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宁好不容易哄睡了孩子,赫连城也从净室出来,躺到了床榻上。
孩子怕黑,云清宁特意留了一盏烛灯,这会儿往帘帐外看了一眼,小声道:“赫连辉死了,励儿伤心了一场。”
“有什么伤心的,当日他可差点死在赫连辉手里。”赫连城哼了一声。
云清宁免不得叮嘱,“到底有血缘牵绊,便是当爹的没有疼爱过他,可励儿心里总是个念想。那孩子也是不容易,回头你在他面前,少说赫连辉的不是。”
孺慕之心,人皆有知。
便是越帝当年苛待,听到他死讯时,云清宁也还是有一些伤感。
“哪有那么多矫情,过一段日子,我让盛将军带着他到外头巡营,出去跑一趟,打几次猎,回头什么事儿都没了。”赫连城全不在意。
在赫连城看来,赫连励有些太过儿女情长。做帝王的心必须要狠,你若做不到杀人杀伐决断,就会有人要杀了你。
就算日后天下清明,皇帝也不能软弱。
云清宁翻了个身,背对向赫连城。这么硬的心肠,也难怪他跟自己母后竟是互不相见。
“如月过来了?”赫连城忽地问道。
“谁说的。”
赫连城笑了,“嘴快的那儿。”
前脚人过来,后脚宁陵就到他这儿报了信,还一脸惊讶,如月都当娘了。
这小子自个儿不成家,以为别人都跟他一般。
“他那儿子得了癣疾,在外面治不好,便到我这儿。”云清宁一想这事,就忍不住叹气。
如月从前哪会这般犹犹豫豫,她向来想什么,便马上做了。
虽然嘴里不问,云清宁却清楚得很,还不是因为那个无情。
赫连城不遗余力地为无情求亲,到后头连云清宁都烦了。
好在如月已然嫁了人,赫连城总该闭嘴了吧!
“无情没回来吧!”云清宁忍不住问了出来。
无情怎么想,云清宁不管,别让他得着机会纠缠如月就成。
赫连城没理云清宁,只嘀咕一句,“居然成亲了……”
云清宁一脸好笑,“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如月为何不能成亲?”
赫连城不说话了,这几年为了无情,两个人吵了好几架。
有点不值当。
不过谁能想到,无情这种人也会儿女情长。
冷煞都当了两个孩子的爹,那小子到这会儿没有娶妻,成日里还疯疯癫癫的,每年总得告假离开,一去便数月,自是跑去魏国了,便比如这一回,那小子又跑出去了,至今未归。
好在到底尘埃落定。
等无情回来,把这事同他一说,日后死了心,这一段孽缘也不就过去了。
便在这时,外头有人禀报,“殿下,乾宁宫走水,皇上宣您和太孙进宫。”
赫连城一下坐了起来。
这几年皇后神智越发不对,做事也荒唐。但要见着人,便逮人赫连辉冤枉,皆是离王暗中使计陷害。
秦帝忍到后头,收回了中宫金印,另派了还算德高望重的妃嫔管辖后宫,倒是皇后,把自己折腾到,彻底当起了摆设。
云清宁多少年不到乾宁宫了,一来是赫连城不让她过去,二来她也没这想法。
她不是宽宏大量之人,还记得皇后曾对一下两岁多的女孩儿下过手。
话说便是深居宫中,皇后依旧在折腾。
“有无伤亡?”赫连城问道。
“已然灭了火,无人出事,皇上被惊吓到了。”
“不用叫太孙了。”赫连城下了床榻。
“我同你一块?”云清宁问了一句。
这大晚上传召,总是叫人心直慌。
“睡吧,有事自会叫你。”
赫连城穿起了衣裳,又走到摇车边,看着儿子。
云清宁起身过来帮忙。
赫连城冷笑,“今日当是,那位想让赫连辉得太子的谥封,她也是......豁出去了!”
都是当娘的,谁不疼自个儿孩子。只是皇后到现在都没有反省过来,赫连辉的今日却恰恰是她造成。如今人死灯灭,还做这些,实在没了意思。
这边赫连城走了,云清宁又愣一时,索性将儿子抱到了床榻上。
一大早,云清宁来了杨春的院子。
本来杨春想让人另收拾住处,到底这位如今也是魏国郡主,总不能慢怠。倒是如月依旧江湖儿女的态度,便说跟杨春挤一挤热闹。
如月正坐在床前,喂着孩子吃粥。听到脚步声进来,头也没回地道:“先让我把他喂饱啊!”
想当初如月风风火火,可当了娘之后,到底不一样了。
如月此时声音和缓地安抚着孩子:“昨日姨母不是同你说了吗,咱们这病很快就好了,回头你便能和太子哥哥一块念书。”
阿抚点了点头,又看向云清宁,“姨母辛苦了!”
