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碧天下,周念南与谢渺同抚疾风鬃『毛』。两人贴肩而立,青年俊美,少女娇俏,天地间仿佛生出一张无形的网,独将他们包裹缠绕。
旁人在眼里,心思各不相同。
百里盛一副热闹的模样,崔夕宁面有踌躇,苏盼雁莫名松口气,而崔夕珺眼中则扎进根刺,觉得这和谐画面万般碍眼。
周念南虽纨绔好乐,但他相貌出众,身份矜贵,素来不近女『色』。哪怕往常与她寒暄,也是碍于崔慕礼的情面。这样的人,如何能跟谢渺这般小门小户的女子搅到一起?
她甩开牵马的缰绳,直接上前挤进两人中间,肩膀顶开谢渺,伸手便『摸』疾风。
“我也来试——”
语未落,疾风已不悦地甩开前蹄,朝她不客气地喷出一口气,“嘶——”
崔夕珺吓得连退几步,周念南忙搂住疾风脖颈安抚,戏谑地朝她投去一眼,“崔三小姐,来疾风不大喜欢。”
崔夕珺的脸倏然胀红,眼中闪过难堪与愤懑。她恶狠狠瞪向谢渺,随即羞恼地翻身上马,夹腿力一蹬,发狂似的赌气跑远。
“夕珺!”苏盼雁连忙追赶而去,“周三公子,我们先行一步。”
百里盛也挤眉弄眼地道:“我也去。”
眼崔夕宁还站在原地,周念南不禁好心提醒,“崔二小姐不去吗?”
崔夕宁来回量他们,周三公子待谢渺,他……?
谢渺误以为她在担忧自己,忙道:“先去,我随后就来。”
崔夕宁心里的确记挂崔夕珺,便道:“我去夕珺,待会就来找。”
眼见崔夕宁也离开,谢渺便算骑上灰马随处溜溜,刚迈开脚步,却周念南拦身一挡,“去哪?”
谢渺没好气地道:“骑马!”
“那马如何能骑?”言辞好不嫌弃。
谢渺反问:“都是马,如何不能骑?”
周念南知晓她一肚子歪,懒得同她争辩,直接掐过她的腰,举臂往疾风身上一放——
“啊!”谢渺惊呼一声,紧紧搂住疾风脖颈,待坐稳后,恼怒地喊:“周念南,疯了!”
周念南不惧她的怒气,神『色』依旧疏懒,“叫骑就骑,哪来那么多废。”
他从腰间卸下长鞭,往疾风屁股力抽去,疾风沉鸣一声,如梭箭般冲了出去。
这个混蛋!
谢渺暗骂一声,连声都不叫出来,只双手扯紧缰绳,努力保持身姿自然正直,免得疾风甩下马。
清风拂面,郁郁葱葱的树影从两旁疾速掠过。耳畔是马蹄声,眼前是绿野地,辽阔天空,一望无际。
谢渺的心情随着速度慢慢释放,初时的紧张抛在脑后,她闭上双眼,任发丝飘扬,春日的清新随着呼吸,一丝一缕地『荡』进心头。
“谢渺!”
她回过首,周念南已换了一匹棕马,向她倍道而进。
谢渺跑得正酣畅,朝他挑衅而笑,扬鞭挥下,“疾风,让我瞧瞧跑得有多快!”
疾风仿佛听懂她的,『臀』尖蓄力,再次疾驰而去。周念南扬眉坏笑,食指贴唇,吹出一声口哨,“风,追上去!”
两匹骏马风驰电擎,撒开蹄子追我逐,不知跑了多久,才在一条溪边悠悠停下。
马儿驻足饮水,周念南与谢渺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稍作休憩。
谢渺的呼吸略微急促,拿出帕子轻拭薄汗,片刻后,嗅嗅掌心,问道:“方才喂疾风吃的是什么,怎么有股怪味。”
“特制的零嘴,里面有几样珍稀草『药』。”周念南伸直长腿交放,双手撑在身后,懒洋洋地道:“还有,喂它吗?”
