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城东三环,一个年代久远的住宅小区。本章节由芗`忖`暁`説`網www。XiangcunXiaoshuo.com提供
大院里围坐着一群老年人,有的手里端着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伴随喇叭里传出的戏曲摇头晃脑轻声哼唱,还有几个老大爷围坐在石台边下着象棋,小小的棋盘仿佛变成金戈铁马踏过的战场,对弈的二人拧眉瞪眼,剩下观棋的人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不断地给两位“大将军”支招。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进小区大院,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朴素裙装的女孩儿。
女孩儿抬眼瞧着四周的环境,几乎所有居民楼的山墙都已经被深绿色的爬山虎占领,她看准了其中一栋四层老楼,迈步走了过去。
步伐一浅一深,略显蹒跚。
谁也没有在意这个突然造访的陌生人。
夏冰……
在枫城“打拼”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
前两天她听说了一件事情。
夏鹏,她的堂哥,出了意外……
夏冰的父母也是死在工作岗位上的,所以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被逐渐淡忘的记忆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父母早亡,那时夏冰还很年幼,亲戚们也正是凭借这个理由,将她父母的抚恤金瓜分……
从那以后,夏冰就痛下决心,不管日子过得多么艰苦,她也不会去向那些所谓的亲戚伸手求助。
但是堂哥夏鹏的死,却触动到了夏冰内心柔软的一面。她隐约记得在自己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夏鹏是非常疼爱她的。
迈进楼道,把着楼梯扶手,夏冰来到了顶层一家住户的门前。
这里住着夏鹏的父母,夏冰父亲的亲哥哥嫂子,也就是夏冰的大伯大妈。
他们家,也曾参与到抚恤金的“争夺战”中……
在门口伫立许久,夏冰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了房门。
多年不见,亲缘关系早已被时间冲淡,真不知道这次见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屋内都没有人回应,夏冰还以为自己记错地方了,她无奈地摇摇头,刚想转身离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模样看上去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已经蒙上了灰色,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
夏冰知道,自己没有找错。
即便无法从长相上辨别,但夏冰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无尽的哀伤与憔悴。
唯有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才能在人的脸上留下这种难以磨灭的烙印。
“你是?”老太太望着门口站着的小姑娘,一脸茫然地问道。
“大妈……我是夏冰。”夏冰抿着嘴小声回应。
老太太怔住了,镜框后面迷离的眼神变得凝实起来。
“大伯在家吗?”
“在……”老太太闪开一个人的空隙,“进来吧,坐下说。”
夏冰走进屋内,老太太轻轻合上了房门。
屋里的空间不算很大,摆着简单朴素的家具,墙边立着一个巨大的鱼缸,可是里面只有几条指头粗细的小鱼在缓缓游动。
靠近阳台的躺椅上睡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看到他的那一刻,夏冰突然发觉自己喉头哽咽了。
对这一家人,她原本充斥着无数的怨念。
“谁呀?”老头侧过脸,微张着嘴,口齿含糊不清。
“老头子,是夏冰!”老太太凑上前去,捋了捋老头的胸口。
“夏……冰……”
“大伯,是我,我来看您了。”
夏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原先她在心里假设了无数种可能性,无论是遭到漠视,还是发生争吵,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现在的情形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夏冰只记得她的大伯名叫夏兴成,大妈名叫段荣芳,老两口命格要比她的父母好一点,剩下的,夏冰一无所知。
“冰儿……”夏兴成挣扎着坐起身,但是他的身体状况明显不允许他这样做。
“……”夏冰挪动步子走到大伯的身边,捞过一个小板凳坐了下来。
“真的是你?”夏兴成伸出颤巍巍的手,想去抚摸侄女儿的额头。
夏冰不自觉地往后闪了一下,幅度很小,但她这个动作还是被老两口看在了眼里。
“这些年……你跑到……跑到哪里去了?”夏兴成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老头子,你别着急,慢慢说。”
“我一直在枫城,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夏冰低头看着已经有不少裂纹的地砖,始终不愿再和自己的大伯大妈对视。
“唉……”夏兴成长叹一口气,“傻丫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夏冰摇摇头没有吭气,她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全都是因为看到这一家人的生活也很凄苦,如果从一进门开始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她估计自己说什么也不会低头。
死一般的沉寂……
夏冰抬眼四下瞅了几眼,并没有获得任何透露出家中死过人的信息。
“哥哥的事情怎么处理了?”夏冰嗫嚅着问道,她来这里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是想再看一眼夏鹏,那个在她心里尚未扭曲的形象,也是她唯一认可的亲人。
夏兴成表情痛苦,缓缓合上了眼皮,老伴儿见状接过了话茬:“后事已经料理完了……他单位给了不少赔偿金……唉,人都已经没了,给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与其说她是在回答夏冰的问题,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
“你们知道哥哥的死因吗?”夏冰此时有点于心不忍,但她还是继续抛出问题,因为这是她关心的事。
“外出执行任务,发生了意外……这是公司给我们的话。”
“哦……”夏冰把视线扭向另一侧,她十分想哭,但却挤不出一滴眼泪,“他在哪里上班啊?”
