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刁蛮任性不听劝,跑到外面撞了一身伤,带着身孕回家找娘了。
谢如玉听不懂荷叶的话,轻推了下夜听枫见夜听枫不动,掀开车帘率先下车。
抬头间,见马车前面环绕着不少奴婢嬷嬷家丁。
未看清众人面貌时,见一个人对自己伸出了手。谢如玉把手递了过去,借着那人的力量跳了下去。
李凌毅一愣,看着眼前跳下来的少女对荷叶问道,“这是我五皇姐?”
七年前两人分别时还都是孩童,一转眼长大成人,李凌毅有些不确定。
谢如玉抬头,看清伸手扶自己下来的人是位身着不凡的俊朗少年。而且,握着她的手还未撒开。
脸一红,谢如玉将手抽了回去,暗想夜听枫家中不俗,连个小厮都是这般俊俏的人物。
荷叶摇头,对李凌毅道,“王爷,这不是五小姐。”
说着荷叶上前将车帘掀起,李凌毅的目光顺势向车里看去。
待看到穿着淡粉色服饰,挽着妇髻的夜听枫时,李凌毅露出了笑容,双眼明媚的似正午的娇阳一般。
“五皇姐。”李凌毅对夜听枫伸出手,笑道,“娘正在里面等你呢。”
夜听枫早就听到了李凌毅的声音,此时她看着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转的小不点长成一方的霸主,嗓子一紧,竟是不会说话了。
李凌毅的相貌,有三分像他们已经仙逝的父皇。俊朗,刚毅,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动的全是笑意。
李凌毅目光一扫,看到夜听枫嫩白的手正放在隆起的小腹上。他收回手,纵身跳上马车,钻到里面把夜听枫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笑道,“五皇姐不方便,弟弟抱你下去。”
夜听枫噗哧一笑,对李凌毅道,“我能动,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李凌毅摇头,站在马车上爽声一笑,又低下头悄声道,“五皇姐,我这次从封地私自跑过来,娘已经训了我许久。你要看在我抱你下车的份儿,同娘说我几句好话。”
李凌毅抱着夜听枫站在马车上,巫奉天看得心惊胆颤,他不着痕迹的往前站了一步,防止李凌毅把夜听枫摔下来。
“若娘知道你抱着我从马车上往下跳,娘会打你戒尺。”夜听枫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对李凌毅很认真的说。
荷叶在下面点头,对高兴得有些忘我的李凌毅道,“王爷,五小姐说的是,你快将五小姐放下来。”
李凌毅听后将夜听枫放下来,自己翻身下了马车,然后一张手,将扶着小腹蹲下身子的夜听枫抱了下来。
“这样,娘就不骂我了吧。”李凌毅将夜听枫放到荷叶身侧,笑道,“你可不许同我娘说我的坏话。”
“王爷不淘气,奴婢就不说。”荷叶扶住夜听枫的手臂,对李凌毅仰首道。
李凌毅自小是被荷叶看着长大的,所以说出的话多了几分威严。
夜听枫近乡情怯的心情被李凌毅一闹,消失殆尽,展开如花笑颜,心里暖暖的。
李凌毅转身将目光递向了巫奉天,扬眉问道,“你是?”