“嗯。”
谢渺接过剩下的零嘴,兴致盎然地喂两匹马儿吃下,又洗净双手,这才坐回草地。
“阿嚏!”
周念南了个喷嚏,曲着指『揉』『揉』鼻子,朝她摊开手掌,瓮声瓮气地道:“喂,给我条帕子擦鼻涕。”
谢渺没动,“得风寒了?”
“还问吗?”
在疾风的面子上,谢渺递了条干净帕子给他。周念南胡『乱』擦拭一把,随手将帕子塞进袖笼,“洗干净了还。”
谢渺抱膝而坐,下巴轻搁在膝上,无所谓地道:“扔掉就行。”
周念南从一旁扯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我听百里盛说,跟那商户女混在一起开了家纸坊?”
谢渺轻哼一声,不悦道:“什么商户女?她有名字,叫方芝若。”
“方芝若也好,圆芝若也罢,横竖就是个商户女,怎么同她搅在一起?”
“她是商户女,我是破落户,不是刚好凑成一对?”
“……”周念南气笑,“谢渺,何时这样自甘堕落了?”
“这叫认清事,有自知。”谢渺瞥他一眼,笑道:“幸有周三公子多年来的耳提面命,如今我幡然醒悟,的功劳最大。”
周念南耳际似有磨砂纸剐蹭,不舒服极了,“是崔二的表妹,与普通的破落户自有区,与商户女混到一起着掉价。”
“我倒是觉得,方姑娘有一手造纸的好本事,当为女子楷模。”
周念南不屑道:“造纸能挣几个钱?费这些功夫,倒不如给百里盛做小妾,金银玉器都少不了她。”
不愧是好兄弟,连说都如出一辙。
谢渺拨弄着地上小草,歪头他,“周念南,莫非觉得嫁人便是女子的唯一出路?”
那是自然。
周念南刚想说是,便见她摇头道:“不是。”
“谢渺?”
“嫁人不是女子唯一的出路。”她眸光清澈,郑重事地道:“我们还能做许多许多的事情。”
周念南无言半晌,问道:“那想做什么?”
他以为谢渺长篇大论,说出一堆花言巧语来。谁知她一脸认真地蹦出两个字,“尼姑。”
……
周念南“呸”的一声吐掉狗尾巴草,倾身过去,两手箍住她的脑袋,不客气地来回晃『荡』几下,“我今天非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不!”
谢渺使劲掰着他的大掌,“周念南,非礼勿动!”
“我是好心,担心脑子泡久了会傻!”
“才是脑子进水了,给我松手!”
“叫我松我就松,那岂不是没面子了?”
“周念南!”
好不容易夺回自由,谢渺当即离他三丈远,连骂了他几声混蛋。
周念南不觉生气,反倒笑意舒展,嗯,还挺乐在中?
她手笼着鬓发,忽然想起一件事,“父亲何时到京?”
周念南回:“不出意,下月初能到。”
谢渺“嗯”了一声,问道:“没想过随他参军吗?”
周念南有短暂沉默,“也觉得我该去?”
本以为她会像旁人那般不吝教导一番,谁知她想也不想便道:“鸡蛋不应该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周念南微怔,随即失笑,“我堂堂定远侯府,在眼里只是一篮子鸡蛋?”亏她想得出来。
谢渺不会他的揶揄,极为细致地拣着裙摆上沾到的草叶,“父亲与兄长在边关保家卫国,而,该替他们扫清诡计暗算。”
周念南笑容渐敛:她知道些什么?
