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的地方在学校不远处的小礼堂,跑过去十分钟。
贺灼喘着气走进去,不大的礼堂已经坐满了人。他想起关星禾叮嘱的,家属的位置在三四排。
可放眼望去,前三排都坐满了人。
贺灼站在原地,黑眸微沉。
工作人员拿着表格过来拍了拍他,小声提醒道:“您好,快开场了,请您尽快落落座。”
少年匆匆而来,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冬夜的寒气。
他哑着嗓,低声说:“我是......关星禾的家属。”
“啊。”工作人员低头看了看表格,“不好意思哦,关星禾的家属好像已经登记了呢。”
他有些抱歉地说:“乐团的每个成员只有一个家属位。”
面前的少年脸色愈发冰冷,工作人员打圆场道:“是不是没和家人预先说好,要不我为您找一下关星禾的家属,你们两好好商量一下。”
“不用了。”贺灼冷声打断。
他视线穿过层层人群,落在第三排那个熟悉的背影。
是关熠。
还未开场,礼堂里只亮着微弱的光。
少年垂眸,心头的火在一瞬间扑灭,就连眼中的光,都一点又一点,变得微弱而渺茫。
他嘲讽地扯了扯唇。
又是骗他的吗。和关熠一起,合起伙来骗他。
一次又一次。
所以温声软语是假的,和好也是假的。
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傻得当了真。
贺灼转身走出了礼堂。
冰冷的夜风拂在他脸上,带着点刺人的凉。
他缓缓抬眸。
昏黄的路灯下,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海市的第一场雪,来得这样悄无声息。
双水镇的冬天总是温暖又宜人,这是贺灼第一次见到雪。
少年对于雪的最初印象来自课本上。初冬时节,银霜遍地,天地都是白茫茫,洁白纯净。
可却没人告诉他,原来美丽的雪花,落在身上是这样的刺骨冰凉。
礼堂的后台狭小,离上台还有五分钟,老师讲完注意事项,整个乐团的人乱成一锅粥。
有人挤到关星禾旁边小声说:“等等关熠会来哦。”
说话的人叫周雾,是关熠的女朋友,在乐团担任中提琴手,和关熠已经偷偷交往半年了。
关星禾至今不明白,周雾为什么会喜欢那种混世魔王。
她撇撇嘴,“你爸妈不来?”
“我没告诉他们。”周雾做了个捂嘴的动作,声音放轻:“别告诉别人。”
关星禾敷衍地点点头。
表演很快就要开始了,乐队的所有人站在帷幕后,随着主持人报幕结束,厚重的帷幕缓缓拉开。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看她的演出。
关星禾感觉既激动又紧张,小脸微红,握着小提琴的手悄悄出了汗。
灯光一点点亮起来,她屏着呼吸往台下看。
没有贺灼的身影。
关星禾逐渐有些不安,她屏着呼吸,耐着性子又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是他没来得及?
还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关星禾垂眼,心中升起几分失落。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以家人的名义来看她的表演。
女孩儿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许是他只是迟到了,一会儿就会来的。
可直到表演结束,贺灼的身影却一秒也没出现过。
她知道贺灼今天是要上奥数课的,照理来说,他下课之后过来是刚好来得及的。
是不是,老师拖堂了?
十一月的夜彻骨寒冷,关星禾沮丧地往外礼堂外走,却被周雾叫住:“星星,我包落里面了,陪我去拿一下。”
关星禾叹了口气,任由周雾拉着她往后台的化妆间走。
走到门前,里面的人还没走光,正肆无忌惮地大声聊天。
“小慧,今天你爸妈是都来了吗?”
“对啊。”
“不是只有一个名额吗?你怎么做到的?”
杨小慧声音中透出点得意,“我让我爸我妈分开进来,其中一个说自己是关星禾的家长。”
“卧槽?还能这样?”
