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再三警告，不许把在京城丢脸的事儿透露出去，有狠狠地骂了陈老太他们不省心，忒大把年纪了都不会说话。又道，本来他就打算明早回济南，可现在性质不一样了，是被人赶走的！本来，他是盘算着借此机会和董钦缓和关系，让陈益改变态度，然后再和董家拉上关系。没想到，一到京城就被别墅、四合院迷花了眼，又被林欢的公司搅乱了心，一不留神，就出了丑，遭人厌。哎，人老了，糊涂了！
陈美凤嘀咕道：“我还给瑶瑶他们说，让他们到京城来过年呢！”在电话里面可是吹嘘了自己住带花园的豪华别墅，有专人开车陪着逛街，林欢家值二十几个亿的四合院漂亮得不像话，林欢有几家大公司，董钦现在过得像贵妇，等等。
陈老爷子狠狠地挖了她一眼，恨其不争气：“大过年儿的，哪有在别人家过年的道理？”
陈老太撇撇嘴，其实，她想的也是全家都到京城来过年，还得让林欢派车去接女婿媳妇儿孙女孙子他们，这样也能节省不少钱。吃住都不要钱，想去哪儿有人开车送，多好！最最重要的是，自家没有这儿宽敞，儿子闺女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就是头碰头，完全转不开。
陈佳亮耷拉着脑袋，一脸的郁闷，他倒是非常赞成回去。被人嫌弃，被人看不起，再心大的人都受不了啊！再说，自家又不是吃不上饭，也就是想把儿子儿媳妇推出来让他们自己闯一闯，免得老是在家无所事事，再不出来可真就废了。当父母的，哪个不想望子成龙？心一横，猛地抬起头，咬着牙道：“这次回去，无论咋样，我都得把小昆赶出去让他自求生活！”
陈老太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们被气糊涂吧？小昆吃得了那苦？”
陈佳亮摆摆头，躲开老太太的手，闷声道：“现在吃苦总比以后吃一辈子的苦好，咱当父母的又不能管他一辈子！”
“也用不着这样着急，等过几个月小昆结婚再说嘛！”陈美凤劝道，又嘀咕着，“你那个儿媳妇也是个好吃懒做的，让他们出去自力更生，肯定马上就掰了。”
陈佳亮一听，更是坚定的决心，一拍大腿，狠狠地道：“就这样，回去就说，她不想嫁过来咱还不要呢！整天挑三拣四的，除了会吃会喝会玩会花钱还会啥？也不瞧瞧自己是啥样的人，农村出来的野丫头，没学到吃苦耐劳勤俭节约偏偏学会了享受。”
陈老太还是心疼孙子的，劝道：“咱们再反对也禁不起小昆自个儿乐意啊！还是和小昆好好说说，不要太强硬了，大过年的闹得不像话。”
“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就比小益小一岁，看人家小益多能耐？更不要说林欢和林豆了。”陈佳亮恨铁不成钢地拍着大腿，“林欢咱就不提了，人家是天才，干啥啥精，又遇到了好老师。但是你们瞅瞅林豆，他连高中都没读，可也不是撑起了一个珠宝公司？两个孤儿，啥背景都没有，全靠自己打拼下来几个公司，还搞了个慈善基金，都是人，为啥人家孩子就能干出大事儿来，自家的儿子还在啃老？我分析了，就是因为咱家的孩子没有吃过苦，因为咱舍不得他们吃苦，所以，他们才觉得咱们当父母的就该一辈子养他们，养得不好就是咱们的责任！哼哼！现在我偏偏不想再管他了，偏偏要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等他吃够了苦，知道生活的艰难，才会真正明白当父母的不容易，才能承当起一个家的责任。”
陈美凤叹口气，道：“从内心说，我也支持你这做法。我家瑶瑶以前不也像小昆一样不懂事儿？后来她公公得病了，家里所有责任都落在他们头上，瑶瑶这才开始正正经经地上班，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老人，还得三天两头往医院跑。现在，可不大变样了？不过，小昆那儿你还是要好好说，不要太心急。小昆能说会道，脑子灵活，电脑也玩得转，只要安心找工作，还是能找到的。也不要好高骛远，先解决生活费就行，一步步来。”
