栗、酥软、麻痹全身,不自觉地口中溢出咛嘤低吟。
江臣彦和楚倾烟忘我般地吻在一块,辗转交连,难分难解,就连帐幕里忽然窜入的两抹身影,都未有觉察。
直到,背后传来“啊——”的一声低吟。
楚倾烟连忙转头,只见叶翎汐和楚思晴二人,一人端着一蛊陶罐,两人齐齐怔住,凝视着在床榻那对青丝缠绕,身躯黏腻在一块的女子。
沉默,稍息。
楚倾烟反射性起身,素手推开小江,她双颊似火,神色竟有些惊慌失措,好似有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尴尬和羞愧。
而楚思晴和叶翎汐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尴尬、错愕、还带着一丝复杂的感觉。
她们在接吻,
接吻,
叶翎汐的脑袋一下子空了,喉间像被什么硬物哽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僵硬地盯着那衣衫散乱,眼神迷离的江臣彦。前日,她的小疯子还在她的身下辗转承欢,让自己感受到她的温柔宠溺。然而,现在,她同样在另一个女子的面前,展露她柔软温顺的模样,那眼眸流露出的迷蒙情动,是如此的炙热,专注。
叶翎汐的红唇抿得很紧,明明知晓她爱的人不止她一个,她与烟儿,亲昵拥吻,本就在常理之中,可当自己亲眼所见,那份柔情,叶翎汐的心还是不自觉地抽紧在一团。
莫名的,酸楚。
而楚思晴此时也身躯僵硬,脑海中回荡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她和姐姐身子相叠,深情拥吻,衣襟半褪的她,露出皙白的香肩和诱人的锁骨,让她回想起自己中毒时,与那人也是这般肢体相叠,旖旎缠绵。那时,她的眼眸中只有自己,楚思晴失神地望着床榻失措的二人。
莫名的,苦涩。
若非身上带着伤痛,不能起身,江臣彦恨不得立刻跳下床去安慰她的汐儿。江臣彦的利齿把唇瓣都咬出血丝,揪心的痛楚、强烈的自厌充斥在四肢百脉。
汐儿,看到这一幕,心底定会十分难受。
可是,烟儿……不也一样难受吗?
是的,楚倾烟在羞愧半晌后,心底也弥漫出一丝苦涩,她为何要推开自己的驸马。
真的是因为尴尬吗?
还是说,她怕触动姐姐和妹妹的敏感处!
她和驸马才是一对夫妻啊,然则现在,她们却像偷情被抓那般,对着二人充满了愧疚。
“烟儿,她擦过药了吗?”叶翎汐最先恢复正常,唇角漾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眼中幽怨刹那间便消散不见。
这是自己选择的爱情,不是吗?这能怪谁?
“还没擦完,某位女子似乎不太合作!”楚倾烟微怔,一扫刚才的尴尬和阴郁,精致的脸上闪着灿烂的明媚,柔和,温暖。她撇嘴朝着身旁的江臣彦,话语充斥着某种不满和讽意。
汐姐姐,对不起!
说罢,便起身,款款走到叶翎汐和楚思晴跟前,眸光奕奕,对着叶翎汐,柔声问道“汐姐姐,你怎么和晴儿一起过来了?”
“只是碰巧在门口碰到一个徘徊不定的人,不想她成为众人焦点,便把她拽了进来”叶翎汐似乎对楚思晴还留着怨怒,语气淡漠,讽刺意味极重,说完,则翩然移步,走到床榻边,把那盅陶罐放在床榻旁的圆凳上,见那衣衫不整,尴尬羞涩的江臣彦,冷冷地道“你不想好了,是不是!”寒玉般冷冽视线射得江臣彦不自觉地心底微颤,紧紧抓住被子。
“没有!汐儿”江臣彦被吓得心底冷颤,软糯地应了一句,汐儿太有压迫力了,那慑人的寒气比在药王谷时还恐怖。
楚思晴苦笑,对于叶翎汐这般模样,却也无可奈何,她端着那一蛊陶罐,摆在了桌子上,沉吟了一下,便对楚倾烟,轻声道“姐姐,这是晴儿昨夜熬得汤,乳鸽熬汤,对于伤口愈合有很好的效果,你待会儿喂给姐夫吃吧”
“乳鸽?”楚倾烟微怔,伸手掀开罐盖,一阵飘香四溢、蒸蒸热气往上冒。
乳鸽?军营里携带着猪、羊、鸡的肉食,并没有乳鸽!难道公主是去山上猎的?江臣彦也微微一怔,神色陷入了一阵沉思。
“什么昨夜熬的,是熬了一整夜吧”叶翎汐撇了撇嘴,语气冷淡无比。
这下,楚思晴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讥“汐姐姐也不是一个晚上就在熬那灌药吗?”她早就被叶翎汐的冷言冷语憋了一肚子气。
“我是在练配药!”