“sh。”
夏冰浑身一震,因为前不久她还和凌哲打过交道,她知道凌哲也在sh工作。
“单位是不错,薪水也很高,但谁能想到它会要了我儿子的命呀……”段荣芳摘下老花镜掩面而泣。
“我知道了,哥哥在哪里?”
“龙山公墓。”
夏冰从小板凳上站起身,放下手里提着的水果:“大伯大妈,你们休息吧,我去公墓看看他。”
“冰儿!”
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的夏兴成突然唤道,夏冰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原地,并没有转身,她或许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道歉,忏悔……不论他们说什么,夏冰都觉得自己不可能放下此事。
该恨的都已经恨过了,她没有必要再为过去的事情伤心难过。
夏冰对于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老两口的态度,是给予暂时的原谅,但是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夏兴成望着夏冰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身旁的老伴儿,喉头哽咽地说道:“你去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吧。”
段荣芳什么也没说,站起身默默走向了卧房。
夏冰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但心里却开始打鼓了。
她去拿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段荣芳走出卧房,来到了夏冰的面前,递给她一个用洁白手绢包裹的东西。
夏冰将其攥在手里,并没有正眼瞧它。
“冰儿……大伯知道你对当年的事还怀恨在心。”夏兴成扶着躺椅站立起来,老伴儿赶忙过去帮扶。
夏冰已经感觉到了包在手绢里那个东西的形状,此时她又听到背后传来蹒跚的脚步声。
在老伴儿的搀扶之下,夏兴成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夏冰的身边,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一次,夏冰没有躲闪,她颔着下巴,紧紧闭上了眼睛。
“当时大家都心怀鬼胎,想尽各种办法争夺那笔抚恤金……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站出来……咳咳……”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夏兴成咳喘起来。
段荣芳满脸心疼地捶打着他的后背。
“咳……呃……那时候我跟许多亲戚撕破了脸皮,把他们告上了法庭,案子审了一年多,最后我把大部分抚恤金都争了回来,而且还赢得了对你的抚养权……可是你却不见了踪影……我们老两口苦苦寻找了两年多时间,最后无奈放弃了……你腿脚不方便,当时年纪还那么小,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夏冰仰起头,她已经无法抑制泛滥的泪水。
“现在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夏兴成从夏冰手中接过手绢包,双手颤颤巍巍地将其展开,露出了一个平整的存折,“你父母的抚恤金,还有鹏儿的工伤赔偿……都存在这里面了,你现在是我和你大妈在世上唯一的寄托……拿去吧!”
“大伯!”
夏冰崩溃了,她放下了先前给自己设立的那种虚伪尊严,痛哭出声。
拥抱,即是破冰的前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我太不懂事了!我一直以为你们也在觊觎我父母的抚恤金……我真是傻到家了!”
夏兴成轻拍着夏冰的脊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傻丫头,我可是你爸爸的亲兄弟啊……”
“大伯,存折你收下吧,我从来没有想过拿这笔钱,最艰苦的年月已经熬过去了,我现在可以自食其力。”
“我们拿着又没什么用处,你就别犟了。”段荣芳站在一旁,泪水也是啪啪地往下掉。
几番推脱,老两口妥协了。
“那么我们就接着替你保管了,只要我俩还活着,是不会允许别人打这笔钱的歪主意的,将来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来家里取。”
夏冰抽噎着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
“冰儿,大伯想拜托你一件事……”
“您说!”夏冰拭去眼角的泪水。
“关于你大鹏哥哥的具体死因……我们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遗体就被那家公司给火化了,虽然他们确实赔了不少钱,但越是这样我们越是不明白啊……”
夏冰理解了夏兴成的意思。
“我懂了,我会想办法查清楚的,给哥哥的死讨一个说法!”
夏冰之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是因为她知道调查这件事的突破口在哪里。
凌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