杨小慧不以为意,“反正你看她哪次有人来啊,名额空着也是浪费了。”
房门“嘭”得一声巨响。
房门外,关星禾胸膛上下起伏着,死死地瞪着眼前的两人。
止不住的怒火让她浑身发抖,眼眶不由地泛起红,指节都攥得发白。
唯一一次,有人专门为她而来,只为了看她一个人表演。
她们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视这次表演。在家无数次的练习,就连那身演出制服,她都来来回回熨了好多遍,生怕有一丝褶皱。
可就连这唯一一次机会,都让他们毁了。
到底是第一次做坏事被当场抓住,杨小慧被吓得瞪大了眼,看关星禾的架势,生怕她上来打她。
好在老师马上来了。
他从周雾嘴里了解了下情况,急忙安抚关星禾,“你先回家好好休息,老师会好好处理的,明天乐团排练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周雾也在旁边劝,“别气了,天这么冷,外面都下雪了,先回家好好休息。”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猛地转头,“下雪了?”
那贺灼如果来了,该多冷啊。
她浑身的委屈和怒火像是生生被掐灭,什么都顾不上地往礼堂外跑。
初雪骤降,天地早已是一片苍茫的白。礼堂外稀落的停着几辆车,车顶早已是厚厚的积雪。
雪花夹杂着冷风,肆无忌惮地往关星禾脸上飞。
王叔打着伞过来,“大小姐,快上车吧。”
关星禾被寒风吹得声音都在抖,却还是仰着脸问:“贺灼呢?”
“不知道啊。”王叔说:“我刚来,没看见贺少爷,你们没有一起吗?”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应该是先回去了吧。”
夜风吹来寒冷的飘雪,关星禾心中却焦躁难忍,她抿了抿唇,说:“那我们先回去。”
积雪还未清扫干净,车开得很慢,到家时,已经临近深夜了。
可家里却没见到贺灼的身影。
关星禾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她一路上打了好几次贺灼的手机,却一直都在占线状态。
这大雪天,他一个人在外面,该有多冷啊。
“不行,我要出去找他。”关星禾猛地起身。
大门被推开,下一秒,所有人看过去,倒抽了口凉气。
少年站在门关处,身后是漫天的飞霜,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肩上落满了白雪。
他浑身的生气像是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湮灭,黑眸中一片死寂。
屋里开着暖气,雪悄悄融化,将他的衬衣浸湿了一片,衬得他愈发消瘦。
关星禾连忙拿了毛巾上前。
少年垂着眼,黑沉沉的眸中没有一丝光亮,他避过她伸出的手,“不用了。”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仿佛堙灭了他心中微末的热度。
他颓然地告诉自己。
或许,像他这样生在泥泞里的人,生来就不配拥有什么阳光。
一次次的被欺骗,耍弄,不就是因为对温暖的渴盼吗?
他抬眸,黑眸中一片深冬的死寂,颓败又落寞。
关星禾焦急地道歉:“对不起,今天是因为......”
“别说了。”
冰冷的雪水从发梢滑落到少年的脸颊。
他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贺灼极少笑,如今他这样嘲讽又淡漠的笑,竟比冷着脸的他更让人害怕。
关星禾急忙解释:“今天都是因为乐团的人,他们故意抢走了我的位置。”
贺灼苍白的唇紧抿着,悲哀又绝望。
又来耍他了吗?
用温言细语将他高高捧起,再猛地摔落。
贺灼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是他傻,一遍遍的被欺骗嘲弄。
女孩儿轻飘飘的几句温声细语,就让他的心一颗心七上八下,悸动慌乱,失了心智般,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
他们一定在背地里笑他吧。
多可笑啊。一个从乡下来的乡巴佬,不会玩大富翁,没吃过冰淇淋,更没听过什么交响乐,却妄想着,靠近她,成为她的家人。
明明关熠才是她真正的家人啊。她也不是早就答应关熠,会站在他那一边吗?
自己又在期望什么呢?