陈老太仍是心疼，被陈老爷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小昆就是被你宠坏的！以前他学习不好，再外面惹是生非，佳亮要打他，都是你拦着护着。哼，这次你不准再说啥‘他还行小’，更不准偷偷地掏钱给他！都快结婚的人了，以后有了孩子咋做榜样？难道让孩子学他不好好读书，不听父母老师的话，以后也当啃老族当败家子？”
“我，我也是想小昆好，可他不是还……”陈老太撇撇嘴，差点又以“他还小”为理由了。
次日一早，董钦还是来到天意溪园。陈家人正在吃早餐。董钦摆摆手：“你们慢慢吃，不要着急。春运期间车票不好买，笑笑的意思是还是派车宋你们回去，反正也不很远。过年了，给你们三家准备了一些年货，吃的用的喝的都有，还有一些是加工好的菜，拿回去热一热就能吃。”
陈老爷子眼睛闪了闪，问道：“小益还没回来啊？都快过年了。”
“下午的航班。”董钦回道，又掏出几个红包，其中两个推给陈老爷子，“这是笑笑替小益给你们老两口准备的。无论怎样，你们还是小益的爷爷奶奶。嗯，是现金支票，一人两万，拿身份证去银行取就行了。”
又拿了一个红包递给陈美凤：“这是给瑶瑶的闺女的，不多，一千，别嫌弃。”
陈美凤讪笑道：“哪，哪会嫌弃？太多了，小孩子家家的。”
董钦不理会她，转向陈佳亮：“小坤结婚你提前打个电话，去不去是一回事，礼还是得送的。昨天你提到小昆去天意上班的事，不是我们不愿意照顾亲戚，而是就小昆这样子，根本就不适合。里面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甚至不少是国外名校毕业，一个个铆劲儿工作，小昆去了能待得住？真要去，只能从最底层干起，工资收入低不说，最开始还没宿舍，恐怕他吃不了这苦。就算这样，也得按正规流程应聘，无论是我还是笑笑都不会任人唯亲，给自己找麻烦。无论怎样，小昆年纪都不算小了，以后的路得靠他自己走，谁也帮不了，帮了就是害了他一辈子。”
“嫂子，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也认识到必须让小昆独立了，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让他整天无所事事打游戏。”陈佳亮羞愧难当地道，“这几天是我们不好，打搅了你们这么久，花了你们不少钱，还说闲话。对不起！”
董钦诧异片刻，见他一脸真诚，淡淡一笑：“早就了解你们的性格，也早就不会生气。小昆打小聪明，只是没把聪明劲儿放在学习上，但也不是会读书就能有出息。你回去好好和小昆谈一谈，听听他的意见，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
陈佳亮连连点头：“我记住了嫂子，就是一看到那个兔崽子就忍不住发火。”摸着脑袋憨憨地笑着。
董钦笑了笑，想起了过去，轻轻叹口气。过去，陈佳明哥儿俩感情很好，陈佳明老是念叨着读大学时陈佳亮经常偷偷给他寄钱，问他，他不肯说，陈佳明生气了，他才说是偷偷打工挣的。那时，陈佳亮才读高中。后来，陈佳明想继续考研究生，陈家老两口都反对，想让他赶紧找工作减轻家庭负担，是陈佳亮竭力支持，还说就算一辈子打光棍也要供他哥读书。后来，陈佳亮还真每个月从打工的钱里省吃俭用寄给他哥，连已经结婚的陈美凤也偷偷挪生活费寄给陈佳明。这些，董钦都知道，也感激，所以，后来陈佳明给陈家当牛做马她尽管生气但也没拦住，只是气陈佳明太偏心，为了他的父母姐弟宁可苦了老婆儿子和他自己。到最后，临死，他心心念念的仍是他的“家人”，说对不起他们，没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那么，他对得起这个“家”吗？让自己理解他，让自己不要和他的“家人”一般见识。呵呵，真是有情有义啊！可惜，只是对他的“家人”而已。
