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
秦都的城外,赫连城站在一处高台之上,看向即将出征的盛家军,“当年本王也曾如你们这般,穿上铠甲,举着刀剑,誓要追随盛元帅,不教大秦山河遭了践踏。十多年前,有人说,盛家军徒有其名了,刀插在鞘中太久,竟是锈到拔不出来,再打不得仗……”
此言一出,下面传来嗡嗡之声,更是有将军不服,“哪个王八蛋说的,这一回,咱们便要教凉国人见识一下,何为大秦常胜之师!”
“本王信你们,我赫连城也是从盛家军在历练出来的,一日入盛家军,便有了战无不我的军魂,”
赫连城背手看向众人,“各位兄弟,若有斗志不灭的,便与我赫连城一块打到凉国,让凉国人看看,当年铁军雄风犹在,当年国恨家仇,今日便要来报!”
“殿下,末将请命,愿为先锋,他日攻入凉都,将那凉王剁成肉酱,以慰盛元帅在天之灵!”一位长须将军站到了赫连城的高台之下。
又有几人站了出来,“殿下,我等如何不想报仇,就为等这一天,急得头发都白了。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必要让凉国人血债血还!”
片刻之后,四下传来巨吼,“血债血还,剿灭凉国!”
无数刀剑被举了起来,一时群情激奋。
赫连城抱起双拳,“即使如此,今日便随本王出发,他日凉都城下,得胜之时,我等痛饮一杯!”
一声令下,盛家军请命出征。
赫连城走下高台,便要翻鞍上马。
无情小心地看着赫连城。
那晚之后,离王便一直住在城外军营。
话说离王妃果然是将门之后,硬气十足地跟离王叫起了板,不但指着鼻子骂自己夫君,还放言盛家军绝不服管。可惜那位今日没过来,该要让她瞧一瞧,但要离王振臂一呼,盛家军莫不相从。
话说回来,闹到这般田地,离王妃失宠已成定局。
九公主绝对想不到,她竟占了大便宜,不仅孩子有了,连离王都要成她一个人的。
无情忍不住想笑,可瞧赫连城神色冷峻,赶紧收了起来。
几位盛家军的将军过来,本已上马的赫连城再次下来,少不得与众人寒暄了一番。大家本就相熟,如今有志一同,有什么话不好说。
所以说,离王妃未免自视甚高。当军人最服的都是能打仗的将军,盛将军不过承了父荫,徒有虚名地当着太平将军,谁会为了他,跟离王过不去。
人真是不能想,无情无意中转头,不免意外,盛将军居然过来了。
方才一个个同离王聊得意气风发,这会儿都不说了。
到底来的是旧主,片刻之后,众人皆上前见礼。
等将军们与盛将军告过辞,赫连城大步上前,抱拳道:“不知舅父前来,小王有失远迎!”
到底还是亲戚,盛将军也帮他安抚了军心,得饶人处且饶人,赫连城没想再计较。
盛将军赶紧回礼,“殿下方才之言,我也听到,铿锵有力,竟是说出在下心中所想,果然英雄还看今朝,我已然老了。”
既然人家说得客气,赫连城少不得要给个面子,“这几日我在盛家军营,看得出军风严谨,士气高昂,与十多年前并无二致。舅父带兵有方,外祖九泉之下,必当欣慰。”
盛将军被夸奖,心里舒服了不少。
秦帝给他换了个少傅的闲差,虽没有兵部位高权重,好在大面上过得去。
如今盛将军最紧要之事,便是要保往女儿的离王妃之位,毕竟盛家还指望着,再出一位皇后。
这会儿看了看左右,盛将军伸手往旁边比了一下。
赫连城也明白他的意思,便随盛将军往旁边走了走。
“这一次殿下来去匆匆,竟是没去瞧瞧老太太,老太太颇为挂念,让我带一句话,到了外头,莫要太过辛苦,须得注意饮食起居,好好回来!”盛将军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赫连城神色。
赫连城略点了点头,“是我疏忽,未能亲自探望,对不住老人家了。我记得外祖母快到七十大寿,便请舅父代为禀报,到时小王要来给老人家磕头。”
盛将军心中一颗石头落了一半,这会儿鼓起了勇气,“玉儿身子不好有些时日,脾气不免暴躁,口无遮拦。那日回去,老夫人罚她在祠堂外头跪了三天三夜,如今她已知道错了,还请殿下……看在老夫人面上,莫放心上。”
这话由盛将军说来,称得上低声下气。
赫连城想了片刻,道:“小王常年在外,也是难为了离王妃,便让她回娘家多住几日,身边也好有人照应。”
盛将军脸色一白,难不成自家女儿真要被休了?
