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摄政王下榻的驿馆出了凶案,这一次皇帝就把他安置在了另外的一处。
他是当天中午抵京的,晚上皇帝就亲自设宫宴为其接风。
邀请的客人没有太多,就是朝中正三品以上的官员,然后再加上后宫几个高位分的嫔妃,以及各皇子公主各携家眷。
西陵越掌管礼部,这些事虽然都是他在从头到尾的打点准备,但是例行公事的,帖子早三天也有人专门送来了王府。
沈青桐只当一封普通的帖子收了,半点异样也没有,倒是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议论了好几天,北魏的这位即将君临天下的年轻太子,一个个兴奋的不得了。
这天下午,木槿就带人过来伺候沈青桐梳洗着装了。
因为宴会是在晚上,而且也不知道西陵越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进宫去,所以她们就提前准备了等着她了。
可是不曾想,这边沈青桐收拾妥当,又等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眼见着天都要黑了还没见西陵越那边来人叫。
“今天怎么回事?平时进宫,王爷都是带着王妃一起的,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再不回来更衣准备的话,就该迟到了!”木槿扯着脖子往门外张望。
沈青桐也觉得事情不太对,想了想道:“让周管家叫个人去问问吧!”
这样的日子里,自然是不能让人拿住失礼之处的。
“好!”蒹葭答应了,转身往外面跑,不想才刚冲出了院子,迎面却险些和匆忙赶来的周管家撞在一起。
“周管家你来了?王妃刚还让去找您呢!”蒹葭后退一步。
周管家笑了下,错开她快步进了院子,冲沈青桐一拱手道:“王妃是想问王爷今日的行程吧?”
“嗯!”沈青桐点头:“时候不早了!”
“小的就是过来回禀这事儿的!”周管家道:“王爷刚叫云翼回来取走了朝服,说是衙门事忙,赶不及回来了,他那边换了衣裳直接过去,所以王妃这边就不用等了,也赶紧收拾,小的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马车,随时可以启程了!”
西陵越在百姓中间,虽然人缘不大好,但是亲政爱民的形象还是树立的十分光辉伟大的,所以平时除了睡觉进宫,大多数时候都是各个衙门跑的,今天他会赶不及回来,不算什么稀罕事情。
“王妃?”木槿扭头去看沈青桐,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青桐道:“那就别耽误了,收拾走吧!”
“好!”木槿这才应声,转身去拿了她的披风出来,给她穿上,一群人拥簇着她出门。
这么一耽搁,沈青桐出门的时候天就晚了,已经差不多全黑。
“这个时间,街市那边应该正赶上收摊,道路可能会堵,抄近路走吧!”负责护卫的侍卫头领道。
这些事,沈青桐是不管的。
一行人骑马护卫着马车出了巷子。
彼时天色已经全黑,沈青桐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一路上相安无事。
沈青桐心里默默估算着,觉得差不多是快到地方的时候,就听外面的侍卫头领扬声叱问道:“你们是哪一家的?”
对面的人还没回话,他应该是就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又道:“原来是北魏太子的车驾,远来是客,请你们先行吧!”
这样隔着前面再有五六丈就是和宫前御道交错的路口,沈青桐他们抄小路,刚好从这边过,不想却和北魏太子的銮驾狭路相逢了。
这边她的人已经很客气了,停在原地等着对方先过。
不曾想,对面的马车上,穿着一身暗黑锦袍的高大男人却是推开车门,朝这边的小路上走了过来。
昭王府的侍卫全都愣住了。
黑暗中,那男人的面目五官还看不太清楚,但是由内而外却透出一股子强而凛冽的气势来。
“太子殿下!”不得已,众人只能下马行礼。
“是大越昭王府的车驾吗?”对面,裴影夜在马车前面三丈开外的地方止步,“本宫久仰昭王殿下的大名,既然提前遇见了,那就请下车来,提前打个招呼吧!”
他这是示好?
拉拢?
领头的侍卫有些摸不着头脑,如实道:“抱歉了太子殿下,我们王爷没在车上,车上的只是王妃!”
“哦?”裴影夜微微的叹了口气,顿了一下,却又话锋一转,又道:“那么就王妃下来,本宫有几句话,代为转告昭王吧!”
