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臻凉话落,依旧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半眯起眸子,再次凝神感知了一下,除去暗中隐匿的几人,察觉不到一丝澹台无昭的气息。
难道他出去了?
谢臻凉狐疑地想,那她换个时候再来好了,想着,迈步离去,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不多时,从卧房的横梁上,飘下一抹白色身影,落地无声,那人微抬起手,柔软如云丝滑如绸的宽袖自他身侧展开,银色绣纹精致繁复,细微之处亦毫无瑕疵。
一道气劲自他指间飞出,床两侧被勾起的黑色纱帐缓缓落下,他抬脚,看似只迈了一步,人却瞬间到了五米之外的床上,而纱帐,刚好完全落下,密合在一处。
澹台无昭背靠在身后高高叠起的锦被上,姿态散漫,不羁中透着狂野,健美笔直的双腿,一条平放,一条屈起,修长有力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膝头,额头一侧的墨色长发凌乱而性感,浅金的狭长凤眸凉薄而阴冷,于黑暗中慢慢阖起,小扇般的长睫轻如鸿羽,随之垂落。
“呦,澹台世子,你睡觉喜欢这个姿势呢?”
伴随着女子揶揄清灵的声音,一道柔和的光亮猝不及防地照进澹台无昭还未闭上的眸底,黑羽般的长睫一动,忽而掀开,一双美如灿阳的金瞳撞进谢臻凉眼中,漠然睥睨的冷光仿佛具有强大的穿透力,重重地压在人心头,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而一手撑腰,一手半举着一颗小夜明珠的谢臻凉正隔着黑色纱帐,毫无所感地看着他,唇角的笑容轻松惬意,“啧,看世子你这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眸,定是没有睡意了,那正好,我们聊聊天。”
澹台无昭轻嘲一声,嗓音低沉,磁性有质感,“聊天?你是在邀请?呵,爷给你两个字:拒绝。”
谢臻凉丝毫没有被打击到,面色如常,心中很是明白,他要是好搞他就不是澹台无昭了,攻克难题,她一向有耐心,呵呵一笑,“没事,你可以不说话。”
“你不让爷不说话干什么让爷听你说话?”
澹台无昭立即回了她一句,听起来绕口但十分有逻辑。
谢臻凉挑了眉头,决定不跟他在这个事儿上绕了,他存心要找茬,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有怼她的下一句,从他明明在房内却故意不现身见她的举动来看——他的心情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她而起,最好不是,因为那还好办些。
谢臻凉对待澹台无昭很和善,眼神真诚,笑容到位,口吻亲切,“爷,你英明神武,说什么都是对的。”
澹台无昭垂下了眼睫,似是故意不看她。
谢臻凉自然是再接再厉,她今儿的目的还没达到,“嫁去南跃做侧妃的婚事,我推拒了所有人的援手,是因为,我相信,爷动动小手指头,就能力挽狂澜。”
“所以,你是来求爷的?”
从澹台无昭的嘴里飘出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话,谢臻凉定睛看去,隔着纱帐怎么也看不真切,静默良久,道,“我能掀开你床前的纱帐吗?”
谢臻凉说着,目光在隔在两人之间的障碍物上打量一圈,不待他开口,一本正经地又道,“或者我撕开也行,就是不知你舍不舍得,毕竟,瞧着价值不凡的样子。”
澹台无昭看她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耐心快要告罄,“爷给你一次机会,再说没用的,你就滚出去。”
谢臻凉默,“哪里就没用了?隔着这么个玩意儿,你看不清我,我看不清你——说话都没诚意,何况求人?”
澹台无昭一愣,浅金的幽深凤眸里浮现转瞬即逝的异彩,“你认真的?”
谢臻凉点头,“当然,认真求、你。”
她话只说了一半,故意没说的另一半是:与我聊天。
而不是澹台无昭可能会理解的:力挽狂澜。
但事实上,澹台无昭问话的背后意思是:你是认真地、想近距离见爷吗?
他明知自己没说明白,谢臻凉不会理解到他的心思,兴味所致,还是问了,而且,任性地只将谢臻凉话里的前两个字听进去了——‘当然’。
他心下满意,暴躁的心情忽而就舒坦了。
“爷准你动手。”
发号施令般的口吻,澹台无昭说来是那么自然,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坐拥山河,握千万人生死,受天下人朝拜。
谢臻凉没从他的话里感受到对自己的轻蔑与不尊重,倒是敏感地听出了傲娇的意味,心中有些不平静,她似乎逐渐找到哄这位大爷的窍门了!?
