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极烈日四蹄腾空,大步奔弛在黑漆一片的风沙之中。
也不知它是凭借什么辨认方向,始终笃定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快前行。雪河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灌了满耳朵风沙,只能在马背上蜷缩着身体,松了缰绳,双手紧紧抓着马鞍任由它肆意驰骋。
马蹄踏在松软的沙丘上,如履平地般蹄疾步稳。都说老马识途,西极烈日乃是上古灵兽所化,自然更加不凡;很快便将她带到一处荒丘,这才慢慢收住脚步,仰天长嘶一声。
雪河直起身子,只见面前出现一条狭长幽深的裂谷,前后望不到首尾,向下黑黢黢地一眼望不见底,仿佛沙漠被撕扯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见它不走了,雪河从高高的马背上爬了下来,牵过缰绳,走近鬼谷边缘细看。脚下的大地像是刀切一样被割裂开,悬崖十分陡峭;有点像是旱季的河床,宽处约摸有百余丈、几乎望不到岸,最窄的地方马儿几乎可一跃而过。
卷着沙子的急风灌入谷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时而宏大时而尖利,加之空谷辅以回响激荡,便让人不难理解“鬼谷”之名了。
鬼斧神工,当真有趣得很!
雪河饶有兴趣地侧耳听了一阵,心中暗自感慨一阵:凡间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这奇景在天宫可是绝对见不到的!
她怀着满心好奇,牵马又缓缓前行一段,眼前突然现出个破口般的缓坡,便小心翼翼地顺坡下至谷底。
底下的状况竟是大不相同。
若是晴朗之夜,头顶上夜空如星河遍撒,想必一定很美。
渐渐适应了谷底的黑暗之后,雪河才发觉这鬼谷的底部其实大都是平坦的,如同街市一样宽宽的,左右两边嶙峋的怪石林立,如同买卖铺户的剪影一般——难怪逢七开市的百鬼集会挑中这么个地方,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耳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喧闹的风沙全都被隔绝在头顶数丈之外,仿佛置身于一条空荡荡的地下走廊,。
雪河深吸了一口气,干燥的空气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带着漠北夜里特有的冰凉,却让人觉得十分惬意。偌大的鬼谷居然空无一人,沮丧之余,雪河的精神也放松下来。
心里不禁又有些期待,若是适逢开市的日子,也不知会是个多么热闹繁华的场面呢!可惜她还没见识过,只能心里默默想象着寂静空谷之中华灯初上时的模样:
妖冶的大红灯笼下站着美丽娇艳的女鬼,频频招手勾引来往的路人;两侧皆是叫卖声不绝于耳的店家,各种美食冒着热气香味四散,魑魅魍魉头人攒动……
将来有机会,一定要磨着四哥带自己来逛逛!
说来也怪,走了这么半天,偌大的鬼谷里连鬼影也不见半个,甚至连阴邪之气也都没有半分——难不成,那女妖得了四哥的仙灵,就立刻远走高飞了?
那样的话,岂不是就糟了啊!
正在胡思乱想,迎面突然就来了一阵妖风。西极烈日猛然站住,昂头,警觉地竖耳静观。雪河毫无防备,连缰绳都险些被它这一挣而脱了手。
她回过身,用力拉了拉缰绳,西极烈日四蹄却跟扎根一样,再不肯多行一步。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由幽谷深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那音色是极美的,圆润饱满而余味悠长,一听便知是个有些年头的老物件,被人悉心保养至今。
然而细细听来,那韵律却着实有些奇怪:时而低沉哀婉如泣如诉,时而铿锵顿挫可裂金石,变调十分生硬,完全就是想到哪里便弹到哪里,好似一个语无论次的人在东拉西扯不知所云,令人听得一头雾水、不得要领——
那琴音美则美矣,只是弹琴的,怕不是个疯子吧?
雪河虽不如四哥那么精通音律,毕竟儿时跟着父亲也学过些皮毛,略懂一些。她拧着眉头耐着性子听了半晌,却听那琴音又忽得一变,旋律急急如骤雨般,然而原本君弦便已太高,曲子又强行推进转了徵调,只怕……
雪河心里一紧,刚有些担心,只听清脆‘当’地一声,弦断了。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刚强太过,必是不能持久。
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雪河猛然警觉地竖起耳朵向上寻找,果然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之上,见一白衣如雪的女子正在弄弦。
雪河便丢下缰绳,朝那人走了过去。
大概琴弦断得突然,那女子有些愣愣地望着琴,竟有些呆住了。
“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
雪河来到近前,仰着脸轻道一句。
那女子生得极为美貌,看似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雪白,青葱玉指按在弦上;见有人到近前说话,歪了歪头,一双清澈如孩童般的银眸望着她:
“……你说什么?”