摇摇头，露出一丝讥讽。都过去了，儿子现在也成家立业，又得了一个体贴孝顺的女儿，连林豆也跟着叫“妈妈”，对自己也很尊敬，还有啥不满足的呢？
看着一包包行李放进商务车，又看到后面堆放得高高的年货，陈老爷子欲言又止。
陈佳亮忐忑不安地凑到董钦身边，搓着手，尴尬地道：“嫂子，那个，我知道这次咱让你生气了，但是，其实，咱们也挺关心小益，爸妈他们这几年时不时地念叨，担心小益在外面吃苦，又说你一个人不容易。去年你生病，咱们知道时，爸妈着急得不行，让我和大姐赶紧凑钱给你治病，但赶去你家，才知道你已经被接到京城了，又听说已经治好。”
扁扁嘴，小心翼翼地道：“我真没骗你，当时爸妈把定期存折啥的全都取出来，妈跑急了，从楼梯上摔下来，幸亏没伤到骨头，只是擦破了皮。”
见董钦一脸淡然，沮丧地垂下脑袋，讪讪地道：“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咱是一家人，这些年已经太生分了。以前哥拼死拼活地照顾咱们，咱也不是没心没肺的，哥生病走了，大家心理要难受得很。那时，不赞成哥继续治疗，是我们的错，其实，也是哥的意思，他，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啥病，至少怕你难过，所以才一直装着啥都不知道。”
董老师浑身一震，握紧了拳头：“你，你说你哥……”
陈佳明点点头：“嗯，单位体检就知道是癌症晚期，他没说，是我发现他心神不宁的，就问他，他还是不说。后来，我过生日那次，咱哥俩多喝了几杯，哥哭了，很伤心，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小益，让我替他孝敬爸妈。我就套话，才知道那事儿。”他转过头，抹了抹眼睛。
“你哥……临死都只惦记着你们。”董钦冷冷地道。
陈佳亮瞪大了微微泛红的眼睛：“哥说，他宁可让你恨他也不要让你一辈子记着他挂念他！说你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啥都没享受过，说凭着董家的能耐，你一定能再嫁一个好的！妈担心真有了后爸小益日子不好过，所以才想把房子给小益留下来！”
“是吗？”董钦死劲儿掐着自己的手心，眼里干涩，早就没有了泪水，“早就过去的事儿，现在提起有啥意义？你哥……现在对于我来说，要就是小益去世的父亲，其余，啥都不是！没有他，我过得更好更自在！好了，赶紧上车去，早点出发早点到家，春运车流量大，还不知咋堵车呢！”
“哎！嫂子！”陈佳亮沮丧地重重地跺跺脚。当年，大姐和妈说话是过分，但是也是伤心大哥年纪轻轻就走了啊！哦，自己也阴阳怪气地添油加醋，也是替大哥觉得委屈不是？想想，还是对不住嫂子和小益，他们才是最痛苦的。想到哥一次次地给嫂子给小益写遗书，又一次次地撕掉，最后，说不出话来，仍是以眼神告诉自己，不要让嫂子知道。揪了揪头发，长长地叹口气。
上车，车缓缓开动，陈佳亮突然把脑袋伸出车窗，大声喊道：“嫂子，初五我们还来啊！”
“爱来不来！”董钦回答。
陈佳亮裂开嘴，笑呵呵地：“哎！一准儿来！”
“哼，来了敢找麻烦可不要说咱不认啥亲戚！”董钦冷笑着。
“呵呵，哪会呢？”陈佳亮咕噜着。
“死小子，还不赶紧关上窗子，这么冷的天儿，想冻死你妈啊？”陈老太不满地呵斥，嘴里嘀嘀咕咕。
陈美凤碰了碰她，朝前面的司机努努嘴。陈老太哼了一声，别过脸。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么有出息，年纪轻轻就走了，能不难过？夫妻算啥？时间长了，再好的感情也会淡，也会忘，可当妈的，只会越来越清晰地记起孩子从小到大的事儿，一想到原本高高大大的儿子瘦成一把骨头孤零零地可怜巴巴地躺在病床上，躺在棺材里，最后化成一把灰，就是锥心地痛。老天爷不长眼啊，咋不让老太婆替儿子死？她闭上眼，侧过身，两行浑浊的泪顺着面颊滑落。
陈老爷子皱了皱眉，没有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