“左相张贤宗的庶长子,已进大都督府任职。”
大都督府掌全皇城统兵权,兵部掌调兵权,二部由皇帝直接调配,然而兵部尚书王永奇与左相张贤宗是一丘貉,大都督老『奸』巨猾,是出了名闻风而动的墙头草。
周念南静默片刻,复又笑道:“不过是个庶子……”
“嫡子无能,庶子继位又如何?”谢渺道:“英雄不拘出身,圣人任贤能。”
周念南的神『色』已由散漫变为不动声『色』,“一个闺阁小姐,如何知晓朝中事?”
谢渺抿唇一笑,半真半假道:“我早说了,得过佛祖点化。”
周念南心思百转,继而大笑,“那佛祖有告诉,谁会登上子座?”
谢渺没有说,只深深地望着他。
“周念南,进宫吧,好好保护的姑母和弟弟。”她音容皆淡,声音缥缈,散在风里,“保住他们,也保住定远侯府。”
后无论周念南说什么,谢渺都不再开口。她甩甩袖子,说了句“仍有味道”,便又去溪边浣手。
周念南不声不响,重新审视起她来。
相识三年,她贯来表里不一,面上柔弱,则凶悍,终归是个不闻世事的闺阁小姐。若说上回施粥避祸是凑巧,那加上今天的一番,便以断然,谢渺必定通晓些什么。
周念南当然不信她那番佛祖点化的鬼,他猜测,她定是遇上什么人,偷听到了某些秘密,便到自己面前装高深来了。
啧,是小姑娘非装深沉,小模样真是有意思的。
他站起身,掸掸衣袍上的草屑,待去溪边洗手,远处突然传来阵阵瘆人嚎叫。
“嗷呜,嗷呜嗷呜——”
这是……
周念南脸『色』大变,飞奔到谢渺面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去够不远处的马缰,“先上马!”
谢渺也听到了叫声,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问:“这是狼叫?”
似乎在响应她的疑问,狼鸣愈加凄厉清晰起来,连风中都泛起隐隐的腥臊。
动物的五感总是先人一步,疾风与风似预知危险般惊恐地甩头撒蹄,都不周念南伸出的手,猛地举颈长鸣,疯狂扑腾着瞬间挣断了缰绳,转身先后绝尘而去。
周念南究竟慢了一步,恨得咬牙:“这该死的畜生!”
谢渺的手攥得生疼,却顾不上挣脱,努力镇定道:“离得这么远,它们也许不会注意到我们,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惜自我安慰失败,她转头便见到边林子有两抹灰『色』踪影钻了出来,与人对视时顿了一顿,立马如闪电般朝他们二人奔袭而来!
周念南四顾一瞬。
这里是马场,丛林远眺,近处大多一片空旷,树木也十分稀疏。最近的唯一一颗还算稍高的果树,还有几十丈距离。不暇多想,他拉起谢渺便往那棵树狂奔。
谢渺脚步踉跄,几乎跑得上不来气,忿忿喊道:“去哪?这是马场……为,为什么会有……有狼!”
问得好!
周念南也他娘的想问问苍天,这马场如何会有野狼!
但眼下哪有想这个的时间,不消半刻,那两道灰影离二人只剩一里多路。
总算跑到目的地,周念南在树边一个急停,“会爬树?”
谢渺差点撞上他的背,右手覆在胸口,努力平稳呼吸,“我,我,我不会。”
周念南当机立断蹲下身,“站到我肩上爬上去,快!”
谢渺的余光瞥见狼影,顾不上矫情,扶住树干抬脚便踏。周念南握紧她的足踝,力道尽量平稳地往上一顶——
谢渺堪堪抓住一截枝干,借力手脚并地爬了上去,半趴在一横半空的枝丫上。她顾不上衣衫狼狈,急忙地朝他伸出手,“快,抓住,我拉上来!”
周念南触碰她的手,温软细腻裹在掌心,似他曾把玩的极品羊脂白玉一般,让人爱不忍释。
旖旎转瞬即逝,周念南轻轻一碰便松开,“乖乖在树上待着,掉下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渺皱紧眉头,使劲挥『荡』起手,“周念南,抓住我的手!”
