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衣针在王青青手上快速上下翻飞,她抬头瞄了一下正宽衣解带的彭大元一眼,决定但凡这家伙有一点儿不轨的意图就动手好好教教他该怎么做个人。
彭大元并不知道王青青的心思,他脱了外褂露出自己身上那件袖口都散了线的毛衣来:“你看我身上这件毛衣,还是孬蛋他妈当年给我织的,穿了这么多年也不成个样子了,你手艺好,给我也织一件吧。”
“行,没问题。”王青青答应的极爽快:“一件十五,先把线拿来,等毛衣织好你来拿衣服的时候再给钱。”
王青青开口就要线要钱,然而彭大元并不打算给,他陪着笑对王青青道:“咱俩虽然经济上是分开了,可毕竟还是名义上的两口子,都共同生活这么多年了,怎么着咱俩之间也比那些委托你织毛衣的外人来得更亲近些对不对?”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王青青头都不抬:“我忙着呢,没那个美国时间陪你打机锋。”
“我知道你没钱,我也没打算让你为我花钱。”彭大元笑得谄媚:“这不是挺多人送毛线来让你给织毛衣吗?你看着有那跟我身上这件差不多颜色的,你给调换调换,新毛线织了给我,把我身上这件拆洗了织好给他。”
彭大元这骚到家的提议终于令王青青对他另眼相看了,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对着彭大元嗤笑:“彭大元,你可真行,一大老爷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便宜都要占,你丢不丢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彭大元不以为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送到眼跟前的便宜,为啥不占?”
像彭大元这样的,大约就是以后老了在公交车上霸座,在公园的池塘里钓鱼,在超市的生鲜区扯一大堆塑料袋回家当垃圾袋的人。
王青青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想要新毛衣可以,拿线拿钱来,不然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被毫不留情给拒绝了的彭大元面子上很是下不来,他悻悻地嘀咕:“你这就太没意思了,一样颜色儿的线,你换了他们也不知道,都是一家人,你帮帮我怎么了?”
“亏你好意思给我提出这要求。”王青青蹙眉:“彭大元,你做人能不能有点儿底线?”
被王青青接二连三地指责,彭大元也恼了,他开始反唇相讥:“你有底线,你好有底线,这个屋檐底下,最没底线的人就是你,一个未婚先孕的破鞋,你好意思跟我提底线?”
二妞跟孬蛋都在家,彭大元这样口无遮拦,让他俩听到了怎么办?二妞心里会怎么想?孬蛋又会怎么做?
王青青放下毛线站了起来:“你讨打是不是?给我滚!”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滚?”彭大元对着王青青不屑地撇了撇嘴拿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才是铁路局的职工,这房子是分给我的,要滚也是你滚!”
“行,这房子是你的,我滚。”王青青站起来把桌子上的毛线都收到自己住的西次间锁好了房门:“我今儿晚上就搬走。”
王青青拉着二妞扬长而去,扔下彭大元在原地目瞪口呆的,他还指望着苗青青替他照顾儿子,让苗青青滚蛋的话也就是争吵下的顺嘴反驳而已,怎么她就真的滚蛋了?
彭大元皱眉,这苗青青,自打不从自己这儿拿买粮钱后,脾气是越发地见长了?
王青青领着二妞出门先到左邻的大妈家:“大妈,你知道咱们南二区哪家有偏房要赁出去不?”
“赁偏房的,那可多了。”大妈正在糊鞋底,一堆旧衣服烂被单剪成的破布,一盆熬好的浆糊,刷一层浆糊,沾一层破布,一层摞一层,沾到约莫一指厚就差不多了,等到晒干后从厚木板上揭下来就可以剪出形状,再用粗棉线纳制过后就是做鞋子用的千层底了。
“你替谁打听的?”大妈手下不停:“后院儿就要往外赁偏房,他们家正经不错,就住了小两口,又没孩子,清净得很。”
“替我自己打听的。”王青青说着话眼泪就掉了下来:“我跟彭大元吵了几句嘴,他就要我滚,我一没岗位二没工资,我能往哪儿滚去?先给自己赁一间屋子住下吧。”
“这个彭大元,太不像话了!”大妈把手里的浆糊刷子狠狠地摔到了盆子里:“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先不说他的岗位是怎么来的,单说你跟他结婚这么多年,一手带大了他的孬蛋,他就得敬着你,现在他是怎么地?孩子长大了用不着你了?”