云清明冲孩子笑了笑。
这孩子长得真像如月,眼睛圆圆的,鼻梁高高的,只是不太爱笑。
想来被病痛折磨得不行。
昨儿如月拉开他的风兜,云清宁也吓了一跳。这孩子从颈项一直到左耳,遍布生着湿疮,已然连成一片。
按如月的说法,不知为何缘故,孩子突然得了这病,开始只说身上痒得很,孩子受不了,便抓得一道一道。如月找来大夫,都说是癣。
那会儿还是请魏国的太医,太医们的说法,要把身上的湿毒发出来,所有用了斑蟊、狗胆、桃根,不一而足。
原本如月没觉得多严重,未料用了药之后,竟是渐渐变成了疮,越发重了。
之后太医又说,可能是因为魏国的气候。如月又带着阿抚回了越国。
开始似乎好了,可没过多久,再次发了起来。
到这会儿,如月到底找来秦都。
此刻床榻边放了一根绸布绳。
云清宁不由摇头。
每到晚上是孩子最痒的时候,为了怕他用手去抓,如月咬了咬牙,用绳子将他双手绑起。
云清宁心下不忍,看向阿抚,“你娘年轻时可厉害了,谁想到如今笨得不行。我这大夫就在这搁着,又不躲着她,她非要等你难受到这种程度,才肯过来,我都骂她!”
阿抚小小年纪,说出的话,竟是懂事得很,“这事不怪我娘的,是我不该得病。太子哥哥说,我娘是皇上左膀右臂,她可有本事了。”
太子哥哥自然指的是月明轩的儿子子邵。
魏帝前些年驾崩,月明轩继承了大统,他的儿子自然接了太子之位。至于乔琬琰,如今已然是魏国的皇后,总算熬出了头。
“把你的病治好,你娘便安安心心去当左膀右臂!”云清宁半带调侃地道。
“孩子懂什么!”如月喂完了粥,小心地用帕子给孩子擦了擦嘴。
云清宁在边上看着,也是惊叹。
如月当年的快意恩仇,如今在孩子面前,皆成了绕指柔。
有仆妇进了屋,送来了火盆和湿浆水。
云清宁便是来给孩子治病的。此时用帕子蘸了温浆水,云清宁亲自替阿抚擦着身上的疮面。
虽已到了春天,到底还有些冷,便是炭火起来,孩子还是有些瑟缩。
大概碰到了伤口,阿宝咝了一声。
如月在边上喝了句,“即是来了,便要将你这病治好,再难受也得忍。”
阿宝立时不敢动,可瞧着他咬住牙,面上强忍。
“一会就好。”云清宁安慰道。
这会儿洗完之后,云清宁拿来旧干帛,轻轻拭去孩子身上的浆水,后面便该要上药。
云清宁捧着一只小碗,将杨春一早给她取来的芦荟去皮,研磨成膏,又加了炙甘草,正在搅匀。
阿抚冷不丁叫了一声,眼睛望向窗户那儿。
“你叫什么呀!”窗外一个细细的声音道。
“躲那儿做什么?”云清宁训了句。
如月走了过去,瞧着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一条窗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姨姨,让阿抚快好起来,我带他去园子里玩!”安乐在外面道。
“你可记得我?”如月笑着问了句。
安乐立刻摇了摇头,却嘴巴挺甜,“虽不记得了,可我瞧姨姨眼熟的很,竟是亲近的。”
杨春走了过来,“你不记得了,小时候,这位抱着你在白家大宅上飞檐走壁,把你高兴坏了!”
安乐眨了眨眼,“好像记得哎!”
云清在里面好笑,“别听她的,这孩子一张嘴,能骗得死人!”
如月看着外面的孩子,不由感叹,“还是女儿好啊,说什么话都好听,哪像我家这个,傻傻笨笨。”
“回头再生个女儿呗!”云清宁笑道。
“生什么呀?”如月又走了回来。
“姨姨,你的剑呢,我要看看!”如月问。
“这可不能给你玩!”
杨春急了,哄着道:“西春在外头呢,你不是说要带她看孔雀?”
安乐开心地叫了一声,转头跑了出去。
云清宁也是随口问道:“你家那位是做什么的?当日你出嫁,若是说一声,我得带着香昙过去。”
如月略顿了片刻,“没什么好说的。”
云清宁回头看了如月一眼,听着意思,如月这婚姻似乎不好。
虽是姐妹,若如月不肯吐露,云清宁也不好多问。
“娘,何时我能见到爹爹?”阿抚歪着小脑袋问道。
云清宁已然将调好的药膏,坐在床榻边,一点一点涂在了阿抚的身上。
“等你好了之后再说!”如月随口敷衍。
这会儿云清宁的药也上完了,嘱咐道:“等药干了,便不痒了,过几日结了痂,便可以和安乐姐姐一块玩了。”
如月不由笑了,“我便知道,九公主这医术竟是神奇。”
“别说好听了,真觉得我医术好,早就过来了。”云清宁斜过去一眼。
阿抚竟是会看人脸色的,在边上打圆场,“身上凉凉的,真不痒了!”
如月瞧着孩子,眼中露出了欣慰。
前院的书房,赫连城正带着几位将军在里头商量军务,西春站在外头,看到一个小小人影过来,便招了招手。
“姨姨!”安乐走到跟前。
“你怎么就在里头待不住呢!”西春嘀咕。
安乐嘻嘻一乐,小手忍不住摸了摸西春腰上的刀。
西春立时将她的手拍开,“这能乱动吗?若是滑到了手,你爹能跟我拼命!”
里头赫连城咳了一声,西春回头看看,转头问道:“这会儿又来做什么?”
“可不都忙着呢。”
安乐说这话,走到书房外头,伸头看去,“宁小世子怎么不来了?”
“去凉州郡了。”西春回了一句。
安乐先是吃了一惊,最后嘟起小嘴,“他都不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