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外,云清宁让人端来一把椅子,让年事已高的静安居士坐下。
“乾宁宫的门已然被封,皇上有意废后,盛将军领着夫人,到这会儿还跪在秦王宫外。”
静安居士略有些疲倦地用手撑着头,“中山郡王夫人昨儿也来了我这儿求情。便是知道皇后做的是有悖人伦之事,可到底是她是盛府出来的,盛安玉说得也未必错,若是被废,盛元帅一世英名,也要被毁了,便是太孙也要受了连累。”
“离王......”云清宁欲言又止。
无论宫中还是朝堂,这几日不会安静,静安居士显然希望她作为离王妃能表个态,以平息目前事端。
然而她的夫君还生死未卜,云清宁如何出口,替他表示原谅。
云清宁也绝不可能原谅皇后。
虎毒还不食子,不提皇后多年来对赫连城的冷漠,便是欲夺亲子之命,这个皇后的确可以废了。
“皇上也是为难,到底是发妻......”
静安居士轻叹,“盛安玉过来之时,还将已被赶出宫的杨夫人领到我跟前。按她所言,当年生离王之时,皇后遇着难产,差些丢了性命,后头月子里又心神恍惚,皇上却疏于安慰,以至皇后生出自尽之念,正要吞金之时,赫连辉突然冲进来,拉着她不放。从那以后,在皇后心中,这个孩子便是与她相依为命,至于别人,再不放心上了。”
“此事......但凭皇上定夺吧!”云清宁只能给出这个回应。
云清宁不想当圣人,便是原谅,也必须等赫连城醒过来,由他来决定。
皇后一意偏执,种下了今日因果,必须要受惩罚。
静安居士摆摆手,“就说到这儿吧,我如今只问你一句,离王能不能撑下去?”
云清宁一时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静安居士道:“不用怕我受不住,人生无常事,老身看得太多了。”
云清宁低下头,她已经竭尽所能,现在只有看,赫连城自个儿能不能挺过来。
“还有希望?”静安居士神色中带着期待。
云清宁咬了咬唇。
静安居士与赫连城情同祖孙,便是这一位大半辈子坚强,可到底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回头看了看营帐,云清宁道:“他……必须得闯过去。”
“那就好”,静安居士拉住云清宁的手,“他还有多久能醒过来?”
云清宁被问住,只得摇了摇头。
静安居士沉默片刻,道:“但要清宁所言,老身都相信。如今有一事,只怕需你来定夺。”
云清宁心下诧异,这“定夺”两个字用在她身上,未免重了些。
“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也不可以一日无帅。如今大家伙都在担心他生死,未必顾得上别的,可时间长了,军心动摇便难免,到时候各生所念,斗志低沉,甚至可能,他辛苦带起来的人马,就此散了。”
云清宁看向了静安居士。
赫连城从不与云清宁说军中之事,但知道一点,也是西春偶尔会聊一聊。
赫连城军纪严明,麾下猛将无数,但要出手,所向披靡。只有一点,当兵的多少都有些脾气,军营里从来都没有风平浪静过,便是将军们之间,也有互相不服的。也就赫连城能压住这帮人。
静安居士之意,当是要在其中找到最适合的,能娶到赫连城的人选。
“我不懂这些。”云清宁实话实说。
静安居士笑了笑,“老身不是让你带兵打仗,而是这种时候,或是离王妃出面挑一位代掌兵权之人,最能服众。”
云清宁一时惊愕,她哪想到,自己还要管到赫连城的兵马。
静安居士说话间,撑着云清宁的手站了起来,“当年离王曾被夺皇权,结果谁到了这边,都被轰走。这一次不比从前,到底何人能压得住这帮调皮捣蛋的,你须好好斟酌。”
云清宁还是反应过来。
“别告诉我,你害怕了。”
静安居士看了过来,“里头躺着一个,你指望不了他做主,如今不只是你一家大小,还有离王手中这些兵马,你总不能看着,他日离王醒来,手下后将已然跑光。”
“还请居士……”
云清宁自忖没这个本事,静安居士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经过大风大浪,杀伐决断不在话下,她才是大家伙的主心骨。
“请什么?”
静安居士拿手点了点云清宁,“你也是个会省事的,我都半截子入土,如今只想过安省日子,最多给你提点两句,越俎代庖是不可能了。”
这下云清宁心里沉甸甸的,她知自己不能逃避。
“找些人过来,多问一问。摸清楚这大军里头,哪几位将军说话有分量,哪几位足智多谋,还有哪些可堪重任。还有谁跟谁在较着劲,谁与谁走得近。不是一两天能得出的结果,你好好考虑。”静安居士果然只管提点。
目送静安居士的马车飞出军营,云清宁在原地站了许久。
赫连城正值鼎盛之年,应该没考虑过,现在要安排继任之人。
云清宁只知,他对儿子寄予厚望,自是想将衣钵传给赫连毅,可现在......
此时云清宁必须做出一个正确决定。
秦国以强国之姿立于各国面前,无非是因为拥有赫连城和他手下这只所向披靡的军队。
“婶婶”,赫连励走了出来,“我瞧着王叔今日脸色好了些,倒是婶婶辛苦了!”
为了他这一句贴心的安慰,云清宁不由心生感慨。
时光荏苒,当年襁褓中的孩子如今已是少年模样。
听说那日赫连城倒上,还是他第一个扑上去的。叔侄二人终是有情份的。
“我已然禀报皇祖,这几日要在王叔跟前侍奉。”赫连励认真地道。
云清宁却心中一动,问道:“离王手下的各位将军,你可都知道?”
