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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世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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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统武行师,以大信为本,得原失信,古人所惜。去者束装以待期,妻子鹤望而计日,虽临征难,义所不废”——诸葛亮

——

句注山下,军营边的一户人家中,李慨长子李起之正给康朱皮一行接风洗尘。

本来按照继承三国军律的晋代法律,“人役居户,各在一方”,即军兵士家不仅“父死子替”,还必须与家属分居,有的军官还要向国家交人质,只有大约每年五分之一的兵士可以享受分休时,才能与家人见上一面,以减少军士逃亡的几率。

对于大晋的军人地位,康朱皮真是有无穷的吐槽欲,就算是被后世网友诟病一万遍的明代卫所兵,人家好歹还能通过科举改变命运,再不济也能和妻儿住在一起。不像大晋,又不让军人随便改职业;又把他们打入另册,给予极低的社会地位,穿衣用具都有限制;还掐断除了搏命和世家偶尔赏识外的一切上升途径,最后连回家抱老婆和逗儿子的幸福都要剥夺,和重视军功爵,鼓励良家子参军服役的秦汉军制完全是两个画风。

或许在大晋朝廷的眼里,只要把洛阳三十一军宿卫精兵喂饱,不够再征调宗王世家的部曲私兵,再不够就让奴婢僮仆乃至罪犯补充军籍,总可以保天下太平无恙了吧!

也难怪李恽带边军南下平郝散,出身无地农民、豪强奴婢和罪犯后裔的丘八老卒们,有时抢的比郝散杂胡兵都凶。当然,面对军人服役时的怨声载道,大晋朝廷也不是没做调整,一些地方已经开始让兵士与家属合营居住,同时先帝司马炎让部曲将这一级别之下的基层军官不用再给朝廷交人质,能与妻儿同住。

李起之正好是部曲将,也便享受了新待遇。他不仅借机雁门塞讨了一个妾,还建了自己的宅屋,没事就能回去住下。听闻弟弟李始之远道而来,李起之十分高兴,又暗中知道他妹妹李丹英没死的前后缘由,当下不由分说,硬是要拽着康朱皮去他家吃饭喝酒。

“多谢康郎君一家救了我家阿妹性命,来,我敬你们一杯,今天不喝的尽兴,谁就是不给我颜面,哈哈,干了!”

戎装的李起之端起杯浊酒,大着嗓门,敬向康朱皮与米薇。他已做了好些年的部曲将,性子养的粗豪,皮肤也被日晒风刮的又黑又糙,与身旁的弟弟妹妹对比鲜明。

“我不忘令妹救我之恩,”康朱皮端着酒杯,指指肚子上疤痕的位置,同样大声大气地说:“该说谢的是我,来,喝!”

李丹英还贴着胡子,穿男子道袍,端正地跪坐在大哥的身边,双手稳稳地放在膝上,姿势很是淑女。只是那对漂亮的丹凤眼,只有看向她大哥时会闪过一丝妹妹向亲哥撒娇时的小女儿态,而望向康朱皮时,多数时候只能从眼神中读出两个词,“礼貌”与“高冷”。

反正冰美人性格就这样,康朱皮只当还了李丹英救命的恩情,现在又忙,也未空多想。

康朱皮与李起之连喝了三大碗黍米酒,李起之又喊:“你俩就当这是自己家,别客气,大口吃,大口喝,喂,速速添饭来!”

李起之的妾看上去才十一七岁,穿着粗布制的窄袖褶大口裤,正在一甑两釜的灶台前忙活着,新蒸好的黍米饭与半只母鸡冒着浓浓的热气,陶釜变得十分烫手,一时拿不起来,她只能低头先去熄灭柴火,弄得手忙脚乱。

“乌丸人,不懂事,手脚太笨了,招待客人都不会!快些啊!”李起之有些不耐烦,扭过头去大嚷大叫。

康朱皮用胳膊肘碰碰米薇,想让她去帮下忙,没等米薇有所动作,就看见李丹英腰肢一扭,轻盈地起身,快步走到灶台边,将道袍的袖口一卷,隔在陶釜的两端,帮着乌丸妾将其搬开,又分了黍米饭和鸡肉,给众人添来。

“真没用,还要我阿妹帮你!”李起之望着给自己添来饭菜的妹妹,笑的合不拢嘴,又不住地数落那乌丸妾,但她只是低眉顺目,不敢回声。

“好了,阿兄。”李始之绕开话题:“二姊还活着这事,你可千万不要与贤叔父讲,别说漏了,那阿爷在家乡就难做了。”

“我当然晓得,三弟,你连我都信不过了?来,喝酒!阿妹,多吃点,把假胡须摘了,我这太平的很,还戴那破玩意干什么?”李大郎满口答应着,又夹起李丹英分给他的鸡腿,又塞回李丹英的碗里。

众人吃着鸡黍,又聊回李丹英如何逃过李廿魔爪一事,康朱皮和米薇一唱一和,先讲李廿是如何的歹毒心坏,李三郎还不断添油加醋,讲的那叫一个十恶不赦,李起之听得倒吸凉气,再讲康朱皮如何设计将李廿及其部曲杀的一干二净,听到那李廿求饶又被康朱皮碎剐的精彩处,李起之连拍几案叫好,差点把碗都震翻了:

“还想害我妹,康胡儿,你杀的好,杀的好哇!”

说着,李起之又把郎君改成了胡儿,他满斟了一大碗酒,硬抓住康朱皮的手腕,请他喝:“没得说,要

我如何报答阿弟都行!来,喝了这碗酒,我们就是好兄弟了!”