“这枝桠承不住我们二人的重量。”周念南冷静分析。
谢渺不由环顾——果然,她身下的树枝并不粗壮,承住她已是极限。而他的枝桠,又细又柴,如何能容下一位成年男子?
该死,为什么这桃树这么小?
双狼转眼咆哮『逼』近。
她一瞬间红透双眼,声音带上细微哭腔,“周念南,上来,上来啊!”
素来与她作对的青年收起戏谑不羁,眸里漾着几分不自知的柔软与决心。
“谢渺,闭上眼,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下来。”
音方落,煞兽已至。
那是两头公狼,左边的略精瘦,右边的壮硕狂躁,尖利粗硬的灰『色』『毛』发批满全身,浅褐『色』的瞳孔因贪婪而泛着绿光,涎水自利齿间淌落,粗声喘息间,透漏出与血与肉的渴望,一便知是狼群的头狼。恶兽一左一右堵死了猎物的退路,喉间低吼,随时便择人而噬。
狼生来便是野『性』的掠夺者,它们会残忍地撕裂软弱的走兽,但面对气场更强大的生物时,也有与生俱来的警惕,不敢一开始便肆无忌惮地进攻。
周念南背靠树干,眼神冷冽地锁住二狼。锋利的雕花匕首斜挡左胸,也闪烁着森森冷冽。
二狼见状果然有几分忌惮,在原地徘徊低吼,似乎亦在权衡对手的力。
谢渺拼命睁大眼,一手捂嘴生怕发出声息,干扰到树下那人的任何一点心神。
静寂,对峙,也许过了一瞬,也许几世久。
一滴冷汗,自周念南额角滑下,噗……碎入尘埃。
双狼突然同时长嚎一声,呈十字交叉飞扑而来,利爪与尖齿在阳光下如噬人的刀光——它们长途跋涉,饥肠辘辘,兽『性』的本能,渴望着食物和……鲜美的热血!
周念南果断往后仰身,身体不思议地压低,堪堪从壮狼跃起的身下避过。随后侧身一滚仰倒在地,反转匕首刀锋朝上,速度略慢的瘦狼正好越过,腹下顿时恰好撞在了刀锋上。
呲……
皮开肉绽的闷响,瘦狼痛苦呜咽一声,当即趴倒在地,草地上滴落颗颗殷殷红『色』。
头狼见同伴受伤,喉间溢出一声怒嚎,如旋风般转身回扑,巨大的力量与速度裹挟着怕的腥气疯狂涌来。移动不便的周念南索『性』不避不让,只在狼头扑向自己颈边的一瞬,猛地刀柄往野狼袭来的头侧锤而去!
志在必得的猎食者陡然引得偏移方向,气咻咻再次落到一侧。
周念南趁势迅捷翻身而起,才欲靠上树干避免腹背受敌,猛然想起谢渺还在树上,身形便迟了一迟。
谢渺却忍不住尖声惊呼:“小心身后!”
背后腥风大作,周念南猛然转身,对上一双狼目红似滴血,以不思议的急速,越来越近,越来越狰狞,他甚至见了惨白狼牙里泛起的白沫……
躲?来不及了!
周念南毫不犹豫将匕首狠狠递出,不命了般将整个匕首直捅向张开的狼喉,竟是拼着废了胳膊『插』入头狼的害。头狼似乎也知道厉害,扑至的瞬间竟略偏了脑袋,利刃自齿间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涩音。
砰地一声,强壮的头狼已经将周念南扑倒在地,巨大的狼爪如精钢刀刃,深深嵌入他的右腿左肩,随即向后狠狠抓落。
登时,血肉模糊。
周念南疼得眼前发黑,死死咬牙旋转匕柄,拼着全身气力向前一送——
“嗷呜!”
