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璇哭笑不得地跟上他的脚步。
别墅外的花园在晚上会亮起白天很难注意到的几十盏地灯,玫瑰花圃和翠绿的草地间氤开一整片明亮的暖黄色,在绀蓝的夜幕下静谧又温柔。
盛着蓝睡莲的人工水道底部也投出一整片泛着蓝色水波的光幕,将白色石墙外开得茂盛的龙沙宝石拢入其中,粉白色的玫瑰一朵朵绽放在染着夜色的海洋里,随着晚风和着水波摇曳,梦幻得不可思议。
谢景濯看自家戏精转世的狗在她面前丢人现眼也觉得无言,冷眼旁观到他们识相地慢慢消停了之后,才无可奈何地转头对司璇道:
“抱歉,献丑了,我们走吧。”
空气中的玫瑰花香在此时浓郁了许多,处在一个刚刚好的、并不过分甜腻,却又几乎让人生出醉意的浓度。
从正门到花园门口的路只有短短几十米,两个人都很安静,只有三只狗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做小动作时发出的一点声音。
白白这也是修炼成精的,一看到情势不对,立马从漂亮姐姐手边挪开,飞快地兜着谢景濯的脚边打转,满口“嗷呜嗷呜”地苍白解释起来。
只剩一个直男萨摩驺驺,还追着白白的屁股不放,想要打回来一顿才肯罢休。
司璇被面前这混乱的一幕看呆了,怎么也没想到三只带着万年不变天使微笑的萨摩,背地里演的都是这么一出出的魔鬼宫斗剧。
司璇看到他这副模样就忍不住笑了,伸手学着谢景濯的样子在白白头顶上揉了揉。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想养只宠物,但从初高中起就一直在学校住宿,根本分不出精力照顾,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我可以摸一摸白白吗?”
“当然……他好像特别喜欢你,之前一有机会就想趁乱往你脚边钻。”谢景濯说着,索性也蹲下来,把朏朏的牵绳扣好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走吧,带他们出去散步,顺便送送你。”
司璇点头道好,刚把脚上的拖鞋换下,一转眼就看到一颗萨摩耶大大的脑袋拱到她的眼前,圆圆的黑色鼻子几乎已经抵到了她的脸上,一面还咧着嘴冲她吐舌头,满脸讨好的模样。
吃过晚饭后,陈叔收到谢景濯的消息,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在门外等着司璇。
“嗷嗷,嗷嗷!”白白甩着自己的舌头,满脸热切地盯着司璇,好像早认清了他在亲爹那儿不受宠的事实,盼望着能从漂亮姐姐那儿挣点颜面回来。
所以说起来……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伸手摸到狗狗的毛发,触感意外的很好,白白的体温比她手上的温度要稍高一些,是暖绒绒的。
谢景濯听朏朏这么一叫,顿时心都软了,边揉着她的后脑勺边严厉地把那两只不成器的臭男孩教训了一顿,然后抱着朏朏站起身,一副要把他俩遗弃在家的架势。
被她温柔地顺了顺毛后,某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白顿时叫的更欢,甚至在抖着屁股摇尾巴的障眼法之下,抬起后腿给了一旁的驺驺和朏朏各一脚。
他这么一搞,驺驺小弟也是个脾气爆的,登时张着嘴巴嗷嗷地扑了过去;只剩一个柔柔弱弱的嘤嘤朏朏怪,被踹了一脚后愣了半天,才转身往谢景濯的怀里拱,一边“哼哧哼哧”地哼唧起来。
“嘘,白白,不要吓到她……”谢景濯带有警告意味地紧了紧手上的牵绳,把某白毛茸茸的大脑袋往后拉,省得这不省心的直接拿舌头舔司璇。
司璇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把手上的拖鞋整理好放到一边后,抬头问他:
司璇在那一刻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轻松惬意了。
这样的傍晚和风、玫瑰花的香气、脚下的路和身旁的人、面前三只活蹦乱跳的萨摩……对她来说,是太过奢侈的享用。
而那些细碎的脚步敲在地砖上的同时,也像山间落雨一般,湿润地敲在心上,间或紧了一拍又慢了一拍,有触须在底下挠痒似的,一阵紧缩过后,就有东西冲破土壤,有规律地搏动生长起来。
走到白色的栅栏面前时,谢景濯为她打开门,抬头看到陈叔已经精准地把车停在正对面后,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声音揉碎在这样的傍晚里,像一味甘醇的清酒:
“不能再送了,就下次再见吧……”
“晚安,司璇。”
“嗯,”司璇浅浅地牵起嘴角,唇畔浮起两抹梨涡,声音温软地回,“晚安。”
只不过这句“晚安”说了没多久,在车里坐稳后,她还是忍不住转过头,隔着车窗看他。
谢景濯仍旧站在原地,簇拥着半人高的蓝白绣球花,院门两侧的壁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容自上而下投着浓烈的光影,甚至能看到长睫的剪影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有种绝艳又干净无比的特质。
而他的目光,明明在车窗反光膜的作用之后,是看不见她的,此刻却给她一种——正一刻不离落在自己身上的错觉。
司璇走后,谢景濯也并没有散步到多远,只是一个人默默牵着狗,沿着别墅一圈圈地打转。
中途刚好遇到蹭了饭就收拾完毕下班的吴念,他正乐乐呵呵地把车从他的车库里开出来,看到他之后,还兴奋地摁了两下喇叭,探出头来问:
“谢老师,小璇走了?你出来遛狗呢?”