“我也只是在练厨艺!”
“练厨艺,你什么时候不能练,干嘛非要烧给她吃”叶翎汐眸底一闪嘲弄,咄咄逼人地说着。
“我就是爱烧给她吃,不行吗?”楚思晴也浑然忘却立场,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和表姐互相抬杠的时光。
叶翎汐继续逼楚思晴,冷艳的脸上挂着不屑的神情,“除非你喜欢她,不然那么殷勤干吗?”
“我就是……”说到一半,楚思晴心头一凛,暗觉不妙,骤然停顿,缓了口气道“我就是想还她这份恩情,呆子……是为我才受伤的,我熬鸽子汤给她喝,这有什么错,朋友之间,难道不该互相照顾吗?”
差点,就被汐姐姐套出话来,她绝对不能把感情宣泄出来,她没资格让呆子爱她,她只是一个寡妇,一个嫁过人,死了丈夫的寡妇。
她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她不能对不起展飞。
“哼——”叶翎汐冷笑,没想到楚思晴还是这般固执,真是无可救药,正想继续逼她说真话时,却被江臣彦的气若游丝的话给堵住了。
“谢谢公主殿下——”
原来,江臣彦和楚倾烟的心被这二人的话语吊在嗓子眼,特别是江臣彦在听到“我就是……”时,一颗心嘭嘭大跳,强烈的喜悦感影影绰绰涌上心田。可当她听完楚思晴的话后,渐渐热气的心又瞬间冷却下来,仿佛是从天上掉在地下。
朋友吗?
江臣彦嘴角悬着一丝苦涩,她侧卧着,支起胳臂,想要撑起身子,叶翎汐见状,连忙扶着她,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淡淡地道“是不是想喝药了?”
“咳咳,汐儿亲自熬得药,我怎么能不喝呢?咳咳”江臣彦顺势倒在她怀里,纤细的肩膀褪了衣衫,显得瘦弱无比,叶翎汐终究心底不忍,绷直的面部神经遽然放松,她伸手接过楚倾烟倒好的药,心疼地道“趁热快点喝了吧,我加了很多名贵药材,有治内伤的,也有治外伤的”
说完,便勺了一调羹,呼呼吹了几口气,便递在江臣彦的嘴角,江臣彦微微一笑,连忙含住汤勺,蹙眉,懦懦道“好苦——”
这时,楚倾烟也走到床榻边,拿出手绢,替江臣彦擦掉流出的药渣,扬起浅笑“苦什么苦,快点趁热喝下去,要不凉了,就更加苦了”
“为什么?”江臣彦显然还没恢复神智,脑袋浑浑噩噩的。
“笨,因为凉药苦口呀!”叶翎汐敲了敲江臣彦的脑门,在她的手掌心里,写了一个“凉”字。江臣彦摇头晃脑,尴尬一笑,乖乖喝着叶翎汐递过来的药。
“那姐姐,晴儿先告退了……”楚思晴原本只想托守在外面的梅兰二人把这盅汤带给江臣彦,哪知,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汐姐姐,这不,还被拖了进来。而现在,见到她们三个人那么温馨腻在一块,颇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当下,便想请辞告退。
“谁准你走了”叶翎汐抬眸,冷笑道。
楚思晴身躯僵直,转身,面对叶翎汐,脸色也渐渐沉下“不知,汐姐姐还有何指教?”