头狼惨嚎一声从他身上滚下,嘴角到耳廓几一刀贯穿,粘稠的血『液』伴着腥气简直令人战栗作呕。
周念南忙起身拉开距离,几步路就疼得快站立不稳。不料身后瘦狼已颤颤巍巍起身,龇牙咧嘴地待加入战斗时,忽一物重重砸中鼻头,刚起来的身子便又仰面倒地。
树上传来少女挑衅的声音,“们这两头恶狼,真是好不脸!二对一,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音刚落,无数果子便劈头盖脸地朝它砸来,直将它砸得满脸是包。
“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咱们单挑,到底谁怕谁!”
“什么!就是我果子砸,有本事上树,姑『奶』『奶』我保证一动不动,就在这里等!”
“听说狼聪慧至极,通得人『性』,想必能听得懂我的,那便竖起耳朵听好了,姑『奶』『奶』我才是的对手,有本事冲我来!”
……
叽里咕噜的闲跟着无数果子蒙头盖脸地砸过来,瘦狼本就受伤不轻,这下更是脑袋一昏,直接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周念南抽空往树上瞧了一眼,那穿着碧青『色』骑装的少女正以裙作兜,摘得满满后,便如果子『射』手般,眯着右眼,瞄准目标后将果子投『射』而来。
边投,嘴里边“骂骂咧咧”。
“喂,胖狼,同伴已经挂了,也差不多该歇歇了,来,姑『奶』『奶』请吃果子!”
头狼本也伤重狂躁,冷不防砸中好几下,怒吼着扑向果树。周念南趁机一跃而起,拼了全身力气跃上狼背,双手紧紧卡住头狼的脖颈,几乎让它窒息。
头狼发狠甩身,巨大的蛮力令人无法抵抗,周念南的身体在空中划出弧线,手却没有松开分毫,却在头狼松劲的最后一刻撒手落下,手中的匕首准确无误地深深切开了灰黑纷杂的颈项!
鲜血狂飙,溅人一脸,将周念南漂亮的五官衬出几分邪魅狂态。他随意一抹,将仍在抽搐的狼尸力一推,狠狠补上几刀后,脱力地倒在草地上。
他大口地喘息,眼神放空地盯着天际,待心脏稍稍平静,才侧脸向树上。岂料一颗青果飞速旋来,直直砸上他的额头——
“嘶!”周念南躲避不及,砸个正着,捂着额头痛喊:“谢渺!”
“周念南,这是报落我并蒂柿的仇,活该!”
阳光从枝叶缝隙间穿过,落在她强撑起笑容的脸上。她澈的眸里有惊魂未定,故作镇静,还有萦绕在眼底,丝丝缕缕的担忧与不安。
他忽然失去斗嘴兴致,发自肺腑地勾唇而笑,无奈道:“是我活该,姑『奶』『奶』教训得对。”
谢渺跳下树,提着裙摆向他跑来,苍白着脸扶起他,死死盯住他鲜血染红的大腿,“受伤了。”
胸口、手臂、肩膀都有抓痕,腿上那几道犹为严重,深见骨,鲜血汩汩。
周念南半靠在她肩膀,气息虚弱,却不显慌『乱』,“布条将伤口绑死止血。”
“好。”
沾满狼血的匕首落在草里,谢渺顾不得脏,直接捡起握住,从裙摆割下长长布条,替他缠绕起伤口。
一圈又一圈,手指轻颤,却果断坚决。
叫她闭上眼,什么都不。
少女的脸近在咫尺,若有似无的香气飘在鼻间。周念南着魔似地望着她,鸦羽似的长睫,微垂而专注的眼,挺拔小巧的鼻,淡粉『色』的唇上,那粒微微凸起的唇珠……
周念南的心口怦然一跳,涌上一股陌生而样甜美的滋味。
非绝『色』姿,却叫他舍不得移开眼。懵懂了十九载的心好似这一刻才拨去『迷』雾,像初初诞生的婴儿,眼帘映入那人,此生便再抹不去印记。
她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唇边绽开笑容,脸庞微微欣亮,“好了。”此时才注意到满手黏腻,不安的在草上蹭蹭掌心,他反手抓住。
“草叶粗,小心伤到手。”他皱眉道:“去河边洗洗。”
待她去河边洗手,周念南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去检查瘦狼。不想刚碰到躯体,瘦狼便一跃而起,猛又扑向他的脖颈!
