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熙攘攘,各人面上皆是一派欢喜之色。
江璇紫站在暗处,偷偷打量那一身红衣的新郎君,突然发现,对方穿红衣也十分好看。
柳奚的乌发高束着,俨然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男子面容清俊,熹微的日色落入他双眸中,倒映出一片淡淡的薄影。
薄影温柔,却不是为她。
四周都是欢声笑语,她攥了喜帖,强挤出一抹笑容。坐在席间,江璇紫死死盯着从花轿上走下来的女子,酒水面倒映着她的面容,正是一片死寂的苍白。
江璇紫的嘴唇,亦是干裂得不成样子。
盯了她许久,新夫人的莲步微微荡开。对方虽然不会诗书,可那莲步却迈动得极为漂亮,让人乍一看,便知晓柳家小娘子的出身不凡。
江璇紫想了许久,直到那声“一拜天地”高高响起,少女才回过神来。
她记起来了。
就说那柳夫人为何这般面熟,很久之前,她曾在柳奚那里看到一幅女子小像。
那画锋,出自柳奚之手,画上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梳着双鬟,右鬓处簪了朵花。
裙衣飘飘,俏丽的裙摆上,一朵红莲开得正好。
原来是她。
心中妒意横生,新人恩爱和睦,江璇紫站在原地,只觉得嫉妒。
她肖想对方的夫君。
而且不是一日两日。
因为柳奚,江璇紫加入了螺湖边的文学社,为的便是偶尔能碰上他一面。那日柳郎于桌案边题字,一只猫儿忽然扑进他的怀中。男子淡淡抬眸,右手轻抚过小猫的小巴,那小东西像是十分舒服,眯着眼喵喵叫了声。
柳奚走后,江璇紫偷偷走上前,拾起对方遗落的小香包。
那香囊的针线十分粗糙,宛若孩童所绣。只一眼,便让江璇紫生出了许多嫌恶之意。她瞧着其上两朵歪歪扭扭的莲花,第一次产生了想将一物烧毁的想法,不过转瞬,女子眸光又是一亮。
挑拨离间。
可无论她再做出什么事,柳郎始终不肯多看她一眼。
于是这一次,江璇紫将心思放在了柳家新领进来的那个孩子身上。
……
小艾却是个生人勿近的。
那孩子的性子十分阴冷孤僻,江璇紫压根儿没法靠近他半步,更是从他的嘴里套不出半句话来。
她没法儿,只得派人悄悄跟着柳小艾,终于等到一日——
明月高悬,明明是各家安寝的时候。忽然大门口闪过一道身影,小艾像只猴儿一样从墙内爬了出来。
下人连忙唤上江璇紫,偷偷跟踪他。
柳小艾东张西望,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窃喜之余,连忙快步跟上他。
对方在螺湖洞桥边一个小房子外停下。
月明星稀,如潮人海涌入那万家灯火中,螺湖便已没了什么人。江璇紫屏住了呼吸,看见那小孩蹑手蹑脚地走入了螺湖下的一个石洞旁。
小石屋内,脆生生地传来一声:
“哥!”
小艾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下去,他掏出怀中揣着的东西,来到那男童身边。
“这是什么呀?”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言语中,是遮掩不住的纯真与好奇。
他没吃过这种新奇玩意儿。
白白的,软软的,还带了些娇嫩的粉色。
隔着一条素白的帕子,他将那饼状之物捏着,“是花耶。”
小桃花,好漂亮的小桃花。
小艾温声道:“是桃花酥。”
末了,又添一句,“很甜的,很好吃。”
男孩子的眼眸一下亮了,像是星星坠在了水里,灿灿的,还有些发软。
那般令人怜惜的眼神,让小艾的心不由得揪了揪,下一刻,便听弟弟道:
“哥,你也吃。”
男孩只要了小小一口,甚至连桃花酥的皮都没咬破。那般小心翼翼的一个咬痕,像一弯浅浅的月牙儿。
小艾摇了摇头,“哥哥吃过了。”
“哥哥在柳府吃过了。”
他在柳府,穿得暖吃得饱。似乎为了让弟弟安心,小艾同他讲起自己在柳府内的生活来。他越往下说,男孩的眸中便越添了几分向往。
对方穿着破破碎碎的衣服,靠在他的怀中,眼眸纯净。
“哥,那一家,真的都是好人吗?”
“嗯,”小艾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认真道,“他们都是极好极好的人。”
不光柳夫人是极好的,柳公子是极好的,就连小沾星与小攘月,都是天真烂漫、可爱善良。
小男孩面露难色:
“那我要不要把之前的……”
不能他说完,小艾“腾”地一下坐起身,他挺直着腰板,警惕地看着门口地上那道黑影。
“谁?!”
这一声,让三人皆是屏息。片刻后,从洞外走来位妙龄女子。
她梳着精致的流云鬟,一身淡紫色裙衫,外披了件雪白的氅衣。见被人发现,她竟大大方方地走过来,睨了二人一眼。
语气有些尖酸刻薄。
“你们俩就是明微微私藏的小孩儿?”
