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青做好了心里建设,终于开口喊出了一嗓子,这第一句喊出来,后面就容易多了,她声音清脆笑容和煦,卖的假领子又是非常实用的东西,生意不要太好,不过才走了两三节车厢,带在身上的一挎包货物就已经销光了。
这年头国家穷,生产力还底下,国内人口又高速爆发式增长,各种的日常消耗用品都是供不应求,一些单位里指标少,给职工们发布票都能发出“一市寸”的面额,一市寸布票能干啥?做块儿手绢都不够。
布匹不够是棉花产量低,做棉被棉衣都要棉花,棉花票比布票更难得,想要加大棉花产量,就得扩大种植面积,土地就那么多,棉花种得多了粮食就种得少,粮食一少种,又有许多民众要饿肚子。
为了解决这一难题,国家也费了劲儿,领导人亲自发出指示,要研制化纤布料用以补充市场缺失,化纤布料研制出来了,“的卡”“的确良”也确实耐穿耐磨又好看,民众们的接受度也高,然而,还是生产力低下的问题,领导人的设想全都落了空。
本来打算作为布料市场的补充,解决布料稀缺问题的化纤料子,因为产量低且更耐穿,却成了比棉布更稀缺的资源,一尺细棉布卖三毛三分钱再加一尺布票,而一尺“的卡”要卖八毛五加一张布票再加一张工业券,产量低奠定了化纤料子在布料市场上的“霸主”地位,除了少数家境富裕者,普通民众是望尘莫及。
在布料如此稀缺的程度下,假领子风靡全国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儿了。做一条假领子也得一尺布,还有买布的钱和剪裁的手工成本,这个账谁都会算,成本一对比,王青青的假领子卖得确实不算贵,不要票,四毛钱一条,这么便宜,遇上不买那就是吃了亏。
这年月,不要票的东西少见,火车站上卖的馒头烙饼不要粮票,哪怕比要粮票的贵上那么些许,也有许多坐火车的旅客在停车间隙下车去站台上大包大袋地买了不远千里提回家去。
更何况王青青这花样繁多的假领子,更是广受旅客朋友的好评,自己买了三五条不算,还要给父母爱人,亲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捎带着买上些,这东西便宜又实用还放不坏,买回去送人也算得一件好礼物了。
一趟列车十几节车厢,王青青还没把车厢全部巡上一遍,一麻袋的货物都已经卖光了,她找到了卖网兜的打了一声招呼,在下一站坐上了返程的列车,花了大半个月才做好的千把件假领子,才大半天的功夫就卖了个一干二净。
等到吃完晚饭,看着被二妞理得整整齐齐拿细皮筋儿捆好的钞票,王青青觉着自己真的要发财了。
铁路局效益高待遇好,普通职工们按等级拿工资,普遍从三十多块到六十多块不等,而其他单位里的普通职工,每月能拿三十多块钱就算好工资了,一个月才能挣十几块,二十多块钱的大有人在,对比起来,除了本钱,自己半个多月能挣差不多四百块。
这四百块,别说是普通职工了,就连省城绝大多数的政|府干部都没有她工资高,她干半个来月,挣得钱顶得上普通职工一年的工资,这收入,不可谓不高。
火车上客流大,她的货物也不愁卖,只要能做出更多的产品,就能挣更多的钱,怎样才能做出更多的产品呢?王青青犯了愁。
偏房里还堆着满满两间屋子的碎布头,二妞负责分拣,她负责裁剪缝制,虽然王青青已经尽可能地加快速度了,可毕竟人手太少,效率还是低得令人发指——干了半个月,就够一天卖的。
要想提高产量,就得招揽人手帮忙,然王青青却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特殊时期,一个弄不好,一顶“地主老财作风,剥|削阶级同志”的帽子戴到头上可不得了,雇人是不用想了,只能找亲友来帮忙。
找谁好呢?都说财帛动人心,要是找来的人跟自己关系不铁,见自己能挣这么多钱,说不得也会为了利益而闹翻,王青青想了又想,开始到处打听自行车票。
买一辆自行车得一百多块钱,还得一张自行车票,钱攒攒就有了,票却着实不好弄,这种东西属于稀缺资源,可不是每个职工都能领到的。
比如彭大元所在的电务段,整个电务段百十多号人,一年也就三五张票的名额,这几张自行车票,都给了每年的“先进工作者”,想要分到票,不是你工龄长资格老就能行的,得当上“先进”才有分票的资格,彭大元就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个资格。
后世网络上有调侃世人的句子: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实在买不到,那必定是因为你花的钱不够多。
王青青开出高价收自行车票,就有自行车票送上了门,一张自行车票,市价默认也就是五六十块钱,王青青花了八十块,不过两天功夫就到手了一张票,她拿着票去供销社买了人家卖得最贵的一辆永久自行车,在崭新的自行车把上挂了几个沉甸甸的网兜,王青青回了娘家。
苗家大嫂子彻底跟原主闹掰不让原主回娘家,除了工作岗位的事儿,还夹杂着原主的陪嫁问题。
彭大元一直没有正式岗,跟苗青青结婚前他带着儿子跟几个兄弟姊妹挤在毛纺厂他爸妈的筒子楼里,要住房没住房,要工作没工作,要积蓄没积蓄,那可真正是一穷二白身无长物。
女儿做下了糊涂事,想来那个穷女婿对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是疼爱了多年的亲骨肉,苗家父母不忍闺女嫁过去受苦,就给闺女陪嫁了丰厚的嫁妆,几身衣服两床棉被外加三十六条腿儿的家具,除了暖瓶水壶镜子痰盂之外,还外加了一辆自行车。
别人家嫁闺女,两床棉被就打发了,能置办三十六条腿儿的就算顶顶疼爱闺女的人家了,更何况还陪嫁自行车,那更是凤毛麟角般少见的很。
为了给闺女置办这套嫁妆,苗家父母多年的积蓄被掏了个精光,苗家大嫂子自然心有不忿,当地的老风俗是闺女不养老,不养老那自然也就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苗青青的这份嫁妆,跟分走苗家半个家有什么区别?
