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天,潘业经常往她的院子来拜访,有时候说经史杂论,有时候聊城内状况,也询问军务上的事,颇为投合。他虽然不信任她,对她的才华已然信服。
段竹凭借记忆和剧情,几次提醒帮他避免掉一些乱事,潘业就更加佩服,跑的更殷勤。
连带谢殊军中不少人也知道她的功劳,心情复杂,私下议论时,倒没有从前那么恨的牙痒。
而潘业暗中更惋惜:看着眼睛脑袋也没问题,怎么就对远不如我们侯爷的皇帝那么死心呢?
城外攻战愈发猛烈,每日都能听见炮火轰墙、石墙坍塌,掺杂着血腥的烟尘味飘到街上。潘业说,伤亡大多是西戎人,他们军队还算好,粮草尚不担忧,只是军械损耗很大。这两天,谢殊带小队骑兵突袭过一次,除了挫敌人锐气,也有摸索地形的打算。
西戎皇子就在随军大营中,谢殊预备着一次彻底的、巨大的打击。
这两日潘业一直为他准备出战事宜。他虽然没和段竹提过,但两人心知肚明。段竹只顺着他的话说了些见解。
【你没告诉他关键问题啊。】
段竹:“我告诉他,他也不会信。无理由地告密,还会降低我的形象。”
【啧,真敬业。】
原剧情中,谢殊率军从侧方暗行,气势如虹,直入西戎大营,斩下大将头颅,重伤掌权大皇子。
但一旦不慎,也会陷于西戎军队的包围中,插翅难飞。以防万一,谢殊预先安排了一队人马阻截掩护。
男主无伤无痛的回去,就太没有戏剧性,达不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果。
于是这个被他安排阻截敌人、几乎交付生命的沈将军,其实是皇帝的人。
这人是安城将领,在这里待了十年,深得士兵爱戴。大军兵临城下时,官员有的逃脱,有的以皇命为难谢殊,只有他坚守战场、身先士卒。令谢殊十分敬佩欣赏;旁人看他怀才不遇,被排挤冷遇多年,大概会被谢殊收于帐下,谁都想不到他竟然忠于皇帝。
谢殊当然也没想到,因此被西戎大军围攻,又被自己人追杀,差点没逃出来。
【出战的时间提早,如果援军没有提前……男主不会死掉吧?有男主光环,应该不会……吧。】
【攻略还没完成呢!】
段竹:“谢殊现在没有受伤,准备万全,如果连这点挫折都没了,岂不太顺利……也没有我的出场时机了。”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此外,关于叶还云所知道的谢殊军中奸细,她也从没透露出过,至多向潘业提前预警事件,帮他们避免掉一些动荡。
有的照旧发生了,但只要谢殊安稳,这些都是小乱子,问题不大。段竹并不打算交出他们。
从剧情角度看,谢殊是正义的主角方,和他作对的都是坏人。但这些人一旦落入世界,又都是活生生的个体,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和想法;从本土情况思考,效忠皇帝、压制叛乱才是他们被从小教导、符合道义的。
潘业等人还曾坐视和亲生乱、引发战争,难道就是正义吗?
而且,她感到叶还云的记忆里还存在一些空白,许多行为不明,可能与任务相关……在没搞清楚前,她还不想贸然站队男主。
段竹回到房间,从柜中取出一些药片,和水吃下。
如果医师在场,一定十分惊奇:这些药片细小无味,完全看不出原料——是段竹从上个世界拿来的。
虽然她任务中力求真实、保持本土特色,但这个身体受伤实在有点多,上马颠几下都腿软,还是靠u屏蔽痛感,这几天才维持住风度形象。
想到要做的事,段竹还是抽空回去一趟,接受了几天现代医学的治疗。
这天晚上风冷,送来的饭里有一锅温热的羊肉,她在屋中吃过,没有再出去,只站在窗边往外看。
无星无月,天际尽头拢着一层玉带似的雾。谢殊既然是奇袭,隐匿行踪,多在夜晚行动,这两天雾霭茫茫,倒占了天时。
往昔常常是叶还云目送他出征,不知道他这回会不会在离开前来见她一回?