“等我凯旋,再接她回府。”赫连城又说了一句。
终究是自己妻子,便是实在过不到一块,赫连城也不能将人抛弃。
盛将军长吐了一口气,到底笑了出来。
大军就此开拔,盛将军目送了一会,便回了城门。
出了甬道,一辆马车早停在那儿。
盛夫人撩开了车窗,“今日说得如何?”
“放心吧,说是打完仗,便接玉儿回府。”盛将军心中大石到底落地。
盛夫人叹了口气,拿手一拍坐在旁边的盛安玉,“你都几岁了,还这么让爹娘操心,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说。”
盛安玉也不吱声,将脸扭到另一边。
“男人的心是要捂的,哪有像你这样,竟是非要将人往外推!”
盛夫人恨铁不成钢,“教你多少回,要笼络住夫君,待要生下一儿半女,你这离王妃的位置便是稳当了。”
“母亲不要说了。”盛安玉不高兴地道。
不会有什么一儿半女了,在赫连城的心里,离王妃只是个摆设,永远会是如此。
而在盛安玉的心里,不知何日起,那些爱慕渐渐变成了怨恨。
赠了女儿片刻,盛夫人摆了摆手,“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自个儿好事为之,若再将人冷下去,走了一个九公主,后面还会来十公主……”
“他心不在我身上,我能怎么办?”盛安玉突然怒了起来。
盛夫人有些愣住。
“没事,回府吧!”盛安玉又转过头,用手指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外头战火纷飞,抚州这儿却尚算平静。
白家大宅的后院,安乐嘟着嘴,小手捏着赵重阳的脸,“我要出去!”
赵重阳拉开安乐中,怂怂地道:“是你娘不许你出去,我不敢的!”
“舅舅须听我的!”安乐不服气的道。
“不成的,上回带你到外头站了一时,姐姐骂我,师父罚我写字”,赵重阳呵呵求着饶,“写字手疼的!
“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不到两岁的小屁孩儿,便在家里待不住,成日喜欢往外跑。
尤其是这两日,听潘太爷爷说,冬至节要放灯,晚上抚州河边好看得不得了,小丫头便一个劲地吵着要出去。
“不行嘛,我要看灯!”安乐扭起了糖股。
赵重阳直撇嘴,这小小年纪的,已知柿子捡软的捏。在她娘跟前乖得很,尽找他麻烦。
“我不和舅舅就好了。”安乐抱着双臂,扮出生气的模样。
赵重阳见状,只得哄道:“安乐若是听话,我回头买桂花糕来!”
安乐真不理赵重阳了,这会儿跑到正做着针线活的杨春那边,从后头抱住了她。
“小姑奶奶,我这做针线呢,别戳着你。”杨春边说边笑。
安乐嘟着嘴,将脸贴在杨春的后背上。
“你再不乖一些,等你娘回来,要打手心的!”赵重阳走过去,冲着安乐做鬼脸。
脚步声传来,安乐眼睛一眨,立时蹲到杨春怀里,用她身上百合裙包住自己。
云清宁带着香昙从外头走进来,问了一声,“安乐呢,是不是又淘气了?”
