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公主府建成已经一月有余,原本备好了瓜子板凳的吃瓜群众却没见过公主踏入季府半步,这让广大人民百姓很是失望。
而传闻中没踏入过季府半步的辛回,正顺着梯子爬到墙头,够墙那边的果子。
在下面扶梯子的晴好心惊胆战地望着,真的不明白自家公主怎么了染上爬梯子这个癖好。
辛回使劲地想将手再伸长一些,可是那果子偏偏就还差那么一点,委实可恨。辛回气恼地甩了甩手,目光下移,就看到了树根旁边的地上,横放着一架木梯。她眼珠一转,解颐一笑。
季献踏入后院时,见到的便是一张躲在绿叶中的顾盼流转的脸。辛回见季献在那边,立即向他招了招手,笑着说道,
“季卿,快过来与我扶一扶梯子,喏,就是下面的梯子,你将它靠着墙立起来就行。”
季献顺着她的指示,看到了那副倒在地上木梯,无奈地走过去,将那梯子靠着墙架了起来。辛回翻上墙头,又蹑手蹑脚踩在另一副梯子上,缓缓地向下挪动,小半盏茶的功夫,才顺利地踏在了季府的地上。
辛回拍了拍手,对着季献指了指树上,无辜地说道,
“没办法,那头的果子都被摘的差不多了,这边的摘不到,所以到你家院子来方便行事。”
季献看她爬梯子看得心惊肉跳的,便说道,
“公主要是想吃,只需吩咐臣一声便好了,不必亲自摘。”
辛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里腹诽道,道理是要听的,果子是要摘的,这梯子嘛也是要爬的。
在季府后院的亭子里,只见一个雪青色锦绣裙的姑娘一手拿着着杏子啃着,一手捏了本书,不消半个时辰,石桌上的一盘子杏果便见了底,而另一边原本专心致志处理公文的青衫男子却立即注意到了石桌旁的动静,他手上不停地提笔写字,淡淡地说了一句,
“生果吃多了该腹痛了,适量为好。”
辛回熄了想在摘几颗的心思,站起身来,提了提裙子,说道,
“既然没得吃了,那本宫就先回去了。”
季献也站起身来,朝辛回拱手揖了一揖,辛回见他礼数周到得很,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撇了撇嘴便转身翻墙走了。
辛回自从到了凡间,才有了时间过得很快的感觉,不过弹指间,又是两年的光景。
这两年来,辛回不时便翻墙往季府跑,有时是为了什么吃食,有时是为了一本闲书,有时甚至是毫无理由的,就是无聊了想去逗一逗季献。
这么一蹉跎,清晏公主终于从二十二岁的剩余公主变成了二十四岁的剩余公主,这下皇帝不急皇后急了。一直忙着给辛回相亲,半年来,相了好几十个所谓的青年才俊,皆被辛回花式吓跑了。
原本辛回以为这以后的每一半年恐怕都要在相亲中度过,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匈奴终于还是对大陈用兵了。
边关告急,不过回京两年的刘桓又自请前去抗敌。今时不同往日,刘桓在边关历练过六载,对边关的情形自然十分熟悉,不管皇后如何反对,皇帝还是派了刘桓出兵。
辛回得知消息时,刘桓已在点兵准备出征了。这一次同上一次不同,此次是战场上的厮杀,肯定是凶险万分。辛回虽然担心,却也知道,这一切皆是命格簿子上写好的,刘桓经此一役,才算是被皇帝认定为储君,可是她忘了,命格终究抵不过人为。
自刘桓走后,辛回便日日进宫陪伴皇后,而季献自然也是整日整日地忙。战报频频传回京城,听闻此战打得十分胶着,已经整整两个月,双方依旧僵持着。
又过了一月,刘桓所在的上疆城被匈奴围困,战况不容乐观,刘桓上了折子,请求从河间调兵,皇帝允了,立马传旨至河间郡。
原本安定的中原这一下也是人心惶惶,百姓开始担忧匈奴破了上疆城,直上吴都,那离中原地段便也不远了。此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五皇子刘桓身上。
可是刘桓败了,上疆失守,因为河间的军队比预计的时间晚了整整三日,这三日,城中弹尽粮绝,刘桓誓死同上疆城共存亡,最后被匈奴的大将生擒。河间军与匈奴在青铜关对峙,匈奴经过一战,还未彻底恢复过来,可是他手中有皇子作为人质,一时间,河间军也不敢擅动。
匈奴发起战争也不过是为了资源,匈奴地处草原戈壁,以畜牧为主,可是不过一场瘟疫,牛羊死没了,他们便打起了陈国的主意,这下有了人质,自然更愿意用人质来换更多的东西,而不是耗着继续打下去,于是便提出和亲。
只要与大陈联了姻,也不怕陈事后反悔,又来秋后算账,因此还指名了要皇帝的亲生公主和亲。
如今皇帝膝下还未成亲的成年公主,便只有清晏一个。
匈奴可汗的手书传到京城后,皇帝便开始了思量。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都是皇后嫡出,可是皇子是个有用的能带兵的皇子,可公主是一个大龄未嫁时常给皇室抹黑的公主。几乎一瞬间,皇帝便做出了决定,可是于一个父亲来说,他又自觉对不起清晏。
辛回知道匈奴要求和亲的消息时,她正准备去椒房殿,想了一想,又折了回去,待到了亥时,她估摸着,季献应该已经回府了,便又翻墙进了季府,甫一落地,便看见季献掌了一盏风灯,独自一人站在亭子里。
她笑着走过去,对季献说道,
“季卿是在等本宫么?”