谢殊还和她处于冷战中,即使来也不会露面,不过……
【检测到十米范围内有剧情人物。】
【嘻嘻,武功再高也逃不过我们高科技。】
谢殊不知道藏在哪里,树上墙上段竹都没看到,心里希望他不会和叶新撞上。
约两刻钟,她都在窗下站得冷了,u才说他走了。
【一点好感度都没涨……】
段竹关上门窗,回到屋中,坐在案前看书,自那天提出要求后,谢殊送了一些书来,潘业又送了她几本。使段竹骑虎难下,她虽然没有不爱看书学习,但是看这种竖行的古文,真是难以坚持不睡着。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解围。
“谢殊今晚离城,你要不要走?”
这回声音不再飘渺,而靠近屋中一扇窗户,段竹过去打开一线,看到叶新的身影。
他穿着寻常的士兵衣服,怀里抱着长刀。冬日也常常有人带面罩防寒,看起来并不出奇。
段竹邀他进来取暖,被叶新拒绝。她说:“可开着窗户我会冷,不开窗户,我说话声音就要大。”
叶新只好翻窗进来,他身手利落极了。
昨晚两人说了几句话,得知叶新没回京,而是混入城中。他这回来领了附近任务做掩饰,御察卫所受管辖不大,并不急着回去。
他探听到谢殊今晚出发的消息,还想着带她离开这里。
段竹说:“你还是觉得要向我报恩?”
他点点头。
她狡黠地笑道:“当时我救了你一命,我现在没有危险,你带我离开,算得上报恩吗?”
叶新眼里流露迷惑。显然被人质问挟恩,他是第一回遇到。
他说:“要我也救你一命?”
段竹收起嬉笑,抓住他手臂道:“这两日谢殊离开,战局要有大变。谢殊的人不足够信我,还要侠士助我。”
第二日一早果真弥漫起雾,段竹在院中走了几圈,仰观天象,天象一片白茫茫。服侍她的妇女也给她搭上厚披风。
门外进来几人,是潘业往日的随从,说是安排仆人来,段竹一看,竟然是叶还云多年的随从韦长。原来那天分离后他就被谢殊抓了回来。
随从面色匆忙,想也是潘业百忙之中吩咐他的。没有谢殊命令,他不会贸然这么做。
——谢殊难道不怕她逃走?难道是希望她在这种乱糟糟的时候走掉?
韦长也和叶新一样,说今天城中混乱事忙,劝她趁机逃走。
段竹没有答应,只让他去休息,听着前方传来的战场声音。
她走到院门外,来往士兵百姓无暇看她,都灰头土脸、步履匆匆,还有人身上伤口血迹未干。
街上兴起一种莫名的浮躁疲惫。谢殊离开之事虽然还没泄露,但守城不顺,主帅不露面,军心难定。
【检测到十米范围内有剧情人物。】
潘业不是来找段竹,只是处理事情,在这里焦急步行,等看到四处景物也一愣,他竟然不由地走到段竹屋子附近。难道是想着来向她询问吗?
他不顾同僚询问,往院门走,便见一道白影驻足门边,仿佛在等着他。
段竹微笑问:“先生为何愁眉不展?”