谢景濯冲他点了点头,刚想带着狗和他擦肩而过,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倒退两步在他车门前站定。
“怎么了?你还有话想说?”吴念开口问他。
“你……”谢景濯转过头,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等第一个字蹦都出去了老久,才慢吞吞地看着他道,“你为什么叫她……‘小璇’?”
“啊?”吴念完全没听明白他无厘头的问话,愣愣地回,“她叫司璇啊,不喊她小璇还能喊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谢景濯打断得很快,只是中途又停了好半天,才接上话头,“你不觉得你才认识她不久,直接喊‘小璇’……显得过于亲密了吗?”
他这么直白地讲出来之后,即便吴念是个傻子他也该懂了,略有些怀疑人生地沉默了片刻,简直不知道这位天才画家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最后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虽然是认识不久,可司璇这姑娘一看就是慢热的性子,你不主动跟她自来熟一把,岂不是到最后都熟不起来?”
谢景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好半天后,道:
“我明白你这样做的理由,也就是这样,才不禁怀疑你的动机。”
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你是想和她尽快熟起来,但问题是,你为什么想和她熟起来?你难不成对她有什么想法?你这样我觉得很不得体.
吴念被这句话狠狠地一噎,在心里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语气平静又隐隐带着一丝绝望地问他:“老板,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不要再喊她‘小璇’,对吧?我以后就老老实实喊‘司璇’?”
谢景濯听到这样的提议,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半晌后义正言辞地对他摇了摇头,道:“她已经接受了你叫她‘小璇’这样的称呼,忽然改回去的话,反而容易让她想太多,还是算了。”
话音落毕后,大概他自己也察觉出了今天这段对话是多么的没有必要,连着上一句话敷衍地对他抛了句“晚安”,头也不回地牵着狗走了。
只留下吴念无语至极地重新启动车子——
我看是你容易想太多才对吧???
那天回去以后,司璇和谢景濯便没了联系,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都泡在琴房,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习参赛曲目。
在这样高强度的练习下,她左手已经陪了她十二年的那层厚茧都几乎有些吃不消,按压指板的时间一久,就有刺痛的灼热感,从指腹与茧子牵连的部分一阵阵袭上,一沾到热水就像火燎似的要烧起来。
但好在这段时间刘松山批准她不用去上课,还帮着跟乐团请了假,司璇每天早出晚归,闷头往琴房里钻,遇到烦心事的几率便大大减少。
很快,在圣桑的协奏曲和贝多芬的奏鸣曲中,一个月的时间在她深色的琴弓上悄然淌过。
十月三十日
司璇抵达瑞士日内瓦的考因特林机场,在当地工作人员的接待下,入住了维多利亚音乐厅就近的旅馆。
比赛的总体赛程分:初赛、复赛和总决赛,晋级到最后一轮时,将和维多利亚音乐厅的乐团合作,共同演奏一首完整的大提琴协奏曲,因此从初赛一直到总决赛,选手至少需要准备五支以上的乐曲。
司璇的初赛被排在第三天,旅馆内规定不允许演奏乐器,前两天便难得放松地在音乐厅的观众席上观看比赛的进行。
比赛曲目在初审过后就已经发送至她的邮箱,选择并不多,近百位选手相互之间必然会有重合,仅仅是这两天里,司璇听到的巴赫无伴奏组曲就要超过两手之数,其中不乏演奏水平极高的选手。
正式比赛的当天下午,司璇在出门前仔细地擦拭好自己的大提琴,换上新的琴弦,比规定提早了一小时到场。
她从小到大参加比赛的经验很丰富,国内外都有涉猎,因此日内瓦音乐会的档次虽高,却还不至于让她太过紧张。
在后台候场时,她看着来往面貌各不相同的演奏者,一边安静地调整状态,那些人中有和她一样只身前来的,有围绕着家人朋友加油打气的,就是簇拥着一整个经纪团队,自带钢琴伴奏、化妆师、摄影师的知名音乐家……也不少见。
视线不自觉在不远处一个独自在沙发上坐着、抱着双臂闭眼小憩的青年身上游离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时,是被绒线外套里手机的震动提醒的。
划开屏幕,她看到提示框里弹出来的“谢老师”三个字时,有片刻的心跳加速。
比利时和他隔了七个小时的时差,那里现在已经是深夜。
他的那行话也像夜色一样,有寥廓原野中的、草木起伏呼吸般的温度: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马上就要上台比赛了,对吧。”
司璇这头前脚刚跟谢景濯说了“再见”,后脚就看他领着三条狗跟到门口,从壁柜里拿出黑白灰三色牵绳,一边弯腰勾上三只萨摩脖子上的同色小项圈,一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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