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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BWV 1008,In D Minor:Courante(1 / 1)

她每说一句都觉得前面那句话说得不太行,越着急话头就岔得越开,最后非常成功地……完全没有把话圆回去。

当下只好默默地抿了抿唇,把视线一点点往下挪。

谁知道谢景濯在下一刻便轻笑了起来,浅色的柔软长睫因此微微下敛,衬得眼睛一片粲然。

司璇开始说完还没觉得如何,目光在下一秒落入那双桃花眼之后,心跳莫名乱了一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有些不够婉转,只好小声地跟他再解释一遍:

“……不过我这样的想法,可能也有先入为主的成分,把画集的风格完全定义为你个人的风格,又因为比较偏爱那样的表现力,比较之后就觉得……和品牌联名设计,其实对你有很大限制……当然了,有不同形式去呈现的作品,也很好……”

紧接着甚至高高兴兴地抬腿往门外走,边走边道:

“太好了,既然你也更喜欢画集,那今天的工作就先放一放,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小展厅。”

“画集相比较起来自由度更高,而且我个人觉得……那些才是你真正想要表达也乐于去表达的东西,会更有感染力一些……”

要换做其他人,大概率不会像司璇这样诚实地二选一,但她常年待在学校的乐团里,总会被问到“以a形式表现好还是以b形式表现好”这样类似的问题,次数多了之后,自然而然地就养成了这样直言不讳地提意见的习惯。

谢景濯显然也有些意外,慢慢停住脚步后,转身看她。

“嗯。”司璇点点头,她不单是连夜看了,还关注了他的微博,甚至把手机的桌面和壁纸都换成了他微信头像的同款——那张朏朏和白梨花树的图片……

心里这么想着,她嘴上只是轻巧补充,“谢老师的三本画集我有作一些了解,只可惜售罄之后没有加印,现在市面上找不到官方的购买渠道,看到的就只有宣传图和微博上的一些内容……

甚至非要让她用一个词去形容的话,除了雅致,就是极具有吸引力的性感……

司璇这么胡思乱想着穿过钢琴厅,在进入走廊左侧的第一间房间前,就看他的脚步略顿了一下,清浅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别墅的整体装修是偏温柔明亮的风格,楼下客厅整面的落地窗透进大面积的光线,均匀地糅进二楼的钢琴主厅之中。

乳白的光线经过客厅正上方高挑的水晶吊灯的折射后,细碎地映在白色三角钢琴的琴面上,落出破碎琉璃般的光晕。

谢景濯当年为了拖稿什么理由都找过,首当其冲的就是:“一看见吴念那张脸他就灵感全无”。

“你今天来之前……有看过我的一些作品吗?”

“而和奢侈品牌相关的合作我也看了官方发布的图片,都是个人特色非常鲜明的作品,辨识度很高,之前也经常在网上看到过。”

司璇抬起头,眨了眨眼后道:“应该是画集吧……毕竟设计稿必须要考虑到品牌方多方面的需求,在保持品牌原有风格的基础上,其实是对个人特质的减损。

谢景濯沉默了片刻,推开房门时又轻问了一句:

“那画集和设计稿,相比较起来的话,你更喜欢那种风格?”

二楼的地板和一楼客厅一样,也是与主色调相衬的浅色原木,大概是因为谢景濯在家里喜欢光着脚乱跑,此刻司璇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视线便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后脚跟上:

那段形状极漂亮的脚踝连着上方黑色长裤翻折起的边缘,肤色白皙,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瘦,莫名就惹得人多看了两眼。

司璇微愣,只能自觉地跟上他的脚步,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深棕色的双开实木门前,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的话——

是不是又充分地表达了他想偷懒的诉求啊……?

好在紧接着,谢景濯的图书馆立马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里面的风格一反外边的明亮轻快,完完全全老学究派头的装潢,书架和通往三楼的旋梯均用深褐色的黑胡桃木打造,搭配同色系的菱形图案地毯。

除了墙面一周的书籍存放以外,壁炉前还放置了一组皮质沙发,一旁甚至有小小的一面酒柜,放着一溜的bourbon和杜松子酒。

司璇看到那面酒柜后,再看看谢景濯穿蓝白t恤的背影,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他喝酒的模样。

直到他下一刻略侧过身,示意她从旋梯上去的时候,忽然就从他漂亮的下颌线和高挺的眉骨中读出了一些——

眼睑大概会懒懒地垂着,桃花眸的眼尾会微微泛红,像秾翠深潭的波纹里绽出绚烂的春光……

想想也觉得……一定会、很动人吧。

图书馆二楼的一面墙做了隐形推拉门的设计,谢景濯带她从两扇书架之间穿过后,就到了他口中的“小展厅”。

里头的色调偏暖橙色,四周的墙体手绘了长长的以《黄河逆流图》和《青绿山水图》为摹本的画卷,其间交错叠置着各样妖兽的彩色立牌,在背后设置的光源的映照下,生生开创出了另一方小天地。