潘业心里竟然一松,走到院中低声说:“人力衰微,有愧侯爷所托。”简而言之,就是守城人手少,显露疲态,有些坚持不住了。
也不奇怪,西戎军队原本就数倍取胜、有备而来,这些天多靠城墙稳固。这回谢殊带走大部分精锐人马,必然会引起城中兵力不足。
原剧情中,因为是殊死一搏,众人抱着赴死之心,反倒没那么多顾忌,能坚持一日是一日。
段竹手里掐着只半枯的树叶翻转,好像有计谋,又好像不好说。
潘业原本没打算从她这儿得到办法,也看的忍不住询问。
段竹又问他详细,谢殊什么时候走的,带走多少人,定的什么路线,约定的时间、暗号……旁边跟过来的将领听了大怒,以为她窥探机密,原本就不满潘业和这等人来往,大掌就要推过来,忽然被一个守卫似的小兵拦住。
这将领来不及质问发怒,段竹轻轻一笑,清脆声音引去众人注意力。
她说:“我是有话说,可不知道各位敢不敢听。”
潘业侧耳,那将领也被激得听着。
段竹说:“谢侯约定以燃营为号,他出发已有五个时辰,眼下攻势猛烈,正是他在后方偷袭之机。至多再坚持不过十个时辰……但是,几位连这十个时辰都觉疲惫,难道只想在城中苟安稳,让谢侯出去迎战护着你们吗?”
将领大怒否认,潘业脸色都不好看。
“你们无非是指望谢殊传来捷报。”她继续道:“可想过没有,如果谢殊未能成功,不说被人抓住,逃的回来都算好;或是战场遇困,需要救援,几位连守城都难,凑不出百人之队,只能看着统帅死在敌营啦。”
众人面色难堪,他们当然想过失败之局,但被段竹这么一细究,好像真出现眼前了。
潘业想了想道:“姑娘所说,是破釜沉舟?”
段竹微微摇头说:“谢殊是去取胜的,不如和众将领直言原由,待几个时辰后,谢侯大胜回来,他们就大战得胜、论功行赏,以激奋人心。”
潘业茅塞顿开,向她深深行礼,这方法贵在奇险,他们作为局内之人,都是不敢想。
他们急匆匆要去商量细则,走到院外,潘业又回身道:“三军铭记姑娘恩德。”
段竹但笑不语。
那将领忽问:“办法是好,可会不会令人反生怠惰?”
段竹说:“不会,因为你们还要抽出百人成一队,余下的人只有拼命了。”
这下潘业也惊愕了:“抽出这百人做什么?”
段竹笑容收起来,肃容道:“倘若谢殊被西戎大军围困,草原山壑复杂,此时也该是营救出发之时了。”
正应她的话,谢殊正扬马朝归城的道上奔驰,身边护卫拿着西戎皇子和大将的两颗脑袋,他心涌豪情,忽然背后一寒,他紧紧躲过,小腹右侧剧痛,一柄□□刺进来。
“乱臣贼子,岂能叫你谋逆皇命!”
他难以置信,下手之人竟然是他最欣赏的沈将军。
这时队伍也分成两队对峙,一是跟着谢殊的贴身护卫,一是沈将军手下。
而由于沈将军的暗中算计,谢殊毫无防备,眼下他的人远远大过谢殊的人。
两方打起来,谢殊连开口询问的空档都没有,节节败退,对方对他下了必杀之心,他匆忙间与几个士兵逃到旁边山原中。
冬日山岭光秃秃的,沟壑横纵,难以行路,二十人被追杀逃命,很快只剩不足十人。为保护谢殊,这些士兵都是拿身体给他挡箭挡刀。
谢殊一言不发,脸上满是灰尘血迹,口中几乎恨得咬出血。
他恨自己识人不清,恨遭到背叛,他总是遭到这种背叛,因为谢奉,因为所谓皇命天授……
直逃得失了方位,身边只剩下四人,谢殊伤口止不住血,整个人都由护卫拖着走。又一个追兵大喊着杀过来,谢殊只听沉闷几声,身旁这护卫也缓缓失去力气倒下去。
谢殊眼中涌出热泪,反而生出力气,大喊一声,抓紧掉落的刀。
却听一阵强健马蹄声,他心生愤怒,要抽刀直砍,却被一个不强的刀力挡下。
谢殊撑刀直立,坐在马上之人,白披风下露出鹅黄袍子,鬓发乌黑,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是他心里梦里想过无数次的明亮。
他是将死还是已死,能看见她?
她清说:“谢殊,我来救你了。”
临死的时候,她还要骗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