没有人吱声,安乐又和大人们玩起了躲猫猫。
杨春用手指了指自己裙子,香昙其实早瞧见,杨春裙下两只小脚,一时忍着笑。
“姑姑,我娘这会儿可好一些?”云清宁故作没看见,抬脚便往屋里走去。
安乐隔着裙子,看着云清宁从眼前走过,捂着嘴直乐。
香昙走过来,端到安乐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安乐不在,重阳,这桂花糕归你了!”
“我在!”
安乐一下掀开裙子,钻了出来。正要伸手里,已然进到屋里的云清宁说了一句,“不先净手,不许碰吃食!”
小手立刻一缩,安乐嘴嘟了起来。
杨春笑得不行,将手中的针线放进了笸箩,抱起安乐,“瞧着又忘了,上回是谁手脏脏,抓了吃的东西,肚子疼了一夜。”
“是舅舅呢,还有天命舅舅,不是安乐。”安乐嘻嘻笑道。
赵重阳早就馋了,这会上来,从打开的纸包里抓过一块桂花糕,一边啃着,一边问,“香昙姐姐,天命怎得还不回来?”
“又有一批药要装车,都忙着呢,这会儿过来是看看老夫人,夫人还要去回春堂。”
赵重阳眨了眨眼睛,“又是送到祁环山的?”
“娘,舅舅用手抓东西,要打他手心!”安乐跑了回来,吼了一嗓子,伸出小手要拿桂花糕。
赵重阳三下五除二,将桂花糕塞到嘴里,双手一摊,“你可瞧见我吃了?”
“你嘴上还有呢。”安乐小脸仰得高高的。
赵重阳一慌,立刻拿手去抹,却什么都没抹到。
众人皆是大笑,杨春从后面推了赵重阳一把,“我们安乐可是聪明的很呢,一下就让你露了馅。”
云清宁出来之时,安乐坐在潘太爷爷为她做的小椅子上,正吃得津津有味。
“少吃些,把小肚子撑破了!”云清宁蹲到孩子面前。
安乐眨眨眼睛,跳下椅子,扑进云清宁怀里,“娘不走!”
冷不丁撒起娇,云清宁便知,这孩子又有了什么主意,“怎么了?”
“河上有灯,我想看!”安乐将头靠在云清宁肩上。
一股孩子的奶香浸入鼻间,云清宁忍不住抱住了她,“安乐太小了,等大一些,再带你出去。”
今日冬至,的确是少有的热闹,刚才过来时,云清宁也看到了,街上到处都是人,都为了去河边看灯。
这几日梅妃染了风寒,躲在屋里,怕传到孩子。不过刚才她还说,让云清宁得空带着安乐出去走,孩子们困在屋里,也不闷了。
只是云清宁心下犹豫。
抚州虽远离战场,却也未必安宁。
走马街上,前几日有家金铺竟失了窃,官府却查不出什么所以然。
如今回春堂里,云清宁不敢再放银子,每晚都有两名侍卫留在那儿睡觉,就为提防强人闯入。
这种时候,就算再热闹,云清宁也没胆子把女儿带出去。
这孩子不只是一家人的开心果,更是命/根子。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这个家就垮了。
“安乐不小了,都快两岁了!”安乐想比手指,却忘了“二”是怎么做的。
赵重阳上来,乐呵呵地帮安乐掰指头。
“你就不怕,万一出去遇到拐子,趁着咱们不注意,把你抱走”,香昙过来,半真半假地道:“到时候,便没有外祖母带着安乐念诗,没有舅舅带你玩儿了,姑奶奶也不能给你做好看衣裳,你也吃不到香昙姨姨给你带桂花糕,最要紧,连娘都不在跟前了。”
安乐将手搭在云清宁的肩上,看着她的脸,也不说话。
终于把她震住了,云清宁在女儿脸上亲了一下,“你乖一些,阿植舅舅说了,他会做纸灯笼,晚上咱们在家里放灯。”
便在这时,安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安乐才不怕拐子呢,我把拐子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