“谁熬的汤,谁就得负责喂给她吃!”叶翎汐玩弄着江臣彦柔软的发丝,挑衅地望着楚思晴。
楚思晴大骇,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宛如一把利剑,想往叶翎汐冷艳的容颜掠过,没想到楚倾烟的声音也响起“嗯,晴儿,这次驸马都是为了你才受伤,她不方便起身,你该喂给她喝”
“姐姐——”楚思晴不敢置信,怎么姐姐都在刁难她,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哪有让其他女子去近她的身子,对她做这种情人间的亲昵。
“你不是说,你把驸马当成朋友吗?朋友之间,不该互相照顾的吗?难道你还在怪驸马对你隐瞒女子之身,你仍旧没有原谅她?”楚倾烟此时眸子转动,口气也硬了几分,布满质疑。
“当然不是……”
“那晴儿,你该担负起你的责任,那个汤,你喂给她喝”楚倾烟止水一般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声音柔中带钢。
江臣彦依靠在叶翎汐的怀中,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情况,哪有这么逼人给自己喂汤的,当下,一声不吭,她一点力气都无,胆子都无。
“好!”楚思晴犹豫片刻,便应承下来,从瓷罐里倒出了一碗乳鸽汤。
端起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汤味,一步又一步向床榻走来,叶翎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楚思晴,自己则和楚倾烟两人,并立一块。
楚思晴做到床榻边,右胳臂挽住江臣彦的头,左手,则拿起搁置在圆凳上的碗,右手一伸,江臣彦的头瞬息靠在她的胸脯上,这时,江臣彦和楚思晴只有几寸距离,她只要稍微抬眸,便可见到那张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一颗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她不自觉地窝在她怀里,头枕在她柔软的胸脯上,鼻息尽是甜腻幽香。她僵硬着脖子,身躯也不敢乱动,小半边的臀部已实实压在了床榻上。她太紧张,表情颇为古怪,就连背脊触到伤口,她也不觉得特别疼痛。
楚思晴的右臂紧紧束住了她,左手也几乎环住了她,她感觉双颊犹如火烧,烫得她几乎拿捏不住碗,她不敢去望着一旁的楚、叶二人。更不敢低头去怀中之人,她深吸口气,勺了一羹汤,递在嘴角吹了吹,当低头的刹那,唇瓣不小心擦过她的脸颊,两人如电流窜入,连忙分离。而这一切,又全部落在叶、楚二人的眸中,不过,两人均当没有看见,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桌子上丢放的碎布和血衣。
楚思晴偷偷瞥了叶、楚二人,见两人似乎没往床榻瞧,暗自叹了口气,拿着调羹,把汤喂到了江臣彦的嘴边,江臣彦现在哪敢乱动,规规矩矩地喝着递在她嘴边的乳鸽汤。
真美味!鲜的骨头都快酥掉了,若非心底尴尬,身体微弱,开口费力,江臣彦很想询问公主,这煲汤放了什么作料,竟能熬得这般美味。
“好喝吗?”叶翎汐见江臣彦一脸欢愉,却极力克制的模样,冷冷地讽刺道。
江臣彦脸色倏地变得凝重,现在的叶翎汐绝对不能惹,“嗯!和汐儿的厨艺难分轩轾!”
“好喝就多喝点,然后养好伤后,再自罚几次,顶你的罪,挨你的板子,竖你的军威!”叶翎汐面上一片冰冷,浅粉的唇瓣吐出一连串冷漠的话语。
“毒舌汐,你够了!”楚思晴唇线微扬,绝美容颜涨红着脸,神情愤慨之极。“你有怨气,冲着我来,凭什么对呆子大呼小叫的!”
“我在教育我妻子,公主殿下觉得有何不妥吗?”叶翎汐步步婀娜,走到床榻前,抚摸着江臣彦的脸蛋,“是不是,我的好师姐”说着,还魅惑地朝着江臣彦娇媚一笑。
楚倾烟报以微笑,眼底玩味甚浓,一心要看着这场奇异的“争风吃醋”怎么开演。
汐姐姐,想当初,晴儿为了能够激发你对死亡的抗争,而对你使用激将法,没想到,今日,你倒把这招再还给晴儿。
有趣,非常有趣,看来今后的日子,会更加精彩。楚倾烟望着倒在楚思晴怀里,面色苍白的江臣彦,忽然间,对她有了同情。
驸马,你今后的日子会很惨。
江臣彦躺在楚思晴怀里,痴痴望着那千娇百媚的汐儿,竟痴痴傻傻地“嗯”了一声。
楚思晴险些被这句回答气疯,她甩袖起身,江臣彦的身子瞬息没了支点,重重地落在床榻上。
“砰——”
“啊——”她的牙齿扯着撕痛,唤出了声。
“呆子——”“疯子——”“傻子——”三女色变,纷纷惊呼出声,连忙涌到床沿,焦急详问“怎么了?”
“我看看——”
“撞到哪里?”
“楚思晴,你不会手脚轻点——”叶翎汐气急,瞪了楚思晴一眼,俯身,素手揉着江臣彦撞红的胳膊。
“我——”楚思晴自知理亏,只是死死盯着江臣彦呲牙扯痛的模样,一脸愧疚。
“是不是很痛?”楚倾烟没理那对争吵的姐妹,轻声细语地询问着,满色心疼。
江臣彦见众女对她嘘寒问暖,一股暖流涌上心间,她忍着剧痛,硬生生地撤出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笑容“不痛不痛,反正我皮糙肉厚的,多撞撞,也不碍事。况且劳驾两位当朝公主,一位显赫郡主来照顾我,本小姐挨得这顿打,不仅值了,还赚了”说完,嘴角咧开一丝干净、清澈、灿烂的赤子笑容,仿佛她诉说了一件多么自豪的事情。
“有病!”三个不同音调,却异乎默契的声音,异口同声地传来。话音刚落,彼此对望,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江臣彦目不转睛地望着三女风格迥异的笑靥,嘴角也悬挂着满足、幸福的微笑。
有病就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