他手中的匕首撞落,只能横臂抵住瘦狼脖颈,然而本就满身伤痕,力气流逝大不如前,眼利齿贴近,戳破皮肤时,瘦狼忽然瞳孔一缩,瞬间卸尽全力——
身后,谢渺咬死牙关,双手握紧匕首,死死扎进它的背里。
她眼中蓄泪,摇摇欲坠,“周念南,它,它死了吗?”
那一瞬间,他心中有万般想吐『露』,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拨开狼尸,将她揽入怀中,握紧那双鲜血染得透红而不住哆嗦的手,此生从未如此温语向人,“谢渺,它死了,我们安全了。”
百里盛发现二人遇袭,登时慌得原地直转,还靠谢渺提醒才稳住心神。他拿着定远侯府的令牌,直接冲进医院,请了三位御医到京丹马场替周念南治伤。
御医们替周念南止血包扎时,谢渺人领到一旁的厢房里休息。有周念南的舍命相互,她身上几乎毫发无伤,好歹经历过一场狼袭,精神上难免疲惫。
血衣换下,手上的黏腻也已洗净,身上的腥臭味儿却散不尽。她想沐浴,但知道此事还未了结,只能暂时忍上一忍。
崔夕宁出她的不自在,连忙安慰:“等二哥来问几句,我们就能回去了。”
是了,发生这样的事,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谢渺关心起他,“崔夕珺呢?”
崔夕宁脸上浮现忧『色』,道:“方才夕珺在马场遇见左相家的公子,名叫张……张……”
谢渺接道:“张畅。”
“对,就是他。”崔夕宁道:“他对夕珺出言不逊,夕珺骂了他一顿,便与苏小姐提前离开了。”
谢渺裹紧披风,情绪难辨。崔夕珺和张畅再次对上,前世的悲剧,果然在一步步地重演。
那今日的狼袭呢?周念南上辈子也遇到了吗?
她使劲地回想,却只捡起零星记忆。当初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周念南受了伤,足足休养了一个月才重新出现。万万没想到的是,今生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与他一同陷入险境。
恼他的连累吗?是恼的。然心情是难以言述的复杂,既惊讶于他的舍命相护,又赞叹于他的勇捷。
彼时,崔慕礼正在城郊的某处私宅内,颇有兴致地摆弄着一盏洋钟。
那是一盏半人高,通体金灿,雕纹繁复,巧夺天工的洋钟。秒针每每有节奏地跳动,便发出轻微的滴答声。而每过半个时辰,时针指向表盘上的数字时,洋钟会响起一阵低沉而蓄势待发的金属敲击声。
钟响十二下,意味着如今是洋时间的十二点。
樊乐康站在不远处,微低着头,硬冷的脸庞俱是恭敬,“大人恩,樊某没齿难忘。此乃樊某走海镖时在远洋得来的洋钟,献于大人,以表樊某感激情。”
崔慕礼身着便服,气度依旧不凡,淡淡道:“樊乐康,这是在贿赂本官?”
樊乐康躬身道:“于大人而言,金银玉器不过身物,入了眼,便当个发时间的玩意。”
崔慕礼道顾自品茶,未曾言语。
樊乐康心中一紧,又道:“大人此番替蓝琪儿找回公道,便是樊某今生的恩人,莫说一盏洋钟,便是樊某的命,樊某也当义不容辞。”
崔慕礼便笑,“的意思是,本官指使去杀人?”