季献眸色几经转变,最终也只是神色晦暗不明地将辛回望着,并不开口。
辛回想着,恐怕他已经知道自己要被用来和亲了,所以连请安行礼的礼数都忘了,只是怜悯地看着自己。季献有些挣扎,他看着辛回穿着单衣立在夜风中,身形纤弱,像是即刻便要随着风飘走了一般。
他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就算只是说两句“更深露重”的废话也行,可是他开不了口,一出了清心殿,他便等在亭子里,直觉告诉他,他会来找他,可是她真的来找他了,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辛回站在风里有些冷,那风仿佛也吹进了心里,呼啸而过,刮成一片荒芜,她依旧笑着说道,
“今日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也是最后一次问你。季献,你敢不敢娶我?”
季献只是站着,眼中的神色愈加复杂起来,风在灯上打了个转,勾的烛火几番明暗,火蕊倏地跳动了一下,那点微弱的光终于灭了。
世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季献目光却还是紧紧锁在眼前人身上,他隐约看见辛回手负在身后,然后就听见她如同往常捉弄人那般促狭一笑,说道,
“季献,我知道,你不敢。”
语毕,便见她身形移动,往后走去,回了公主府。
第二日,清晏公主进宫,自请前往和亲,换回自己的亲弟。
辛回出嫁那一日是个大风天气,不过初秋时节,京城外的树便开始扑扑簌簌地掉叶子,风一刮,便是一群纷飞飘落的蝶。
不知道塞外是个甚么模样,有没有春华秋谢的叶,有没有悠然居令人闻之便食指大动的八宝鸭,有没有喜欢穿着一丝不苟还总爱垂首说“微臣不敢”的男子。
季献隐在城墙边上,看着那时常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姑娘穿着大红嫁衣出了城,那嫁衣红得鲜亮,有一瞬,他仿佛生出了几分错觉,那红色蔓延开来,染红了天,染红了地,染红了他的目之所及的所有。
公主的送亲队伍出了关,进了匈奴的草原,那厢上疆城终于解了急,刘桓被放回。他重获自由后便听说自己的阿姐和亲到了匈奴。他想去追回阿姐,可是有人将他打晕带回了京城,不过刚到京,送亲的一名侍卫便满身是血的快马赶了回来。
那侍卫跪在正早朝的大殿上,颤着声音哆哆嗦嗦道,
“清晏公主在大婚当晚手刃了匈奴的可汗,而后......而后自裁了。”
皇帝听闻心头一泠,想起那日,自己向来最为宠爱的女儿跪在大殿里,从容平静地说道,
“父皇,儿臣愿前往匈奴和亲,儿臣身为大陈公主,享荣华富贵,便也该担公主的责任,以己身为大陈的江山社稷尽几分绵薄之力,只是儿臣走后,希望父皇带回桓儿,善待母后,还有......替季献指一位身世清白,贤淑纯良的好姑娘。这是儿臣最后所求。”
皇帝疲惫地闭了闭眼,原来,他从没有看懂过自己这个自诩最为宠爱的女儿。
季献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听到“自裁”两字后,便只觉那侍卫的声音起起落落,片刻后,他看见侍卫嘴巴在动,群臣也好似在不停地议论,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整个大殿像是虚幻的一幅画,人在动,他却听不见半点的声音。
可是就算听不见,他却依旧保持一副百官之首应当有的从容神色,他从容地跪了安,从容出了皇宫,从容地回了府,一直到了自己的书房,他都没觉着自个有什么不好,就是世界太安静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甚至还能从容地让管家去请个大夫回来,替自己瞧一瞧这突然失聪的耳朵,下一刻,他喉头一甜,便吐出一口血来,灵台尚且清明的最后一瞬,他好像听见有一个姑娘在他耳边笑着说,“季献,我知道你不敢”。
那笑声初听时只觉是促狭顽皮,后来一遍一遍环绕于耳,越听越觉凄凉绝望。
那夜在黑暗中,他没有看见,那逞强的姑娘泪流满面地强笑着说,“季献,我知道,你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