略有些诧异之后,赫连励回道:“虽不敢说都知道,却差不多认得。”
瞧了赫连励半天,云清宁想到,该如何着手了。
数日之后的一个晚上,云清宁走出赫连城营帐。
“娘去哪儿?”安乐追了出来。
云清宁回过头,“我与你励哥哥有些事情,就在边上营帐,替我守着你爹爹,我一时就回。”
“......知道的。”安乐应了声,却不肯进去。
云清宁忽地看到了,安乐肩上一缕散下来的头发,心下蓦地一疼。
安乐那日随静安居士过来,便没再回去。云清宁想要送她走,这丫头就是不肯。
她说,要和娘一块照顾爹爹。
这个从小受尽宠爱的小丫头,因为突然的变故,好像一下就长大了。
这几日,安乐乖巧地跟在云清宁身后。云清宁给赫连城喂药时,她便在旁边,用帕子替爹爹擦去嘴里的药汁。云清宁累到打旽的时候,安乐还知道为她披上一件衣裳,然后自己坐到赫连城床榻边,一眼不眨地盯着。无人之时,安乐会在赫连城耳边絮絮说着话,给爹爹打气。
可她终究是个孩子,到底还是怕的。
云清宁上去,一边以手为梳,帮安乐整理小髻,一边道:“安乐,娘很欣慰,这种时候,有你陪着我。娘要谢你和兄弟,便因为有了你们,娘才有了勇气,把咱们这个家撑下去。”
安乐抬起头,冲着云清宁笑了笑。
“进去吧,别让你爹一个人着急,我很快回来。”云清宁道。
孩子终于进去,云清宁轻叹了一声,刚转过身,赫连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西春。
“婶婶”,赫连励到了跟前,“方才我同西春姐姐说了,后头还留她在您这儿。”
如月前两日才离开,还是云清宁一个劲地在催。
阿抚的病好了,如月那头还有生意,云清宁总不能老是将她绑在身边。
至于无情和如月那一段纠葛,这会儿也没人再提。
赫连励心细,瞧着云清宁身边除了仆妇,也没有得力之人,硬是将西春留下来。
“太孙担心王妃忙不过来”,西春接过话,“王妃也不必假客气。”
“成”,云清宁笑了笑,“你要过来,安乐自是高兴的。”
不远处的一间营帐,不少人站在外面,正朝着这边在瞧。
赫连励望了过去,云清宁也转过了头。
想了片刻,云清宁看向赫连励,“准备好了没有?”
迟疑了一下后,赫连励点了点头。
营帐外,无情亲自打开了帘子。
让赫连励先走到里面,云清宁跟随在后。
早有不少人等在了那儿,云清宁带着赫连励走到主位上,让他坐了,自己站在旁边,环顾了一下四周。
今日过来的,都是赫连城身边重要将领,有很多人还是星夜兼程赶过来,能看出风尘仆仆。
人群之中,还有赫连励的外祖盛将军。
不过.....
“宁将军还没到吗?”云清宁问了一句。
冷煞上前禀报,“宁将军已然在赶来的路上。凉州郡有人再次蠢蠢欲动,宁将军刚刚将其剿灭。”
边上有将军道:“别说凉州郡了,我那处军营,最后也抓了不少细作,可不是有人打起了趁乱作祟的主意。”
云清宁心下沉了沉,果然被静安居士言中。
天下人都畏惧赫连城,而现在这个教人畏惧的人倒下,怎会没有人生出杂念。
“王妃,前几日便该发放粮草和军饷,只是这会儿殿下受伤,调拨之事竟是停了下来。”有人抱怨了一句。
云清宁不免诧异,“调拨军粮也必须离王管吗?”
众人皆是不语。
直到无情摸了摸鼻子,“军粮已然不足分配,若是厚此薄彼,只怕引来人心浮动。”
“还缺多少,尽快报上来。”云清宁已在思忖,她这儿到底还能不能挪银子。
赫连励出了声,“婶婶不必担心,军粮之事,孤已然听说,奏折正到皇上御案,想必这一两日便能解决,各位稍安勿躁。”
听到赫连励表态,众人神色明显松了松。
云清宁略想了片刻,道:“各位将军,不少是长途奔波而来,我们今日便长话短说。离王重伤,如今正在恢复当中。想必大家伙都明白,得有人挑过一军主帅的担子。此事绝不可轻忽。这些日子,皇太孙一直与妾身在商议此事,随后又问过不少朝中老将军的想法,最终挑来的人选,也得了皇上同意。”
赫连励看向了云清宁。
云清宁朝他点了点头,竟是让赫连励宣布。
赫连励不免紧张了一下。
虽然当了那么久的皇太孙,却是头一次,赫连励像一个真正的储君一样,做出关乎社稷安危的决定。
这个人选的确是赫连励提出来的,得到了婶婶的认可。随后当着皇祖、外祖和几位重臣的面,赫连励头一回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甚至还耐心地解释了,为何非他不可。
“孤已然致信宁陵将军,将由他来担任新主帅。”
赫连励站起身来,面向众人,以一种从来没有的洪亮声音说道:“宁将军从少年之时,便随着殿下和宁老将军南北征战。宁老将军殉国之后,宁将军受离王所派,驻宁凉州郡,歼灭无数残敌,以此换得凉州郡如今的长治久安,他这才干,孤信任有加。”
说到此处,赫连励顿了顿,“孤知道,离王麾下尽是豪杰,各位将军之中,才德兼备之人比比皆是,未必各位不如宁将军,只是论及带兵之术、用兵之道,宁陵乃是离王亲手带出来,这几年,我也参与了各处军营的考绩,宁将军皆是拔得头筹。不仅如此,他还是能让皇上与孤完全放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