这三更半夜的,又是男女有别……
“这……”那侍卫犹豫。
裴影夜却是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副非要如此不可的样子。
这些人与他都抗衡不过。
马车里的丫头们也都竖着耳朵听,都觉得北魏太子这样实在是太无礼了。
裴影夜道:“众目睽睽,本宫和昭王妃都是坦荡荡的,没什么好忌讳的!”
“殿下!”那侍卫刚还要继续推诿,马车里,沈青桐却亲自推开了车门。
“太子殿下一片盛情,切身代我家王爷谢过了先!”她径自下车,朝裴影夜走过去。
夜色弥漫,她的脚步又很轻。
其他人都不敢紧跟,就都是有些紧张的看着。
裴影夜见她下来,就又转身往后走去,一直走到路口自己的车驾前面,确定隔开了沈青桐这边的耳目。
然后,他才又回转身来面对她。
“多年不得你的消息,没想到再相见,你都已经嫁为人妻了,当年的桐桐已经长大了,师兄也很欣慰。”裴影夜道,一声叹息,生生的被平静如水的语气给压了下去,完美的掩藏起来。
“我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跟师兄重逢。”沈青桐一笑。
这一笑,收放自如,极为的恬淡自然,可是落在裴影夜的眼睛里,却早已经是沧海桑田,这笑容——
与他记忆里的那个明媚活泼的小姑娘相差甚远。
她长大了!
再不是当初那个会肆意自在,大大方方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着他们师兄弟练武,然后又围追堵截,软硬兼施的要求父亲教她习武的那个顽劣又调皮的小女孩了。
时间,可以摧毁和改变很多的东西。
可如果仅仅是时间的话,那也只是遗憾它的无法抗拒罢了,怕就怕是……
是别的一些什么影响,将她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明彼此之间没有陌生感,却又偏偏——
似是疏离的无话可说。
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尴尬,裴影夜于是搜肠刮肚,岔开了话题道:“对了,康梁呢?现在怎样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的消息了!”
“之前陈家出了点儿事,没落了!”沈青桐道,略一停顿,就又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不过师弟他年轻有为,过的还是不错的。”
她说话时候的神情语气都是收驰有度,拿捏着分寸,几乎是完美无缺的。
这样的沈青桐站在跟前,纵使是裴影夜这样能力融贯四海,手段笼络天下的人物,也只是觉得毫无用武之地。
他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做不来那样的坦荡的。
“桐桐,当年——”沉默了一阵,裴影夜再度开口。
“师兄!”沈青桐打断他的话,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道:“那些都过去了,你也有你的难处,凡事都是各人的命数,我父亲他命该如此,你不要为了那件事自责。”
“他——”裴影夜道,可是话才出口,却又觉得无从说起,就又顿住了,转而说道:“桐桐你现在——”
他不想和她之间这样的礼貌生疏,可是中间十几年的错过和分别造成了今时今日这样的局面,到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裴影夜欲言又止。
沈青桐就又笑了道:“高门显赫,荣华富贵,这日子远比我在沈家的时候如意的多,师兄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外面的那些传言不信也罢,最起码,他那样的人,只要我不过他的底线,他是不屑于同我这区区一个小女子刻意为难的,事实上——我很好!”
过去的十几年,在她最是软弱无助的时候,他都没有为她做过些什么,那么到了今天,再说这些,反而显得虚伪和矫情了。
裴影夜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眼底的神色复杂难辨。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宫门那里,早就没了客人进出。
沈青桐回头往那边看过去一眼,道:“今天的时候也不早了,今天的宫宴,师兄你是主角,不该让他们等的,快进去吧!”
这个时候,已经是接近宫宴开始的时辰了。
裴影夜也看了看天色。
其实他也看的出来,沈青桐就是不想和他深谈的,心中无奈,也就只能说道:“那我就先进去了!”
“好!”沈青桐点头。
裴影夜最后又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先上了马车,带着自己的仪仗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沈青桐站在原地目送,等到他被人迎进了宫门,方才转身也上了马车。
“王妃!”木槿等人早就等的心急如焚,赶紧把她让上了车。
沈青桐坐回车里,淡淡的道:“走吧!”
马车缓慢的从黑暗的小路上驶出,不徐不缓的抵达宫门。
“是昭王府的车驾到了!快!”皇宫门口负责迎宾接待的管事太监尖着嗓子赶紧招呼。
有人上来迎接,有人转身去抬轿子。
沈青桐被木槿和蒹葭扶着下了车。
那管事太监就谄媚似的赶紧上前:“王妃吉祥!”
