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的惨烈是说不出来的。
遍地的猩红将这片王宫渲染的格外恐怖。无尽的喊杀声伴随着惨叫声,让人如同在地狱中一般。
乐间看着这般炼狱景象,不由得笑出了声。
并不是他冷血,也不是他变态,只是因为这是他麾下的人,屠戮着反抗他的人。
那一夜赵悼襄王召他入宫,要不是他留了个心眼,卖了个惨,恐怕当天就得死在这王宫之中。
要不是他背后牵扯着无数人的利益,恐怕那一日,他与乐乘都要死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
秦国势大,但也知道不斩来使的规矩,纵然嬴政这个秦天子多有不合规矩的举动,但是也不可能斩了乐乘。
再说,都斩了臂膀,哪里还有再杀的道理。
“报!”
乐间看着眼前这个身上溅满鲜血的兵卒,在他的脸上没有享受,也没有麻木,有的只有惊悚,与恐惧。
“怎么了?”乐间皱了皱眉头,这里的兵卒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里会怕这种景象,“若说不出个好歹,某定问你的罪!”
“君上,王宫里有……有死人!”那兵卒眼眸都要瞪出来似的,心中的恐惧被牢牢的困在了他的脸上,“死人!好多死人!”
“死人有甚么可怕的!”乐间心中不由得起了一抹心怵,一抹恐惧,他并不知道里面有甚么后手。
原以为这么推的容易,以为里面没了所谓的兵卒,也没有所谓的李牧亲信,于是就放松了些许。
现在这兵卒惊恐到这种地步,甚至惊惧到要靠喊来壮胆,不由得让他也慌了起来。
说到底这是造反,一个不小心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诛九族的买卖。
当然,成了也是格外丰厚的利润。
乐间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当初他与乐乘一并从燕国逃过来的时候,就一直背在乐乘后面,始终是暗地里的人物。
要不是乐乘起了心思,把控了邯郸,他大抵也是在暗地里藏到死。
现在要不是李牧曲正二人不给他乐间留活路,连软禁起来的念头都没有过。
既然这样的话,他乐间再不反,再不趁着这段强盛的时候反了,恐怕就没了机会了。
“死人又活了!又活了!”那兵卒说完就听到一声呼啸,乐间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再回过神,就看到眼前的兵卒已经成了肉糜。
一团被弩箭钉在地上的肉糜。
乐间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头,看向了前方。
前方烟尘起伏,看不清楚,只能看个大致的轮廓。
那是一匹马,上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胡服骑射,乃我国立国之本,切不可丢。”
似乎一个人在他耳边轻语,烟尘也就散了些许。
眼前也是看的真切了一些。
那是一个骷髅,应该说是一堆骷髅拼凑起来的赵骑射手。
“胡服骑射震北疆,英武不过武灵王!”
乐间慌了,或者是怕了。
他知道大势已去,无论他有多少兵卒,或者多少底牌,现在的他,在这种超凡的力量底下,就只是个蝼蚁,随手拍死的蝼蚁。
……
赵悼襄王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并不真切,甚至还有些假,一瞬间就让他明白这是一个梦。
眼前的一切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虚假无比,但又真实的可怕。
或者是说,就是因为真实的可怕,显得格外的虚假。
这梦里的地方依旧是赵国邯郸,依旧是这片王宫。
只是坐在床榻上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面色威严的人物,细看起来,显得格外熟悉。
“你是谁?”赵悼襄王就这么问了出来,心中的亲近感让他紧绷的思想放松了一会儿。
到底只是个梦,又有甚么可怕的?
再糟能糟过外面的景象不成?
赵悼襄王不是傻子,也不是稚童,他是被赵孝成王当太子培养的,是学过几年帝王术的。
当初若不是赵孝成王老糊涂了,竟然在迷离之际将军政大权全部交给了乐乘,他也不可能落得这般狼狈。
现在的一切不过就是藏拙,无论是在乐乘掌控时的惊恐与害怕,还是对李牧曲正二人的信任,不过都是藏拙。
一个憨傻的,胆小的,总会比英明神武的要好掌控一些,唯有藏拙,他赵悼襄王才不会随时暴毙。
“寡人是谁?”眼前男子出言便是威势满满,一句寡人就把赵悼襄王压了下去。
明明赵悼襄王才是帝王,但依旧被这句寡人压的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
“赵家宗祀难不成不祭祀寡人了不成?”