想归想,手中的动作可迅速利落得很,纱帐很快被收了上去。
谢臻凉手中夜明珠的光亮洒进可容五六人睡的宽大奢华床榻上,她打眼一看,床褥、锦被上隐隐有光华流动,那是金丝银线连成的绣纹,墙壁上镶嵌着珍珠玉石,组成不知名的图纹,璀璨如星,谢臻凉目光所及之处皆华美异常,不过,要说最惹眼的,却是正中央霸气内敛的澹台无昭。
“打开天窗说亮话,世子你倒底对苏白泽动手了没有?没动手的话,我就自食其力了,毕竟,也是时间紧迫的,如果你已经出手了,我就不再多此一举了。”
谢臻凉笑容浅浅,眸色却平静如水,深深地看向澹台无昭,她今晚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这样一个答案,虽说澹台无昭为了自己的长远利益,十有八九会替她解决了这事儿,但亲耳听到他的肯定回答她才安心,况且,他又不欠她的,不声不响领别人的情,也不是她的风格。
澹台无昭抬起深邃如渊的狭长凤眸,浅金色的奇异双瞳,晃动着威慑凛然的绝美光泽,惊艳人眼,震撼人心,与她对视良久,久到谢臻凉耐心磨没,想拔腿就走,自己去解决苏白泽!
就在她忍不住要爆发的时候,耳边响起淡漠霸道的磁性男音,“你走吧,爷在这里,你就只能在这里。”
谢臻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张口正与说些什么,黑色纱帐眨眼间垂了下来,挡在两人之间。
谢臻凉嘴角一抽,这拒绝听她说话的方式还真是‘委婉’啊,她若不上道地再说,他只怕会粗暴地用武力‘拒绝’。
谁会没事找事去触怒一尊心思不定的危险大佛?
反正谢臻凉是不会做,某些时候,她是喜欢挑战与刺激,但绝对不包括挑衅澹台无昭。
因为她没兴趣。
谢臻凉释然一笑,耸了耸肩,很潇洒地转身离开了,“回见,世子。”
她的背影消失在澹台无昭视线内,他缓缓闭上了眼,凌厉出声,“幽横。”
一个清瘦有型的身影出现在澹台无昭房内,躬身行礼,“在,爷。”
“说。”
“事情办好了,南跃京城的据点应会被毁掉三个,但人不会有伤亡。”
“嗯。”
……
另一头,同一片夜空下,一座看似不起眼实则另有乾坤的院子里,房内烛火熄灭,漆黑一片,而暗道里的密室中却是亮如白昼。
罗娘坐在一处高台上打坐,半个时辰后,收势起身。
她端起一杯冷茶,似是想起了什么,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伸手从怀里拿出谢臻凉给她的珠钗,从空心的钗身里抽出一卷细纸条,她小心地抚平摊开,字迹映入眼帘,她第一时间不是去看上面写了什么,而是被上面极小又细的字和特殊的颜色吸引了心神,不是她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墨和笔能写出来的。
罗娘想着,坐在了椅子上,这才认真看上面的内容,密密麻麻三行小字,却字字清晰,一眼扫过,她眸色一沉,认真起来,又看了一遍,抬手将字条放在身侧的烛火上,火焰吞噬了上面的内容,一切消失不见。
罗娘的心情并不平静,她能感受到,身体里冷寂多年的血液热了起来——江湖罗刀、银钩、妖阁,合三并一,方式:杀伤抢掠。出力的人罗姨有,出钱的财我有。干吗?
罗娘闭上了眼,心跳声清晰入耳,她已经无须再考虑了。
……
十几年了,谢臻凉的静水院从没这么热闹过,好东西不要钱地往里送,赵曼、老夫人、谢琼华、谢风雪、谢玉珠甚至谢临之都做了表示,原因无它——冲着明安帝和苏白泽的面子。
每个来她院子的人都喜气洋洋,和颜悦色,没人敢惹她不快,昨日老夫人院子里的那名婢女被关到柴房反思了,派了一位得力的嬷嬷带人来给谢臻凉送东西,当真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谢臻凉听绿芙说了这事后,只淡淡一笑,意料之中的事情。
苏白泽离京的日子天光大好,他早早地派了人来等在静水院门口,谢臻凉也没有墨迹,很配合地换上一身盛装,要带走的东西一早装上了马车,她身侧跟着舒玥和绿芙,脸上依旧蒙着面纱,在赵曼、谢琼华的得意注视下,踏上了苏白泽为她准备的马车。
车队缓缓离去,谢琼华的心情舒爽,却仍有一丝担忧挥之不去,她了解谢臻凉不会坐以待毙,为保万无一失,派了人在暗处跟着,一但她有异动,时机允许,便杀了她!