“府里有点事,耽搁了!”沈青桐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晚不晚,轿子都是现成的,奴才这就叫人送王妃过去,来得及!”那太监小道。
“嗯!”沈青桐一笑,点了点头。
这时候,下面的小太监们已经把轿子抬来了:“王妃请上轿!”
沈青桐弯身,刚要上轿,却听身后的御道上传来一声长喝:“且慢!”
同时,火光蔓延,一大条火龙迅速蔓延,直逼眼前。
领队的正是京兆府尹龚楠。
一行人风驰电掣一般,来得很快,转瞬就到了眼前。
“龚大人?您这是……”那管事的太监甚是迷茫。
木槿等人已经觉出了他是来者不善,下意识的已经开始往沈青桐的跟前挡。
龚楠翻身下马,果然是直接朝着沈青桐走了过来。
“王妃!”他拱手,礼节周到,但是神情却是分外的严肃,端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架势道:“打扰了王妃进宫赴宴的雅兴,下官也深感抱歉,只是事出有因——今天的这一场宴会,可能要委屈王妃缺席了,请王妃纡尊降贵,先随下官往京兆府衙门走一趟吧!”
沈青桐勾了勾唇角,站着没动。
木槿已经不悦的说道:“我家王妃是应宫里的邀请来赴宴的,府尹大人却强行阻拦,不准她去赴宴?这是何道理?”
龚楠始终不卑不亢,仍是直接面对沈青桐道:“不是下官存心对王妃不敬,实在是事出有因的,因为现在有种种迹象显示,王妃您可能和日前的北魏摄政王被杀案有关。王妃您也知道,现在北魏太子临朝,就是为着听取此事的结果来的,既然有了线索,下官自然不敢疏忽怠慢,义不容辞,一定将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方才能给北魏太子交代的,否则——一旦两国因此生出什么隔阂和误会来,一旦战火蔓延,必将生灵涂炭,甚至动摇国本的。所以,现在只能委屈王妃走一趟,协助下官先把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了!”
木槿本能的心虚,心头莫名的一紧。
沈青桐面上表情却是极为冷静的。
她略一挑眉:“所以现在府尹大人你的意思是,今天不管我答应不答应,都非要跟你走这一趟了?”
她是昭王妃!是昭王西陵越的人!
别说是区区京兆府尹要拿她,就是皇帝要下令拿她——
怎么也要经过自己的儿子,先过一手吧?
沈青桐话音未落,护卫她进宫的昭王府侍卫已经齐刷刷的拔剑出鞘,往她跟前一站,形成了一道人墙防护。
龚楠站在对面,却无半分退意,只还是一本正经的道:“王妃,下官绝非刻意为难,今日既然我来了,自然就是有理有据的,这件事实在没必要在这时候就闹到宫里,皇上的面前去吧?下官纯粹就只是公事公办,诚然,我也愿意相信这就只是一场误会,但即便是误会,也要请您纡尊降贵,一起到京兆府衙门去说个清楚吧!”
说话间,他已经一挥手。
身后几十个衙差也都一拥而上,剑拔弩张。
这个架势,眼见着是要开练的。
那管事太监夹在中间,急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别别别!王妃,龚大人,有话好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今儿个宫里皇上正在宴请贵客呢,起了冲突,谁的脸上都无光的!”
昭王府的侍卫,全是不怕事的,别说龚楠还没拿出证据来,就算他把证据都搬到眼前了,他们也不可能让人把堂堂昭王妃带去衙门过堂的。
这里的冲突,一触即发。
龚楠虽然口口声声说他有证据,却就是不拿出来。
沈青桐隐晦的勾了勾唇角,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猫腻——
他这就是故意要先把事情闹大。
现在裴影夜就在宫里,这里闹起来,一旦惊动了皇帝,他也势必会得到风声,到时候大家都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这出戏才真是有的唱的。
同时——
她也清楚,龚楠既然赶来,他就绝对不可能是虚张声势,他的手里一定是真的掌握出能指证自己杀人的确切证据了,甚至于这个所谓的证据会是什么她都也是心里有数的。
“王妃!下官无意冒犯,还请您配合!”龚楠道,面上还在做最后的争取。
沈青桐只是面色冷静的看着他,一语不发。
龚楠这才终于发了狠,一挥手道:“把人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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