赵悼襄王听到这句话,虽说没猜出来眼前是谁,但是服软攀关系还是会的,当即就跪伏在地,叩首哭诉:“后世不肖子孙赵偃见过赵家先王。”
“哭哭啼啼的,是个甚么模样。”那男人皱着眉头斥责了一声,“外面的事情,寡人都知晓了,此事罪不在你,寡人自然不会迁怒。”
赵悼襄王闻言就知道有戏,甚至已经确定这是先祖托梦,让他振兴赵国来的了。
并不是他迷信,只是秦天子嬴政的传说多了,就让这种超凡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不肖子孙愧对先王,愧对先祖。”也不顾忌甚么面子,赵悼襄王当即就哭了出来,好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再哭哭啼啼,莫怪寡人不管你们。”眼前男子右手轻挥,也不见其他动作,赵悼襄王便觉得自己嘴被堵严实了一般,说不上来话,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且听好了。”男人端坐,身上威势铺天盖地,“若是没记错,你们这群小子给寡人的称呼是武灵王。”
赵悼襄王眼眸瞪大,这位赵武灵王虽说后面被活生生饿死,但一句胡服骑射,瞬间让赵国国力攀升,成为能与其他六国扳手腕的底气。
“若是没看错,外面大抵快到这儿了。”赵武灵王厌恶的看了一眼这个哭哭啼啼的后人,“寡人借赵骑射手于你,你最好利用好了,让赵国一统,不得出错。不然待你下来,有你受的。”
赵悼襄王知道这个下来是甚么意思,但是光凭一个胡服骑射又怎么可能与有着“天子”之称的嬴政抗衡?
但已经没有反驳的机会了,赵悼襄王只觉得天昏地转,再睁眼依旧是王宫模样,只是不复梦中宁静,到处都是喊杀声。
恍如隔世,之前的任何东西似乎真的只是个梦一般。
“大王,可是惊着了?”身旁的婢女忍着恐惧,缓缓的开口,生怕吓到赵悼襄王。
赵悼襄王并没有理会,他脑海里有着一篇文章,或者说是功法。
开篇第一句话就是:“胡服骑射震北疆,英武不过武灵王!”
“胡服骑射震北疆,英武不过武灵王!”赵悼襄王缓缓的念出了声,一阵喊杀声伴随而来。
似乎是先人轻语,又死兵卒呼唤,一道道声音在这片土地上回荡:“胡服骑射,乃我国立国之本,切不可丢。”
一个又一个身影浮现,这身影格外魁梧,格外壮实,除却没有血肉,其他的装饰与赵国兵卒无二。
“胡服骑射震北疆,英武不过武灵王!”
这次是由这群兵卒喊出来的,声音洪亮,又显得格外渗人。
它们并没有看向赵悼襄王,只是一步一步的越过已经愣神的婢女侍卫,走出了寝宫。
不多时,外面的喊杀声消散了,有的只有求救,有的只有悲鸣。
赵悼襄王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似乎之前那些兵卒是靠着他的心神出来的一般。
现在的他,觉得格外的疲惫。
微微合上了眼眸,现在的他并不惊慌了,甚至有些宁静。
赵悼襄王知道,这次的邯郸之乱,叛逆之首乐间,马上就要授首了。
外面的骚乱已经影响不到他了,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将脑海中的功法修行出来,让自己,让赵国拥有与秦国争锋的底气!
来吧,就这么来吧!看是秦天子厉害,还是我赵国先祖厉害!
……
李牧看着周围兵卒闪过,只觉得一股冷气袭来。
再细看一眼,果然看出了不一般。
也是精神恍惚了,不然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群兵卒的不一样。
赵国王宫,或者说整个邯郸可是没有赵骑射手的存在啊!更不用说这群人还是由白骨组成的。
“上将军,这,这是甚么!”曲正压低了嗓子,凑到李牧身旁,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被那群骷髅听见,“这,这是你的底牌不成?”