王青青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默默掉眼泪,大妈拉着王青青的手安慰她:“别哭了,掉眼泪有什么用?有的是说理的地方,走,我带你去街道办,咱们去找妇联。”
好,王青青对大妈的提议很满意,这年代,夫妻闹矛盾了,那不是两个人的私事儿,是邻居,是街道办,是妇联,是直属领导,是单位工会的公事儿。
你们俩闹矛盾了想离婚?那不成,一堆比当事人更上心的人士会跑来调解,各方人马你来我往,和|谐稳定是大局,务必把俩人给调解到和解为止。
王青青也没指望着一次就能把婚给离了,她闹腾闹腾,只是想在众人心里为以后她跟彭大元之间的矛盾打个伏笔而已。
在街道办和妇联的强势干预下,两口子此次的口角无疾而终,彭大元如愿了,王青青没有搬出去单独居住,继续给他看孩子。
王青青也如愿了,彭大元想要用自己身上的旧毛衣换人家新毛线的计划被大白于众人眼前,名声更加臭了一层。
日子渐渐过去,转眼到了该穿短袖的季节,王青青的裁缝生意又迎来了一个小高峰,经过这半年多的努力,她跟二妞的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日常吃穿样样不缺,还积攒下了一笔不算少的积蓄。
吃穿不缺了,二妞也跟被施了肥的小树苗一样,脸色儿脱去了蜡黄不说,个子蹭蹭往上窜,王青青又用积攒下的碎布头给二妞缝制了一身半截袖的衫裤。
缝衫裤的碎布头是王青青做假领子时从制衣厂买的碎布头里挑出来的,就那么一两块儿得用的,布头太小当不得大用,给二妞缝制一身短衫倒是正合适。
二妞有新衣服,孬蛋就没这好运气了,王青青不给他张罗衣服的事儿,彭大元是绝对想不到这一茬的,彭大元不送衣料回来,王青青也不给孬蛋做新衣,只把他旧年的短袖翻出来,洗了缝补好给他穿。
孩子长得快,孬蛋去年的夏装都短了不说,裤子屁股上还磨穿了,王青青给破洞底下衬了一块儿布,把洞给补上了。
为了把补丁缝牢靠,线不免多走了几圈,猛一看去,屁股上就挂了两个圆圈圈,现在布料稀缺,别说像孬蛋这样半大的孩子,就是大人,穿成这样的也绝不在少数,这一身衣服虽说破旧短小,好歹没有露肉,走在大街上是极寻常的。
本来没什么,然而跟二妞簇新的夏装一比较,自然显得磕碜至极,孬蛋脸色黑如锅底。
不高兴的孬蛋去找彭大元要新衣服,然彭大元却臭骂了他一顿:“新衣服?你老子我还没有新衣服呢你还想穿新衣?老子有骨髓你要不要喝?”
“怎么就喝你的骨髓了?你但凡是抽烟喝酒打牌少花一点儿,就够给我做新衣裳了。”孬蛋梗着脖子跟他老子叫板:“你生了我就该管我。”
“我他妈的怎么就没管你了?”被儿子顶到脸上来,彭大元怒不可遏:“老子要是不出钱,你个龟儿子早他妈的饿死了,老子把你个狗日的养这么大,你他妈的不说孝敬老子,竟然还敢跟我顶嘴?”
被彭大元兜头一通臭骂,孬蛋也来了脾气:“对!我是狗日的,你就是老狗!”
冷不防被儿子这么讥讽,彭大元气得快厥过去了,他冲过去抓住孬蛋脱了脚上的鞋子就往孬蛋脸上招呼,一边儿抽一边儿还骂:“我艹你妈,你敢骂我?我让你骂!让你骂!”
鞋底子抽到脸上,孬蛋挨了几下狠的,鼻血就流了出来,他拼尽全力挣扎,把彭大元给推倒后直接跑走了。
王青青对父子俩的交锋一无所知,她忙着去乡下收豆子收辣椒,准备腌制一些辣豆酱来作为冬天餐桌上缺菜时的补充。
忙碌起来也没注意那么多,等到豆酱被收到缸里,她才注意到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很奇怪,街上总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看她的眼神也意味深长。
王青青费解,提着一卷自己在乡下收来的白粗布去了槐花嫂子家。
“这布好,虽说不好看,可够厚实,做被里子能盖好几年。”槐花嫂子她婆婆接了礼物很高兴,拿人的手短,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对王青青道:“小苗啊,你是不是得罪啥人了啊?”
“得罪人?这话从哪儿说起?”王青青眉头微皱:“大娘,我这性子您也知道,日常除了做活,我也不怎么出门,更是从来没同人起过口角,我能得罪谁呢?”
“这倒也是,咱们邻居这么多年了,大娘知道你,你是个老实孩子。”老太太叹了口气看着王青青的脸色:“今儿话说到这儿了,大娘也不瞒你,最近咱们这一片儿老有人说你坏话,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说你,说你……”
老太太坑吭呲呲半天没说出口,王青青追问:“说我什么了?您老就直说吧,我受得住。”
老太太眼一闭牙一咬:“说你未婚先孕是个破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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