而赵曼,不愧和她是母女,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亦是暗中派了一批人跟着。
静安堂,檀香缭绕。
一名身穿褐色绣仙鹤飞升图衣裙的年老妇人正跪在蒲团上静思。
“老夫人。”
有一人从外面进来,弯腰恭敬地在她身边道,“她已经离开相府了。”
老妇人面色未动,苍老平静的声音低而缓慢,“派人跟着,她能走了最好,若出了事……见机行事。”
“是,老夫人,老奴这就去安排。”
……
谢臻凉的马车顺利到了城门口,苏白泽正与来送他的启尚太子南皓宸说话,听闻动静,看了过来。
南皓宸二十有四,为皇后所处,面容有七八分像明安帝,性子气场却远不及他,眸中是常年不散的阴郁之色,哪怕有意遮掩也能让人轻易看出,笑容再灿烂也毫不见真诚,语调再正经也带着阴阳怪气的意味,是个从头到脚都让人不舒服的人。
此时,他随着苏白泽的目光看了过去,见那马车缓缓停下,大声开口,“渊王爷向父皇求娶的佳人来了,这会,只怕归心似箭啊!哈哈哈!”
苏白泽一脸妖娆斜肆的笑,不置可否,“南太子,时候不早了,本王这便启程了。”
南皓宸顺势道,“请。”
“有劳南太子相送。”
苏白泽说着,便打马向前,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骤风,骤风会意,悄然隐去,跟在了谢臻凉的马车旁边。
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城门,一座二层高的房檐上,站着一人,锦衣短靴,身姿傲然,面容俊秀,五官耐看,褐色的眸子无神地盯着谢臻凉的马车离去,良久,未动。
城门外,南皓宸陪着苏白泽骑马走在队伍中央,前后左右皆有护卫,偶尔交谈,也都是一些闲话。
眼看着到了游波亭,苏白泽与南皓宸告辞,“南太子止步,不必送了。”
南皓宸一拽缰绳停下,“路途遥远,渊王爷一路小心。”
苏白泽‘嗯’了一声,翻身下马,“风大,本王还是做回马车了。”
他说着,便朝谢臻凉的马车走去,南皓宸了然地一哼,眸色阴郁冰寒,命自己的人退至他身后,等待苏白泽的车队离去。
宽阔如半间房屋的马车内。
谢臻凉坐在正中央镶金嵌玉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把柳叶刀,纤薄锋利的刀身极快地在她手中转动,耍出一团银色刀光。
苏白泽上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她侧脸对着车窗外,手中的刀却耍得极溜,讶异地勾了唇角,“爱妃竟还有这等技能,真让本王大开眼界。”
谢臻凉手中的刀闻声而停,她握住刀柄,灵巧一转,轻而易举地扎了一个面前案几上放着的雪梨块,吃进嘴里,慢悠悠地开口,“渊王爷为何弃马上车了?”
苏白泽上来坐在她身旁,因为顾忌着她手中的刀,没有紧挨着坐,笑得温柔情深,“还不是本王怕爱妃寂寞,特意上来陪你说话解闷的。”
谢臻凉脸上神色淡淡的,轻轻一笑,“渊王爷,你多笑笑吧。”
苏白泽不明所以,眼中的笑意骤深,“为何?本王的笑声竟如此迷人吗,让你如此爱听?”
谢臻凉本低头拿着刀在剁碎盘子里的雪梨块,闻言,侧过半边脸颊,黛眉轻挑,斜睨着他,声音轻柔如风,却裹着看不见的利刃,“因为,你很快,会哭。”
------题外话------
大棠写到南太子的时候,猛然想起来125章的一个小bug,忍不住锤床大笑,哈——
(ps:不知道有木有人发现,反正大棠已经悄咪咪地修改了【乖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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