贺灼觉得自己卑微又可笑。
雪水渗进单薄的衬衣里,像是支撑着他精神的支点轰然倒塌一般,贺灼浑身冰冷,头疼欲裂。
他咬着牙,拖着最后一丝力气,往楼上走。
关星禾想去扶他,却被他轻轻地避开。
他觉得眼眶泛酸,说出的话却冷漠果决:“别过来。”
别靠近我,别让我感受到那温度,也别用那双温柔的眼睛再看向我。
因为,他害怕那颗不受自己控制的心,一不小心,又信了她的话,被再一次耍弄。
这样的把戏,已经是第二次了。
关星禾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关上了房门。
旁边的佣人劝道:“贺少爷应该是累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天说清楚。”
关星禾敲了敲贺灼的房门,小声说:“贺灼,我说的是真的啊,你不信得话,我明天找人证明给你看啊。”
屋里一阵静默,几秒过后,灯光瞬间熄灭。
关星禾抿了抿唇,找了张纸条,把自己的话写上去,悄悄塞进贺灼的门缝里。
希望他明天起来,会看到吧。
骤雪初歇,这一夜却依旧让人难眠。
关星禾起床时,贺灼的房间已经空了。
今天是他父亲的忌日,佣人阿姨说,天未亮他就出发了。
关星禾叹了口气,不知道那张字条他看了没看。
但她转念一想,照昨天的情形,即便是看了,他也大概率不会相信吧。
算了,昨天他还在气头上,情绪不太好。
等他回来,再当面好好说吧。
关星禾背上琴,没让司机送,一个人默默去了学校。
昨夜的大雪已经停了,树梢上落满了雪。
她没忘了老师昨天承诺的交代。
今天的排练比较轻松,下课提前了半小时。
人走散后,老师把关星禾留下来,让杨小慧单独给她道歉。
“对不起。”她的道歉没什么诚意,更多得是被逼迫的敷衍。
关星禾没说话。
老师瞪了杨小慧几下,她才不情不愿地补充:“对不起,关星禾,这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她话音刚落,老师搓了搓手,打圆场道:“星禾啊,都是些小事,要大度些,成员难免会有些小摩擦,乐团里面团结是最重要的。”
关星禾淡淡地笑了笑,“老师,这就是你说的处理方法吗?”
她平时性子软和,待人也和善,从没说过什么重话,一时间,老师被这句轻飘飘的质问弄得有些懵。
他愣了愣,才说:“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朋友间的和谐。”
“对我来说不是小事。”她抬眸,那总是笑意款款的杏眼里透出几分执着的认真。
他们不知道,昨天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她顿了顿,声音温温柔柔的,却带着股沉着的力量:“我昨天离开,是因为相信老师可以给我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而不是为了所谓的乐团团结,草草了事。”
老师被说得有几分尴尬,他问:“那你觉得,怎样是公平公正的处理。”
关星禾抿了抿唇,郑重地说:“写检讨书,在整个乐团面前,和我公开道歉。”
杨小慧有些不服,一点小事闹成这样,道歉都道歉了,还想怎样。
她想出口反驳,却被老师严厉的眼神制住。
“可以。”老师转头对关星禾说“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星禾先回去,杨小慧留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飘起白雪。
关星禾在门口遇到了周雾。
周雾竖起个大拇指:“我刚刚听到你说的话了,酷。”
关星禾扯了扯嘴角,抬眼就看到马路对面的关熠。
飞雪连天,他穿着厚重的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旁边的司机为他打着伞,漫天飘飞的雪花,没有一丝落到他身上。
关星禾突然想起昨天的贺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关熠跑过来,对关星禾说:“我订了家餐厅,走吧,一起去?”
说起来,除去昨天,他们也快一个多月没见了。
“不了不了。”关星禾无语道:“你们两个约会,我凑什么热闹。”
关熠没想那么多,在某一方面,其实他挺直男的。
“对了。”关星禾眨了眨眼,“这个是你的吗?”
这个怀表放在包里好久,她差点都忘了。
“卧槽?”关熠瞪大了眼,“这不是我......”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止住话头,吞吞吐吐地说:“这不是那小子的吗?怎么在你这?”
关星禾看着眼前破碎的怀表,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是他的啊......
这怀表看上去,还蛮贵重的。
天边的雪纷纷扬扬。
关星禾低头想,那如果自己去把怀表修好,等他回来,作为道歉礼物还给他,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