李凌毅的身高比巫奉天矮上些许,可身上为王身的气势却不减分毫。他在马车上抱起夜听枫时,看到巫奉天眼中流露出的惊慌,所以想确定一下眼前人是不是他姐夫。
未等巫奉天回话,夜听枫已是回头,轻声细语的道,“毅儿,他是我朋友,小住几日便会离开。”
一声毅儿,让李凌毅脸上挂了窘态,他轻咳一声后,对巫奉天抱了抱拳,大步走到了几人的前面引路。
夜听枫扶着荷叶的手,带着身后的一行人跟在了李凌毅的身后。
进了捶花拱门,在描花绘草的游廊上走了须臾,一行人踏上荷花池上的石桥。
巫奉天跟在夜听枫姐弟身后,眼观六路,将美轮美奂的庄园收进了眼中。
突然,神色一顿,双眼锁在了石桥另一侧,被众多婢女拥促的一位妇人身上。
那妇人穿着简单的月白色服饰,挽着大顺最长见的妇髻,明明只是清秀之姿,身上流露出的气质却尊贵异常。
尊贵到巫奉天只看了一眼便谦卑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直视。
石桥的另一边,灵犀正在向石桥上观望,发髻上的步摇轻轻颤动,在耳侧划出柔和的弧度。
待美眸锁住被荷叶扶住的夜听枫后,轻拍身侧一双儿女的肩膀,柔声笑道,“如意,瀚儿,那是五姐。”
“如意记得呢。”十岁的李青嫣用嫩白的小手提起绣了蝴蝶的嫩粉色裙摆,向着石桥上跑了过去,人未至声先到,“五皇姐,五皇姐……”
“你就不能稳着点吗?”李凌瀚一挑眉,在后面伸手拉住了李青嫣的肩膀,相似的小脸上露出不一样的沉稳,“五皇姐身子不便,你再的撞到她。”
说着自己却纵身向前一跑,脸上露出一丝顽皮,高声笑道,“如意,你上当了。”
李青嫣一跺脚,娇声道,“十哥,你又欺负我!”
夜听枫站在石桥的最高处,看着一粉一蓝两只蝴蝶向自己飞来,其间还夹杂着欢声止不住的欢声笑语。
跃过一对蝴蝶,夜听枫的目光落在了站在栀子花树下灵犀身上。
遥遥相望,夜听枫红了眼眸,低头间眼泪落了下来。
李凌毅扬手间捉住李凌瀚,扬眉道,“凌瀚,不许胡闹,五皇姐身子不便。”
说出口的话甚是稳重,仿佛刚刚那个非要抱着夜听枫从马车上跳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青嫣则钻到了夜听枫的身侧,轻摇夜听枫的手,指着李青瀚娇声告状,“五皇姐,十哥又欺负我!”
夜听枫用帕子擦了眼角,见李青嫣的嫩白的鼻尖上挂了一丝细汗,伸出指头点了上去。
闪着泪光笑道,“那五皇姐帮你欺负你十哥。”
“五皇姐才不会。”李凌瀚见李青嫣脸上露出得意,童声童气的道,“五皇姐是在哄你呢。”
说话间,一行人已是来到了灵犀的面前。
夜听枫低下头,抚着自己的小腹不敢上去,松开拉着李青嫣的手后提起裙摆对灵犀跪了下去。
灵犀莲步向前轻移,蹲下身子把这个最让她操心的女儿抱到怀里。觉得自己在外飘泊了多年的心,终于回来了。
夜听枫把脸埋在灵犀胸前落泪,双手紧紧锁着灵犀的腰身,闷声哽咽,“娘,枫儿,回来了。枫儿,想您……”“
叶府占地颇大,除去前方别具一格,有假山有池塘有亭台有楼阁的硕大花园外,在府后还囊括了一处占地不小,只有绿草坪的宽广占地。
出了叶府后院,出门所见是一处不高不低的高山,山上多种果树花树掺杂林立,花红果绿,一年四季景色不同。
山下一条清澈的小河缓缓流过,更是将整个庄园点缀的同天边仙境一般。
叶府原没有这般大,不过是叶景炎南下时暂居的别苑而已。后来灵犀在这里定居,叶景炎便出钱出力,将其重新修葺了一番。
因修葺时灵犀就存了几个儿女一同居住的心思,所以叶府中的院落大致分了七处。她自己所居的迎雪院,好友倾城所居的潇湘院,李凌毅偶尔来时所居的麒麟阁,小儿子李凌瀚所成的镜月阁。小女儿所居的望星轩,夜听枫所居的洛溪轩。还有一处名唤仙鹤居的偏院,是客房。
因夜听枫人未到时消息就已回来,所以灵犀命荷叶带着奴才将洛溪轩早早的就打扫了出来。
用完晚膳后,夜听枫用小手指勾着灵犀的袖摆,前后摇晃,不愿意离去。
七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受了委屈的孩子,有太多的话要对自己的娘倾诉。
灵犀也是一直捉着夜听枫的手不放,神思恍惚着,就仿佛夜听枫回到她面前不过是一场美梦罢了。
沐浴过后,两人躺到寝室的红木雕花床对视,柔柔的轻笑。
夜听枫看着眼前的灵犀,闻着微湿发丝上的玫瑰花香,心中说不出的安稳。
灵犀依旧纤细嫩白的手则抚上了夜听枫的眉心,看得良久后,湿润了眼眸,轻声问道,“枫儿,娘听荷叶说,你的眉心有一道疤的。”
夜听枫看到灵犀眼中的心痛,握着灵犀的手,轻描淡写的安慰道,“娘,祛掉了。”
“痛吗?”灵犀问了傻话。
“不痛。”夜听枫连连摇头,将左手抬起来,拇指和食指紧紧的捏在了一起,比喻道,“就和,就和小刀子割了一下似的,一会就过去了。”
灵犀轻笑,将夜听枫嫩白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比大小,思虑良久后认真的问道,“枫儿,孩子的父亲,可是,那个晋?”