展厅内部交错放置着镂空的雕花屏风和展览隔断,司璇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作品经过仔细装裱后嵌在其中,即便展厅整体的空间不算太大,其内含的信息量之丰富,看得她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而跟网上的内容不同的是,这里的画作没有附上原书内的相关文字,只有原稿上盖着的赭红色印章,上头的字不但是篆书,还多是生僻字,基本让人认不明白。

司璇在一副以幽蓝星空为背景、似乎孵化在一条玫瑰红河流中的半人半鸟画作前停留了许久,记得她之前在微博上看到这幅画时就觉得惊艳无比,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只鸟的名字……

偷偷转头看了他一眼,就发现谢景濯的视线也放在她先前正落着的地方。

司璇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刚刚餐桌上的尴尬气氛着实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是再这么尴尬一次,她也有些受不了……

于是轻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开口问他:

“这幅画里的妖怪……叫什么名字啊?”

“是姑获鸟,也叫天帝少女、夜行游女或者产女。”谢景濯的咬字干净漂亮,不带一点申城口音,尤其是这样娓娓道来时,只像山林岩石间淙淙的流水,落在耳边清淡而服帖。

“……郭璞的《玄中记》里对姑获鸟有很详细的记载,写她‘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且因为不能产子,喜欢收养人类的孩子。

“相传那时夜里不能在屋外晾晒小儿的衣物,否则姑获鸟会在上面用血点作为标志,在夜里偷窃孩童,荆州多有这样的鸟,又名鬼鸟。”

谢景濯本来说到这里就想停下,谁知道司璇的脑袋听着听着就扬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画上在水里浮沉的鸟羽,末了指指一旁莲花上的人类婴儿,开口:

“我之前还以为这是姑获鸟生下来的孩子,所以其实都是她偷来的……”

说着又顿了顿,凑近那张画仔细看了一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后,道:“婴儿的额头上还有一个红点,是在暗示她用血做标志的记载吗?”

她在那一时间掠上来的目光,谢景濯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只在一片空白里缓缓落出几个字——

摄人心魄。

也像《姑获鸟》里那样瑰奇艳丽的色彩一样,从深邃的星海里破开一方天地,其下有流动的光芒作供以浮沉的河流。

“嗯,”他清浅应了声,微动了动喉结,自觉地接着给她讲述:“《玄中录》中还记载了一个小故事,说有一个豫章男子,一日在田里看到六七个女人,不知道她们是姑获鸟,便将她们的衣物藏起,转身去追逐这些女子。

“其中有一只姑获鸟找不到衣服,无法变成鸟飞走,就被这男子娶为妻子,为他生下了三个女儿,后来假托女儿套出了自己羽毛衣物的下落,离开不久后又带着三件衣物回来,让女儿也变成姑获鸟飞走了。”

司璇听了之后,忍不住开口:“这故事听起来有点耳熟……七仙女下天池洗澡、中途被男子捡走了衣服、最小的仙女因此跟他结为夫妇……好像是牛郎织女的一个版本。”

谢景濯弯了弯唇角,道:“确实是这样的,这个故事在《搜神记》和《玄中录》中都有出现,只不过在《搜神记》中,姑获鸟以《毛衣女》为题,里面的内容不差几字,其中首次出现了‘六七女’这样的记载,可以看作是‘七仙女’和亚洲神话中‘天鹅处女’最早的起源。

“不过或许是因为《玄中记》的历史评价和知名度不及《搜神记》,明明前者的成书时间早于后者,干宝有很大的嫌疑直接引用了郭璞的原文,每当我们提起‘七仙女’和‘天鹅处女’的源头时,却几乎少有人能将《玄中记》作为最早史料,从而把姑获鸟和七仙女联系起来……这是我觉得最可惜的。”

“好像是这样……”司璇轻声开口,“如果不是看了你的画,我可能直到很久以后,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些书,更不会了解到姑获鸟这样的存在……”

说着,她一面转头去看星海中侧躺在水面上秀美的妖怪,即便已经看过好多眼,却还是忍不住感叹他笔触的细腻和丰富。

现在甚至更多了一些,还要感叹他知识的渊博程度——

每一只妖怪在他口中,不仅是如数家珍,而且从体量庞大的古籍中一点点提炼、整理、归纳,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最后呈现在他的画中。

谢景濯看她打量这幅画的时间实在太长,视线落脚到她精致的侧脸上,下意识开口道:“如果你很喜欢这幅画的话,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嗯?”司璇有些诧异,抬头看他。

“……”

谢景濯就这么默默地跟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略有些懊恼地别过视线,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它的画集,送你一本……”

因此吃过早午餐后,吴念依照惯例到为他专门准备的小书房办公,司璇则由谢景濯本尊领上楼,开始专属的全日制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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