雪河一愣。对于瑶琴这大雅之物,她自认只略通些皮毛;听闻方才那女子所弹,虽然不是一首整曲,却也足可见功底不浅,竟不懂她在说什么?
女子眼中闪烁着与外表年纪极不相符的稚嫩,看样子不像是故意拿话逗她。
——这位漂亮姐姐,怕不是个傻子吧?!
雪河嘴角抽了抽,立刻改口换了种方式说道:“君弦……额,是弦绷得太紧,你弹得又急,才断了。”
女子恍然大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膝上的琴往前推了推,那意思:你行你来。
雪河整张脸都抽搐了一下。
盛情难却,雪河到底还是将那张琴接了过来,席地盘膝而坐,将那断掉的弦重新接好。
女子有些怔怔地望着她,带着几分羞怯地说道:
“初次见面,劳烦这位姑娘了。”
雪河尬笑一声:“其实我也不大懂,并非有意卖弄,……见笑了。”
不想那女子却又轻叹一声:“这根弦,每日都要断上几次,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我琴艺不精只是消遣,它却总是处处与我作对。”
雪河将那弦接好,此时才细看那琴身,线条优美流畅,周身散发出淡淡香气,果然是保养得极好,想必其主定是时常焚香抚琴的大雅之士。
她的指腹轻轻抚过琴身,直到触及琴尾上娟秀的“杯雪”二字,指尖不由抖了一下:妈呀,这不是四哥心心念念的那个琴妖的名字么?
再细看弦柱,细细密密的各种磨损痕迹,果然这弦在她手上还真是断来断去跟日常一样——这是跟琴有仇么?
雪河表情复杂地看看她。那女子谈吐不俗,气质娴雅,美丽的容貌可谓倾城绝色,与四哥站在一起肯定如一对璧人般,才子佳人的一对儿哇。
就是这个脑子……是不是,咳咳。
忽得又想起先前听人说过,若是有造化的古琴化灵,多半是美貌聪慧的女子;而琴上七弦,则是代表了琴灵的七情六欲。弦若断了,轻则古琴失音、琴灵失忆,重则神智混乱疯疯傻傻。
看她这境况,怕不是因爱成痴了吧?
三哥提起过,四哥当初与琴妖作别之时在墙上题诗骂人家来着!那琴灵虽是妖,必是自视甚高的,又待四哥如知己,芳心暗许,受到如此羞辱大概真会发疯的吧?
造孽哟……
雪河心里一阵感慨。
她许久不摸琴,觉得有些生疏。信手在弦上来回拨弄了几下,听着琴音竟是十分清脆悦耳,便一阵心痒,忍不住弹了一曲。
雪河自幼性子急躁,父亲教她抚琴是为让她养养性情。奈何她根本坐不住,总是匆匆弹几下糊弄交差,往往是一炉香尚未焚尽人就不见了踪影,因此至今也就只会那几首简单的曲子而已,只够凑合撑撑场面。
但杯雪听得十分认真,眼神中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随便换个人、换个场合,雪河都会觉得对方肯定是在故意羞辱自己——这种入门级的小把戏,中间甚至还弹错了几个音,磕磕巴巴得也不够流畅,这样都能夸得出口?简直跟骂人一样嘛。
“你弹得真好。”
杯雪眼中满满都是真诚,完全就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雪河心里内牛满面。
但她很快就从这种虚假的自信中清醒过来,切入正题:“我比四哥可差远啦。这位仙子,不知你可有见过我四哥?他下午曾来过鬼谷,一直未归,家人十分担心他。”
杯雪愣了愣:“他是凡人吗?长什么样子?”
“个子高高的,模样生得十分俊俏,书生打扮的青灰色长衫。”
说着,她指了指身后的西极烈日:“出门时,骑着这匹马。”
杯雪有些惋惜地摇摇头:“我白天极少出门,不如我带你问问姐姐去吧?她叫停云,是鬼谷之主,什么事情都知道的。”
鬼谷之主?
雪河心里不由一惊:那名叫停云的琴谱之灵莫不是已修成了气候?鬼谷这么大,听说在此藏身的魑魅魍魉不计其数,难不成都被她降伏了?……这姐妹二人都暗恋我四哥,起初还不忍相争,后来莫不是就因此反目啦?
雪河一时脑洞大开,嘴上木然道:
“那,就麻烦小姐姐带我去问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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