曾经年幼的夜听枫学做女红,绣的第一条帕子,是个晋字。
夜听枫揪痛了心,看了眼自己的小腹后微微点头,身子向前一蜷缩,爬到灵犀的胸前轻泣,“娘,我以为他爱我,可他不过是中了情蛊。他对我的情全是假的。”
灵犀轻拥夜听枫的肩膀,轻声劝道,“枫儿,回来了就好。以后就在娘的身边,哪里也不去了……”
夜听枫轻轻点头,抬眸看纱罩上精美的雕刻,抽噎了一声后,对灵犀问道,“娘,我以为你在雪国,还曾经去雪国找过你,可半路盘缠没了,就回来了……”
灵犀轻笑出声,如珍珠般润滑的指肚抹去夜听枫眼角的泪,笑道,“娘是在雪国住过一段时间,是在你倾城姑姑的府上。后来你睿王叔叔要找他的王妃,所以娘和你倾城姑姑就跟着他到江南来了……”
“娘,你不怕被我大皇兄找到?”夜听枫抬头诧异的问。
从雪国到大顺的江南,何止万里。一路上这样一大家子人,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
更何况,叶府的宅院这般的大,灵犀似乎一点也没想着躲藏的意思。
“找到了……”灵犀一叹,对夜听枫低眸笑道,“他找到我了。我带着你弟弟妹妹到这里落脚还不到三个月,他就来了……”
“那,他……”夜听枫看着灵犀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我皇兄他……”
“你皇兄说他放我自由。”灵犀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对夜听枫道,“枫儿,你看,一切都和你上一世不一样了。娘没有变成祸国殃民的妖妃。”
“有些,还是一样的……”夜听枫低头,神色变得黯然。
“枫儿,帝王爱最是难求,”灵犀轻声劝道,“帝王有帝王的为难,他注定有普通人不同……”
“娘……”沉默良久,夜听枫突然抬头,问灵犀道,“你爱过一个人吗?”
灵犀一愣,眨着美眸,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丝恍惚。
“是父皇,还是大皇兄?”夜听枫追问,“难道是睿王叔?”
“我……”灵犀眼眸一转,突然笑了,点着夜听枫的鼻尖,柔声道,“娘爱枫儿,爱毅儿,还爱如意和瀚儿。娘还爱你倾城姑姑……”
知道灵犀不想多说,夜听枫将灵犀的手抱进怀里,呐呐细语道,“娘,枫儿觉得您爱过,您就是不说,枫儿也知道是谁。所以娘心里清楚,有时候,心是不受控制的。”
灵犀轻眯上眼眸,脸上柔柔的笑容不变,心里有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良久,她轻咬着嘴唇,对夜听枫道,“枫儿,娘老了,这样的日子是娘一直以来所盼望的。”
“也是枫儿盼望的。”夜听枫颠簸数日,已是很累了。她在灵犀的胸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闻着记忆里熟悉的百合香,眯上眼睛细语道,“娘,枫儿再也不任性了,留在您身边听您的话。”
“嗯。”灵犀将夜听枫缠在细嫩颈子上的发丝拿下去,柔声道,“枫儿睡吧,娘看着你。”
一滴眼泪从夜听枫眼角滑下来,她眯着眼,颤抖着声音问道,“娘,我有那么不好吗,他为什么不要我?”