苗家大嫂子愤恨之余勒令苗家父母把养老金都要交到她手上,不交也可以,二老就跟着闺女养老去,二老自然是不能跟着闺女去的,先不说闺女有没有给他们养老的能力,单就是有儿子的情况下,他俩要是跟着闺女去了,那苗家大哥得最先直面旁人的指责和鄙夷——不给父母养老的不孝之子!
站在苗家嫂子的立场想,自家确实做得有些过了,苗父苗母为了平熄儿媳的怨气,维护儿子的婚姻,就依从了儿媳,把养老金交了出去。
原主日子过得艰难,去了娘家门上就好似打秋风,嫂子生气,父母为难,苗青青不愿给二老添麻烦,就一直避着,嫂子不让她登门,她也就不回去。
等到了八十年代末,她缓过来了这口气,自己开店能挣些钱了,父母却已经相继去世,对于原主来说,这就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原主委托的任务其中一条就是孝敬父母,承欢膝下,现在经济条件允许,这任务也该行动起来了。
苗家父母是最老的一批铁路局职工,就住在火车站旁边儿的家属楼里,敲开了房门,苗家嫂子一见王青青就脸色黑如锅底:“你来干什么?”
“嫂子,我来看看爸妈跟侄儿。”王青青怕自己进不了家门,先把提着的网兜怼到了苗嫂子手上,入手挺沉,网兜里装得啥一眼就能看清楚。
黄桃罐头麦乳精,大白兔奶糖并奶粉,包扎得整整齐齐的点心,还有一条子带了肥膘的猪肉,这几网兜的东西,没有三十块钱休想拿得下来。
自家这个小姑子从来是只有往外拿走的,这还是第一次往回来带,苗家嫂子实在不甘心把这些好东西推出去,拽紧了网兜让开了门:“进来吧!”
她自己率先进了门,把东西直接提到自己屋里锁好,这才回来狭小的客厅,客厅里苗母已经拉住王青青的手哭开了:“你个狠心的东西,都几年没回来过了?常年不登门,我死了你都不知道。”
苗父也看着王青青眼泪隐现:“这孩子,黑了,瘦了,吃苦头了吧?”
“妈!”苗嫂子把一杯白水重重地怼在了茶几上:“您放心,您老要过世了,我肯定会通知小姑的,您跟爸掏心掏肺地对她,不来哭您一场,后半辈子她能安生得了?”
苗家嫂子说话难听,苗父嘴唇张了张,到了忍住了,苗母也没敢反驳,慌里慌张问王青青:“吃饭没有?家里还有几个鸡蛋,我摊几个蛋饼给你和二妞垫垫?”
又来了!苗嫂子朝天翻了个白眼,每次这小姑子一到家里来,婆婆都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吃光带走。
“可惜了的,您老这鸡蛋饼是煎不成了。”苗家嫂子幸灾乐祸:“家里没油!”
“没油了?”苗母拍了拍王青青的手:“妈给你煮红糖荷包蛋。”
苗嫂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如锅底来形容,王青青赶紧按住了要去煮鸡蛋的老太太:“妈,您别忙活了,我吃过了来的。”
说完了她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串闪闪亮的钥匙来递给苗嫂子:“嫂子,这是给你的。”
“啥东西?”苗嫂子强行按捺住自己操起扫把,把小姑子撵出去的**,接过钥匙狐疑地打量了几眼。
“自行车。”王青青上前挽住了苗嫂子的胳膊:“我给你买了一辆自行车,就锁在楼下,下去看看?”
“你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苗嫂子都不带相信的,虽说小姑子住在铁西,可毕竟都是铁路局的,哪怕她不刻意去打听,也偶尔能听到小姑子的消息,她这几年日子过得可是不咋地,怎么就能有钱买得起自行车了?
“嗯呢,我特意给嫂子你买的。”王青青拉住苗嫂子出了门:“走,看看去。”
苗嫂子满腹狐疑,苗父苗母对视一眼,也是满脸的不解,一家人都跟着王青青下了楼,楼梯口的栏杆上果然用铁链子锁了一辆崭新的二八自行车。
王青青拿过苗嫂子手里的钥匙打开了自行车的锁:“骑上试试看?”
“我娘家就有自行车,我会骑。”苗嫂子上去前握住了车把手,两只眼睛紧紧盯住了王青青:“这车你真给我了?”
“那当然了。”王青青重重点头:“我特意给你买的。”
“好,说了给我,那就不兴再要回去了。”苗嫂子转向苗父苗母并苗大哥:“爸妈,孩儿他爸,你们可是亲耳听着的,这车,小姑子主动说送我了!”
苗父苗母并苗大哥目瞪口呆,苗大嫂上前一步把自行车扛了起来:“我搬回家去。”
苗嫂子一口气儿没歇,把自行车扛上了三楼,开卧室门,放自行车,再锁门,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至极。
苗父苗母被王青青拉着进了门,还是满心地惊疑不定:“青青,你老实说,自行车哪儿来的?”
“我自己买的。”王青青掏出挎包里的买车收据递给苗大嫂:“这是买车的收据,你拿好。”
“你咋会有钱买自行车?”苗大哥也万分不解:“彭大元痛改前非了?他咋肯给你花钱了?”
“我跟彭大元离婚了。”王青青扔了一个炸|弹下去:“买车钱是我自己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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