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定下了最终决策,对金童道:“金卿家,素来任事勤恳、处事得当、公务干练,左右多有禀上,如今又有大功,朕封你左金吾卫翊府右郎将,专责查办宫外及京师盗贼、水火,考按疑事,望卿勤廉如初,捷报早传,勿负朕心。”
金童一揖到地口中道:“微臣金诚,谢主隆恩。”
皇帝道:“卿可退下,即刻交接玉门关大都督府偏将与长沙司马公务,限后日之前到任。”
金童面色肃然:“微臣告退。”后退行走几步,转身出了平安阁。
出宫之后,金童自然一溜烟的跑到荆州刺史刘贵府上。
刘贵听了金大人的汇报,拈着胡须,嘴里念念有词,可惜金童把耳朵都支了起来也没听出来他念叨的什么,最后刘贵开口道:“嗯,守义啊,受累,把他们的话一字一句再学给我听一次……”
金童头上立刻黑线闪过,不过没办法,只好又绘声绘色的学了一遍,这次说的极慢,唯恐刘贵记不住。
听完了,刘贵又拈了半晌胡须,不小心拈断一根,又是心疼加肉痛了半天,然后喝口茶:“嗯,守义,你与那老太师,可曾碰过面吗?”
金童道:“昨日去御史台的路上见过一面,不小心被他听见我牢骚,然后……”
刘贵来了兴趣:“牢骚?当时你说什么?”
金童不好意思的把“松柏堂”的典故重复一遍,并且声明道:“下官只是对那牌匾有异议,并非对皇室不敬。”
刘贵却笑的合不拢嘴:“哈哈,这个老乌龟,怎么就想瞎了心,把牌匾换成什么松柏?犯了忌讳都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嗯,哪天有机会可得好好的臊一臊他。守义你能现这个很好,很好,哈哈哈哈!”
见刘贵完全沉浸在翌日出政敌洋相的野望之中,金童默默无闻的提醒道:“使君,那个,下官下一步怎么办?”
刘贵好不容易收回心猿意马,想了想道:“还能怎么办?唉,皇上最近被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闲杂事烦透了,看来也失了方寸,挖人挖到我这来,还能有什么办法?好在守义这次升官了,虽然离了玉门关,不过大家情谊还在,在哪不是给吾皇效力呢?金吾卫的活儿虽然不大好干,但毕竟各卫大将军都是宗室兼任,你得了太师的赞许,又有公主举荐,应该不会有什么为难,翊府右郎将嘛,官职也不小了,在金吾卫里也都能说得上话,查办宫外及京师盗贼、水火,考按疑事是金吾卫的本分,既然陛下对你甚是期许,你也当尽力报效,这个都不用我说,翊府的下属能有参军、判官若干,前日拨给你的亲兵,也有几个跟随我多年的,走过几个任上,你新官到任,京畿武官与咱们玉门关的规矩有些不同,凡事多问问下面,不耻下问,省得麻烦。”
这番话说的十分推心置腹,也没藏着掖着,金童十分感激,连连道:“谢大人指点。”
刘贵又道:“从前在咱们玉门关,又是都督府,又是荆州刺史府,官阶有些混乱,也没给你个正经军阶,现在你升了正五品上的将官,该是游骑将军的官阶,我这里都没什么,等下着人给你出具交接的公文,明日你去兵部司找郎中申领职衔、兵符,只是诸卫要求任职年龄二十一以上,你年纪不够,我去找人帮你疏通疏通,免得到时候有人不认陛下的恩德,非得挑毛病说是非。”
金童点头,刘贵又交待了些必备的知识,便起身出门找人“疏通关系”,金童取了交接文书,想了想,又回皇城一趟。
这次去干什么呢?金童想一来跟丁浩说一说这件事情,想必调查长乐公主遇刺一案的计划又得有些什么变化,二来是去兵部见一见玉门关乡老陈伯的儿子,据刘二狗说此人在兵部职方司任主事,顺便给他送信,并且聊一聊,了解一下兵部的情况。
到了皇城一找,丁浩出门查案去了,金童看了看地图,看见兵部在北数第一排西侧,一溜排开是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和库部司,是六部之中唯一一个设在御道千步廊西侧的机关。