两名男孩一愣。
小艾率先反应过来,他咬了咬有些发白的下唇,一双眼紧紧盯着那人。
她是富贵人家的女子,衣着不凡,发鬟上更是点金缀玉,月光一照,有些晃眼。
“她怎么把你们俩藏在这儿,是怕被人发现么?”
她的言语中尽是轻蔑之意,听得小艾有些恼了,握了握拳头。
“不许你这般说明姐姐!”
少年的双眸倔强而明亮。
闻言,江璇紫稍稍一愣,旋即扑哧一笑:
“姐姐?”
还在这儿跟她装呢。
她就不信,会有哪个人无端地带一个没有任何干系的乞丐回家。
江璇紫挑了挑眉,压根儿不怕他们。
“快说,你们的父亲是谁,如今在何处。明微微怎么还把你们遗弃在这里,她那个当娘的就不心疼么?!”
女子唇边荡漾着笑,像是廊檐上的冰柱掉了下来,嘎吱一声坠在地,万分刺耳。
她张了张朱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只见少年猛地站起身,攥着拳头朝她冲了过来。
“不许你侮辱我姐姐!”
声音之中,尽是愠怒之意。
那一声,如有沸水轰然炸开,江璇紫的面色白了一白,骇然尖叫出声。
那乞丐居然要打她!
她毕竟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姑娘,何曾受过一丁半点的委屈?少年虽是年幼,可小身板却是十分硬实。江璇紫惶惶然大叫一声,忙不迭用胳膊护住了脸。
叫声尖利,刺破死寂的长夜。
女子一脸慌张地抬眼,柔眸中溢了些泪,却见少年的手止在离她不远处,终究未落下来。
“你走吧,”小艾咬着牙,“我不打女人。”
紫袖之后,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
江璇紫惊魂未定,那少年已放下拳头,冷冷转身朝地上的男童走去。
女子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才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
江璇紫岂是那种善罢甘休之人?
一旦抓住了明微微的把柄,她便要将对方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她沉着气,终于等到柳奚再度来文学社的那一天。
年关将近,一向气候温和江南也下了一场大雪。江璇紫坐在窗边,看着那抹白影缓缓朝院内走来。
柳奚今日,是来还书的。
他踩着雪走入院中,周遭更是一番清冷之气。见了社长,柳奚侧了侧首,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柳奚点了点头,缓缓一笑。
说也奇怪,他的微笑分明是清冷而疏离的,却无端让江璇紫感觉到温暖。她坐在窗边,捧着脸,隔着一道窗牖,朝柳奚痴痴地笑。
忽然,他朝屋内走了进来。
江璇紫连忙正襟危坐,假意去看眼前的诗集。她在文学社中,亦是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才女,感觉到对方缓缓靠近,女子屏住了呼吸。
一颗心,也忍不住跟着跳了一跳。
他手中捧着几本诗集,诗集扉页,正是社长请他题的字。江璇紫看着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像玉一般。少女又是忍不住一阵心动。
终于,在他即将与自己擦肩而去的一刻,江璇紫站起身,轻轻喊了他一声:
“柳公子。”
柳奚停下脚步。
循着声,对方转眼望来。他的面上没有过多的神色,那眸光也是疏离而淡漠。
江璇紫抑住心中情动,声音婉婉:
“公子,柳夫人的病如今怎么样了?”
她仰着一张脸,一双眼中含着笑,盈满了春水,望向那人。
柳奚比她高上一整个头不止,闻言,稍稍垂眸,言辞中有些感激之意。
“劳烦江姑娘挂念,内人的身子好了许多了。”
明微微的风寒已经痊愈。
“那便好。”
江璇紫用帕子掩了掩唇,轻轻一笑。她笑得温柔,声音也是轻轻的,像是一道春风,试图在对方的心海上吹起一层波澜。
柳奚的神色却依旧是淡淡的,那一声“江姑娘”,叫得是十分的客气。
同样,也是十分的疏离。
江璇紫掩去眼中的情绪,微微低了低头,瞧着男子的腰身——果然,那个小香囊柳奚又戴上了,他似乎根本不嫌弃明微微的手艺。针脚粗糙的香囊与一旁莹白华贵的软玉映衬着,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却压根不把这当一回事,天天把那香囊当宝贝似的戴在身上。
他更是将柳夫人当做宝贝。
想到这里,心中又猛然涌现上许多醋意,一颗心带动着四肢百骸皆是酸溜溜的,嗓子眼更是酸得冒辣意。
辣。
辣得她都红了眼!
想起前几日在螺湖石洞下看见的两个男孩儿,江璇紫忍不住勾了勾唇。她四周往往,人都往院子里去了,屋里头稀稀落落的,没人注意到她们。
女子假装压低了声,神秘兮兮地道:
“柳公子,璇紫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柳奚偏过头,“何事?”
日色落在他身上,为他的周遭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影。
看得江璇紫一颗心又是一颤,下一刻,竟道:
“柳公子,您怕是有所不知。您的夫人背着您……养了其他男人。”
柳奚目色一顿,轻拢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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