“大人莫误会,樊某万不敢有威胁您的意思!”樊乐康不由冷汗涔涔,忙声解释:“大人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樊某愿投于大人门下,今后做牛做马,生死任听差遣,绝无半句怨言!”
“好官?”崔慕礼眸中难掩讽意,“樊乐康,一把年纪,瞧不出竟如此天真。”
樊乐康言辞诚恳,“言语许能『惑』人,行事却无法作假。崔府满门清贵,大人『性』效傅,聪慧智敏,为人磊落,若能为大人做事,是我樊乐康三生修来的福气。”
崔慕礼长眸微动,语态隐藏矜傲,“本官倒是不知,崔府何时缺了下人。”
樊乐康喉结一滚,哑声道:“大人身边能人如云,樊某,樊某难出右,唯一颗衷心,愿为大人竭尽心力,死而后已!”
“仇不报了?”崔慕礼冷不丁地问。
樊乐康瞳孔倏然一震,未曾料到他竟连此都知晓!他父亲原本是偏远城池的一名小官,因发现上峰行贪污事,欲上报却全家惨灭口,只除去他逃过一劫……而那上峰正是四皇子的走狗一!
他头颅垂得更低,比起前更为谦卑地道:“以大人能,扳倒四皇子一族不过是时间问题。四皇子倾倒时,便是樊某报仇日。”
崔慕礼没再开口,室内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一室静匿,犹如钝刀割肉般,沉默地凌迟着樊乐康。从最初的笃定到忐忑,不过短短半炷香的时间。
对面的男子年轻,也深不测。
良久后,崔慕礼慢条斯地开了口:“听闻两年前,长风镖局大当家出海行镖,从洋带回一样神器,二十丈内击石成碎……”
额际已汗水湿,樊乐康口干舌燥,惴惴不安余不禁怀疑,他是在弃暗投,亦或是与虎谋皮?
“大人……”
他斟酌着开口,却见沉杨匆匆进屋,附在崔慕礼耳畔说了几句,随即便见崔慕礼倏然起身,脸『色』凛然,疾步往而去。
崔慕礼赶到京丹马场时,周念南已包扎好伤口,卧在榻上休息。因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好在医院的三位圣手医术了得,除去初时的不适,疼痛已逐渐减轻。
“崔二。”周念南起精神,半坐起身,不小心牵动伤口,倒抽一口冷气。
崔慕礼道:“躺着,起身。”
他转向三位医,简单寒暄几句后切入正题,“他伤势如何?有大碍?”
“除却左腿伤得较重,余都是轻伤,好生休养足月即。”三位医中,林医的资历最深,此时便由他做主回。
他年约四十来岁,身量瘦小,眼神却十分精。他在晚辈面前一向摆足姿态,却也知晓眼前这位崔郎中虽品阶不高,但不论出身或才能都不小觑,说便比平常恭和几分,“崔大人莫担心,待会吴医会跟随周三公子回侯府,这段时间由他随身照料,想必周三公子快便能复原。”
“如此甚好。”崔慕礼道:“听说那两头恶狼已斩杀,否劳烦林医去检查狼尸,是否有蹊跷处?”
林医爽快应下,领着他二人离开。
闲杂人等离去,崔慕礼走至床畔,并未落座,只站着量他。
“感觉如何?”
“喂,崔二,未免不起我,不过区区小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以一人力斩杀两头凶狼,倒值得我刮目相。”
周念南『摸』『摸』鼻子,扭捏地道:“说来此事并非是我一人所为。”
崔慕礼讶异。
周念南将来龙去脉如道来,崔慕礼听后有片晌缄默,方道:“没想到谢表妹竟有女中豪杰能。”
女中豪杰?
周念南差点笑出声来,何谓歪正着?在崔慕礼的眼里,谢渺娇弱小姐的形象恐怕已碎成渣渣,再强力的浆糊都黏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