带着一众亲兵,很快到了职方司门口,金童对门军道:“我找主事陈大人,通禀。”
门军道:“陈大人被尚书大人召集议事,大人要么等一等,要么明天再来。”
金童摇摇头,来找两个人,两个都不在,这运气真够背的。想了想,掏出陈伯的家信交给门军道:“我为陈大人捎来了家书,请转交给他。”刚想离开,忽然想道:“以伏羲堂的职权,本身就是传送公文什么的,陈乡老还怕给儿子送不了信吗?既然让我带给他,想必是想让我和他儿子谈谈,应该有别的什么安排。”转过念来,又对门军道:“告诉陈大人,我明日再来拜会。”
门军收起书信,问道:“不知大人名讳,小的好转告一声。”
金童道:“我姓金,书信中应该提到。”
门军点头不语,金童转身离开。
亲兵刘二狗问道:“大人,我们现下如何行止?”金童道:“还能怎样,按刘使君的意思今天还不要去兵部报到,那就回府了。”一行人垂头丧气,一步一步向朱雀门走去。
正走着,忽然后面跑来一人,轻声喊道:“金大人,金大人。”
金童回头看时,见是个侍卫打扮的人,匆匆跑来道:“可巧遇见金大人,太师吩咐金大人走慢些,等等他。”
再往后看,原来是太师拓跋澄骑着驴,慢悠悠的在御道上晃荡,金童远远的抱拳施礼,等太师过来,两人挥退左右,并排而行。
拓跋澄先用干哑的嗓子干笑道:“金诚小子,今日可真是巧遇啊。”
金童赔笑道:“承蒙老大人照顾,守义万分感激。”
拓跋澄“咳咳咳”干咳几声,不像咳嗽,倒像是长篇大论之前的开场白,果然他开口道:“先帝的先帝在世时,我们大魏还没有这么富足,到了文明太后掌权的时候,先帝起初和她斗的很厉害,后来被她教训,学了不少东西,这才迁都改制,大家改姓,彻底融入华夏,不过老夫的户籍册上还没改,所以还姓拓跋,哈哈!”
金童心道:“这些我也知道。”却不吱声。
拓跋澄继续道:“现下一片大好,虽然只是半壁江山,不过看起来南朝萧家也没什么大作为了,皇帝萧宝卷昏暴,听说每天不杀几个大臣、不拆几座民房都不过瘾,全国上下一片大乱,再如此下去,我北朝大军南下,定可一战功成,以后可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小子,今日在宫中遇见老夫,可真是你的运气。”
金童只好道:“多谢老大人。”
拓跋澄却像是陷入了回忆:“想当年那萧道成,何等的雄才大略,英姿勃?老夫也曾和他交过手,他御驾亲征,双方苦战七日,谁都没得寸进,直杀的尸山血海,半天染红。那一战不分胜负,我比他人多,但是他先招惹的我,最后也没攻破老夫的防线,嘿嘿……唉,那可是萧道成最后一次北伐了。”
拓跋澄感慨了半天,又道:“小子,你是西域出身,何时领略过大国风尚?不过相比于你,皇室贵族也都尽是外来,因此你进了朝堂,也不算突兀,这大好河山,还是要你们年轻一辈去继承。嘿,先别高兴,老夫昨日看你,就是一身的惫懒,虽然手段有些凌厉,不过不修身、不向学,如何当得起中兴之臣?大丈夫建功立业,俱在沙场,你要想当个破案抓贼的长吏也由得你,不过嘛……”
老头子转头看了看金童,嘿嘿笑道:“如今京畿地方不太平,倒也需要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震一震,做的好,怎么着都是个功臣。不过老夫可先告诉你,你到任上,怎么折腾都行,但是阆苑宫那一块,你可给老夫盯死了,若是再出个什么意外,不单皇帝这边说不过去,就是公主那儿你也不好看吧,呵呵,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老夫我也不多说,你自己事自己知,嗯,常与公主来往,也是个不错的法子,以后你是个五品官,在京畿也是个大员了,流言流语的不用上心,但你这官儿是怎么来的,可要自己记住。”
金童随口答道:“自然是感念老大人的恩德。”
拓跋澄一怔,定定的看着金童,气的笑了:“老夫说了半天,够直白了,你也没听明白?”
