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差点儿掉到地上:“不……不许让他进来!”
公孙煜白了我一眼:“躲得了一时,你躲得了一世吗?让他进来吧,也是时候提点他封口了!”
我拿被子遮住脸,装作睡着的样子。隐隐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只听公孙煜道:“你来啦?在军营里还习惯吗?”
听语气十分殷勤,像是很忌惮他似的。
我大为奇怪,不是要“提点”吗?怎么变成亲切慰问了……
原本我还想再听一听的,可惜累了一下午,不知不觉就真的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有一包东西放在我枕头旁边,挣扎着张开眼,果然见到了一个布包,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整包的红枣。
“这可是穆邺特意去镇里给你买来的哦!”公孙煜对我挤了挤眼睛:“招吧,这什么情况……”
我不明所以:“还有什么,浓浓室友情呗!”
公孙煜上下打量我几眼:“嗯,也对,你一个刚来葵水的小丫头,完全还没发育,他会看上你才怪!”
“是了,他当然看不上我啦!”我吃着红彤彤的大枣,说话都含糊不清:“他肯定是借我来接近你的!”
——别看我年纪小,但事后证明,我的预感的确很准。
公孙煜眼皮一跳:“你别胡说,我们两个可都是男的!”
我自知失言,偷偷瞄了瞄小玉,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缝着布带,不觉松了口气。
公孙煜道:“你以后可以多和穆邺接触,他可是永泰五年的武举榜眼呢!”
我大为惊奇:“师兄也是武举榜眼,你不是骗我吧!”
公孙煜看了一眼帐外,低声道:“要说前途,你师兄可比不上他——这穆邺是萧老将军的亲外甥!”
我更加惊讶了,大兴境内,无人不知萧又闻的名号。萧老将军一生戎马,征战无数,十四岁出征,五十余年从无败绩。大兴将近半数的将领都是萧家的旧部,萧老将军更是军部的头领。唯一的儿子萧溶乃是兵部尚书,与师兄同年参加武举,殿试时以一招之差赢了师兄,成为永泰二年的武举状元。
只听公孙煜道:“穆邺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可惜是个武痴,人有点儿‘轴’。永泰五年武举殿试上,穆邺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考生,叫……燕铭秋!这个燕铭秋也是朵奇葩,太不会做人了——瞧你师兄多好,不露痕迹地输给了萧溶,对大家都有好处!下了场穆邺又约他比试,结果比了两场又都输了!这可要了命了,穆邺官也不做了,千里迢迢地下到军营历练,说是三年之后重新比过——你瞧,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我“噗”的一声笑了,想不到这个穆邺看着冷冰冰的,却是个再性情不过的人。
自那以后,我便常常去找穆邺,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这脾气很对我的胃口。他一开始不肯理我,只是默默地练武,我就在一旁偷学。但是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以我的程度根本就跟不上。
就这么死缠烂打地纠缠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天,我干完了活又去找他。穆邺见我走过,原本打拳的动作竟然慢了下来,像是慢动作回放一般。我一见大喜,这是终于愿意教我的意思么……从那天起,我们便延续了这种奇怪的练功方式,不言不语地教会了我一整套拳法,以至于在后来的军士比武上,我不辱师命,成为史上年纪最小的冠军。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十分感谢穆邺,虽然他对我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善,但却是一个难得的良师益友。所以璃山的山路固然崎岖,但只要站在他的身后,我就觉得万分安心。
走到一个岔口,穆邺扔给我一个布包,对我道:“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南去,见山翻山,遇河过河,再穿过一片林子就是渤陵了。”
我接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一包红枣,但理智告诉我,这应该是一包碎银。
我很不好意思:“穆大哥……是公孙煜告诉你我在渤陵的吗……”
穆邺没有回答,只淡淡道:“这世上还没有督察院查不出的事。”说完竟自向另一条路走去。
我叹口气,按照他给我指的路一直走,见山翻山,遇河过河,一个月之后果然见到一片树林。
这是我过得最孤独的一个月,我从不知道原来我这样想念云珏。从前我与他一同出门玩,常常没到目的地就已经睡着了,但无论什么时辰,只要我张开眼睛,他总是清醒地坐在我身边。如今没有了他的陪伴,我觉得整个世界异常安静,我也总归明白,原来我片刻的休息,都代表着云珏无时无刻的警醒。
这一座树林遮天蔽日,阳光透过交叉的枝叶透在地面上,晃着幽幽的暗影,不久我就迷失了方向。
正沮丧时,忽听有人问:“来者何人?”
我见他穿着渤陵军的军服,心中大喜,抱拳道:“在下渤陵昭武校尉俞清朗,在此迷路多时,不知兄弟可否带我一程?”
那军士听后脸色一亮,对着后面叫:“找到了!俞校尉在这!快去禀报将军!”
我不明所以,忽听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个身披银甲的男子迎着日光飞奔而来,利落地翻身下马,看了我半晌,低声道:“清朗,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没有跟你师兄一同回到大兴去。”
我眼眶一热,鼻子发酸,整座树林仿佛一夕之间化为齑粉。微风吹过,世间只剩下我与云珏两个人。
我轻轻地笑了:“当然啦,我的相公在这里,我还能到哪里去……”
许多年后,纵使我们已经形如参商,我仍常常想到这一幕,倘若那时我不曾回去,那么一切是否都会改变。
世上的人有千千万,有些人生来就是要被世人所仰望的,仿如水中之月,无法入怀,但至少曾经相遇过,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