“我的枫儿是最好的,他……”灵犀想说几句建宁帝的坏话,可却发现那不过是在夜听枫的心上多划几刀,所以做罢了。
“他不过不爱我罢了。”夜听枫哽咽一声,似对自己说一般,“娘可以做到不爱,枫儿也可以做到……”
灵犀没有回话,看着夜听枫缓缓的睡实了。
夜听枫的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睡梦里不停的轻声呻吟,时醒时睡。
她的身孕已近六个月,双腿酸痛不已。
灵犀没有丝毫睡意,便同荷叶换着帮夜听枫揉腿。揉着揉着,灵犀心里就酸了。
眼前的夜听枫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却是她一直小心翼翼放到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她对夜听枫的爱,比任何一个儿女都要浓。
如今她悉心呵护的宝贝带着一身的伤回来了,她这个当娘的,却连当面训斥一句那个人的机会都没有。
想着想着,嗓子里就堵得厉害。
荷叶一面轻轻给夜听枫揉腿,一面对灵犀劝道,“夫人,五公主回来了,您就不要伤心了。”
灵犀摇头,拿帕子轻拭夜听枫额间的细汗,长叹一声道,“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大顺的公主没有这样年长还不出嫁的,更何况她还是嫡公主。”
“只怕五公主,也是不想嫁了……”荷叶轻语。
“皇室公主的婚事一向由不得自己做主,当然皇上只答应我不让她和亲……皇上,怎么样也要给皇室,给万民一个交待。”
“那……那让皇上下旨说五公主殁了?”荷叶问道,“就和十公主和十皇子一样。”
“你觉得,我说的话,皇上会听吗?”灵犀回问。
荷叶低头,不再说话了。
夜听枫心中挂着事,一路之上看似无虞,其实全是强忍着。
到了叶府,将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对灵犀说出来后,病了。
到了后半夜,夜听枫发起高热,咬着唇,陷入到半昏迷状态出不来。
叶府之中什么都有,却独独缺少一个医术精良的大夫。
在石蕊的口中得知巫奉天的医术颇佳,而且一路上一直是他照顾夜听枫的身子后,灵犀命小德子前去仙鹤居将巫奉天请到了迎雪阁中。
巫奉天来到落雪阁中时落雪阁内灯火通名,正厅之中丫头嬷嬷满地,寝室之中却只落坐着灵犀和荷叶问晴。
给灵犀轻谈了几句后,巫奉天隔着纱帐给夜听枫诊脉,只觉得夜听枫的脉相乱到难以想像的程度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夜听枫腹中的胎儿还算安稳,没因夜听枫突如其来的急病而有闪失。
因夜听枫带着身孕,巫奉天在给夜听枫用药上多有顾忌,那些药效显著的虎狼之药,一分一毫也不敢用。
最后只开了一幅温和的方子交给荷叶,让荷叶找人去抓药。
叶府之中没有药铺,李凌毅夜半起身骑马前去卞洲城中抓药药。
待到李凌毅抓回药熬好给夜听枫喝下时,已是丑时一刻。
将近寅时时,夜听枫的高热缓缓退了下去,本烧得通红的一张小脸也变恢复了本来的肤色。
巫奉天再次给夜听枫诊脉,良久后长长出了一口气。
夜听枫杂乱的脉相,终于平和了下来。
灵犀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见巫奉天一起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双眼中的惊慌和担心之色慢慢退了下去。
在夜听枫的倾诉中,灵犀已是知道眼前的巫奉天是何人,又是为何随她来大顺。
虽然说出的理由很是充足,灵犀却一下便找到了关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