金童一头雾水,道:“老大人不是说,给我个官儿当,让我保护好公主么?一定是老大人在皇上那里替我说了不少好话,自然要感念恩德。”
拓跋澄半天不言语,后来苦笑一声道:“好,就算是感激老夫,你可记得你的职责,若是长乐再有个闪失,老夫定要拿你是问!”说完骑驴加快度,远远的走了。
金童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这算什么?先是说说大丈夫建功立业,又说我不战场打仗就建不了功,最后又重申一下他对我恩德,什么意思?这老头子都七老八十了,还想让我扶他做皇帝吗?打仗?小爷我才不干呢,辛辛苦苦混官场,好不容易有点进步,嗯,宁当特务不参军啊,这可是乱世,去打仗一不小心人头就没了,嘿嘿,休想晃点本大人。”
转念又想:“不过,似乎,这老头子的意思,难道是让我好好巴结着长乐公主吗?这也没什么不行的,既然是公主开口让我保护她,那就注意点呗。”
一行人飞的回了雅居别院,金童第一件事就是问问情报方面有什么进展,手下给他拿来一堆,全是报告某某地方有武功高手出没的信息,不过看看描述也知道不可能是顶尖高手,嫌疑人多半是身形粗豪、青红绿紫黑五色面皮的大汉,金童想了想,忽然拍桌子道:“吩咐下去,让他们详查各个药铺,问有没有人买上等伤药的,还有大补元气一类的东西,有买的多的,就给我盯梢去!”阆苑宫内被他打伤了一名高手,骨头碎裂的声音让他现在自己回忆起来都有些蛋疼,那高手估计没死,要是没死的话怎么也得治病吧?然后让刘三路传话,找亲兵高手们攒了些高手治内伤的辅助方子通传下去,让一众街头混混挨个药店打探有没有拿类似方子抓药的人。
眼下还没有天黑,尚不到金童亲自出马全城搜寻的时候,拎起腰刀,金童又练起了五虎断门刀,日后要是遇见高手,这可都是保命克敌的本事啊!
就在金童虎虎生风苦练杀人技巧的时候,洛阳伏羲堂内,蔡乡老喝着闷酒,不住的唉声叹气。
有一相熟的程乡老路过蔡光正门口,听见声音不对,遂推门进去道:“蔡兄这是为何事心烦?志陪你喝一杯。”
蔡乡老抬头一看,却是自家老伙计程志,叹气道:“唉,程兄今年多大岁数啦?”
程志自己倒酒,喝一口,笑道:“今年正好古稀,也算是长寿之人,蔡兄也是年纪相当,人到古稀,已是邀天之福,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蔡乡老有些微醉,见有人来问,却是不吐不快,道:“这人啊,活个一二十岁,最是意气风,三四十岁知道收敛,五六十岁头上,便已知天命,往日的豪情壮志,皆不复矣,活到古稀之年,嘿嘿,被个年少人欺负,反倒不敢言语了。”
程志拿“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赚一天”,“儿孙自有儿孙福“之类的老话劝慰了几句,忽然明白过来,惊问道:“蔡兄,你这堂堂侍郎出身,现任京畿伏羲堂乡老,听你意思,竟然还有人欺负到你头上?这还了得!”
蔡乡老喝着酒,叹着气,把自己家生意在玉门关被个从良的妓女烧了,整整一房的人口受到生命威胁,那妓女现在是某军将的正室夫人,那军将最近立了功被皇帝召见,估计还得红一红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最后叹道:“事已至此,老头子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数十年为国事操劳,少回家乡,现在都迁居河南府,只剩下一房小辈看守家业,人家全是军丁,浑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再清贵,无职无权又能怎么样?要是进宫告御状,人家刚被皇上召见封赏,皇上哪能立刻翻过脸来治他罪呢?唉,忍着吧,什么时候这把老骨头酥透了,找个坑一埋,就一了百了。”
程志也是官员出身,活了七十岁,人老成精,虽然听了蔡乡老诉苦,却并不全信,稍加分析,立刻有些明了,与蔡乡老碰杯喝酒,继续劝慰道:“我说蔡兄啊,这个事儿,也不能全往自己身上揽,特别是蔡兄位高,无暇顾念家事,家中小辈有时候缺乏管教也是有的。想那从良的女子,若没个因由,等闲也不敢再到出身的青楼去——自己都怕招惹非议,所以这一点嘛,小辈受点教训也没什么,生意砸了,换个地方再做就是。至于那女子不依不饶,小弟这里倒是有个计较。”
蔡光正喝的五感迟钝,对程志前面绕着弯责备自己的话根本没注意,不过后面的话挺清楚了,立刻提起一些精神,道:“军将家属在关城,上上下下人庇护着,连刘贵都不帮我出头,程兄莫非有什么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