康朱皮自是接过陶碗,仰头“咕咚咕咚”地将酒水一气吞下,也把酒碗往几案上一砸,抹了抹嘴巴:“好酒,谢大兄!”

“好!”李起之重重拍了康朱皮的肩膀:“你们是来做生意的吧?那雁门莫家专做鲜卑生意,他家的牛马运货到盛乐都畅通无阻,我与莫家甚熟,直接介绍你们去他那买卖,货又多又好。别去鲜卑人那,牧民又穷又凶,钱都在部落大人、可汗乃至单于的大帐里,你们没点人情又接触不到,还容易被抢,何必犯险。”

李慨的信上当然没写康朱皮出塞的本心,李起之不知道也正常。

“不瞒将军,我与阿弟本不是来做生意的。只是与拓跋鲜卑有仇,前来血还血,眼还眼。”米薇听完,握着酒杯,从咬紧的银牙里挤出话来。

“哎呀,你家和鲜卑虏有仇?”李起之听得一怔,赶忙笑着说:

“不是兄弟不帮你们,朝廷有令,严禁擅开边衅,绝不能无事击虏!这几年我们和鲜卑人可是相安无事,还经常做牛马粮盐之类的生意,还有,听说康胡儿你才一百多人,怎么找拓跋家寻仇?”

怕康朱皮不信,李起之伸出大手,掰着手指比划着:

“胡阿弟,你太年少,又久居上党,怕是不知道这边陲事。现任拓跋鲜卑单于拓跋弗,英明神武,有铁马精骑数千,控弦十余万,称雄塞北,往来无敌。敌众你寡,你如何报得仇来?”

“阿兄,你、你、你不是一直跟家里说备虏,还、还杀了许多入寇的鲜卑虏么,怎、怎、怎么听阿兄现在的口气,好像和鲜卑虏一直相安无事,是怕了鲜卑虏么?”

李丹英听她哥先和鲜卑人做生意,又夸耀鲜卑兵强马壮,这忍不住说话,因为结巴和生气,急得是两颊绯红,语气听上去更加不悦。

李始之也附和他二姊,皱着眉头絮叨:“大兄!你怎能涨了鲜卑虏志气,灭自己人威风?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康郎君替父报仇是大义,有大义在,连我都能以三十骑破郝散三千众,康郎君又如何做不到?”

见李起之一时之间面色窘迫,不知如何回答,急迫间,好像要拿大兄的身份来压人。康朱皮赶紧抓过话头:

“不必让阿兄为难,这本来就是我的私事,不必朝廷官军出兵襄助。我只求阿兄在三件雁门郡内的事情上略微帮助一下,我便感激不尽了!”

李起之当即抓住台阶,把妹弟的话抛在脑后:“胡阿弟,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帮的,就一定帮你,绝无二话。”

“好,”康朱皮给李起之倒了一碗酒:“第一件,我听向导说,?水穿汪陶县而过,我想借一些力夫和工匠,打造木筏、独木舟、羊皮筏子之类的简单渡船,我有大用。”

“简单,我营中就有木工,这几天再帮你找点力夫和渔民来,造点筏子没啥难的,说第二件。”

“二,阿兄既与雁门莫家熟,可否代我找他们索个旗号信物之类,借期半年,至于报酬,我可以花钱借,也可以许之后的商贸利,与他莫家分一二成,如何?”

“你不是要讨鲜卑虏么,借他家旗号作甚?”李起之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是后话,我先要沿?水下行,途径鲜卑与乌桓的牧场,半年之后才能谈复仇的事情。这还多谢阿兄提醒,若有莫家的旗帜,我便能省去许多路上的麻烦。”

“好,为兄尽力而为!”

“三,”康朱皮叹气,语气中带着悲凉和不确信:“我在找一对兄弟,兄名唤作杜酿,益州人,在雁门当兵,弟名杜胙,医工,因为小时候得过虏疮病,满脸都是麻子。他父亲临终时托我给他俩带家信,所以......”

康朱皮一路凡到县城郡治,都会去医馆打听最近有无杜胙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

“啊,对不住了康胡儿。我记得,去年秋天吧,有个姓杜的麻脸医工来雁门塞找寻他阿兄,我当时也在,帮忙查了士籍簿,那杜酿八年前就死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康朱皮还是心头一紧,杜老兵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盘桓,只得接着问:“杜酿......他还有家人么,妻儿之类的?知道在哪么?”

“你问的和他弟一样。杜酿娶过老婆,生了一个还是两个儿子吧,记不太清了。按照朝廷军律,他老婆早被勒令改嫁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儿子估计也跟别人姓了。”

康朱皮将一碗酒饮尽,只道了谢,又停了半晌,方才问道:

“听阿兄话语,他弟尚在?”

“好像,也许,大约还活着,没什么印象了,他医术还可以,替营里好几个兄弟看过病,但今年就没怎么听说他了。”

——

世兵制省钱,世代为兵的人也容易管理,如果还有政权立足于部落氏族,军士行军距离较短,屯田自养等条件,那就更好了!

况且乱世或国家之初,政权缺物力人力,用世兵制无可厚非,但对军人的歧视是大祸,孔子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军人保卫国家,你等视之若仇寇,待之如大患,他凭什么卫社稷,靠尔等以嘴为铳?

有人建议全军当用募兵精锐,不必用义务兵、世兵、土团,取精兵以一当十,节约国家费用之利,真乃无稽之谈,尔等以为军队只是打仗用的么?有些事你不让军队做,让百姓做不是更花钱?何况募兵制就不会形成将有兵,兵唯知有将的世袭军阀集团了么?

——《往事录?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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