“某哪里有这种东西。”李牧摆了摆手,这种超凡可不是他能做到的,“若是某没猜错,这应该是大王的手笔。”
“大王的底牌?!”
李牧知道曲正在惊呼着甚么。按理说这种东西赵悼襄王不可能拥有,不然他一定会听说的。
并不是说他李牧的耳目有多少,只是这种军中杀器一直存在于赵国邯郸的话,当初匈奴来犯,也不会如此纵容他李牧摆弄。
但现在的局势,不由得他们不信。
这对兵卒是从寝宫的方向走出来的,只有可能是赵悼襄王的手段。
虽说不知道赵悼襄王为甚么有这种手段,但造化这一件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曲相且入内朝见大王,外面便由某接手了。”李牧看着前方的屠杀,手中长戈握紧便冲了出去。
刚刚之所以不上只是因为要留一条命护卫赵悼襄王,现在既然局势扭转,自然不会再在这里窝着。
好男儿,当征战于沙场!
……
逃!
逃!!
逃!!!
乐间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字,其他甚么想法都不见了。
甚么把持朝政,甚么威吓赵悼襄王,或者侵占王朝后宫之类的想法,全没了。
现在的他,除了逃字,便想不出其他东西了。
明明都是亡命之徒了,但在这副骷髅底下,丝毫拼命的心思都没有。
胡服骑射的威风乐间是见过的,只是见过的是那种真正活着的,是那种并不正宗的存在。
就算并不正宗,当年也是让他与乐乘跌了一个跟头。
眼前这个煞气浓郁的都要溢出来了,身上没有丝毫的人气。
骷髅眼眶里燃烧着的鬼火,除了阴冷,便没有其他的感情。
周围的喊杀声愈来愈小,逐渐变的只有惨叫声,只有求饶的声音,还有屠刀挥舞,铁骑踏地的声音。
乐间现在腿已经软了,或者说并不是腿软了,只是被这个东西盯住,没有办法动弹了。
没有喊杀,没有警告,甚至没有等乐间求饶声响起,就见到一柄弩箭飞舞。
只听得“噗”的一声,就又有一朵肉糜之花绽放,除却身上盔甲玉佩,便再也没有人认得这摊肉糜是哪位了。
至此,乐间之乱彻底解除。
……
“上将军,你恐怕走不了了。”兵卒呆愣的看着蒙骜。
蒙骜车马已经备好,就准备归咸阳请罪,却被这群白起麾下的兵卒拦了下来,甚至虎符都没有了用处。
“你们,要造反不成?!”蒙骜压抑着心中的惊恐与愤怒,“连虎符令都不听了?!”
“杀神与我等下令,言天子即刻就至雍城,亲自解决这里的一切问题,还请上将军不要为难。”
兵卒平淡的声音响起,就这么拦着蒙骜,不让他出去,死死的堵在了门口。
蒙骜心中一阵惊惧,虽说知道白起能直接在咸阳给他们下令,但真的见到了,总是以为他们是假的。
只是现在这种模样,恐怕是真的了。
毕竟这群兵卒,是死了之后又活过来的存在,不可能用凡世的常识去套用。
更别提现在蒙骜也是半步脚踏进了超凡,知道里面的恐怖。
只是这种事情,嬴政亲至总是不好的。
最起码,对他蒙骜是格外不好的。
一是显现他无能,二是问罪的里面极有可能是有蒙武的。
虽说已经有了蒙恬蒙毅两个嫡孙子,甚至旁孙蒙阙做的都比蒙武省心。
但舔犊之情谁都是有的,蒙骜还是看不得蒙武死在自己眼前,或者被流放数千里,死了都不能归根。
“知道了。”蒙骜也不再坚持,知道嬴政来雍城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天子还有何时驾到?”
“即刻。”兵卒见蒙骜不再坚持,也就恢复了恭敬。
“即刻?!”蒙骜知道这群人是不会再骗他,也就不再磨蹭,“传令,出城五里,恭候天子!”
此时嬴政已经快到雍城。
铺天盖地的威势就这么压向了雍城。
一场腥风血雨怕是跑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