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碧空如洗,春光明媚,昨夜阴霾已消凐无迹。
但闯进破庙中的那名男子,以及遗留在地上的那一串血滴,依旧给谢渺心中留下阴影。
那人是好还是坏?若是好人也罢,若是坏人……她们清了他的脸,他会不会上门报复?
谢渺心神不宁,招来拂绿,交代她去破庙周边打探消息。拂绿出门的同时,沉杨敲响崔慕礼的书房门。
“公子,樊乐康那边出了点意外。”
崔慕礼神『色』无波,继续翻卷宗,“人没死?”
沉杨道:“死了。”
“那就是没死光。”
“死光了。”沉杨道:“但他回程时,被人撞见了。”
“查清楚是谁。”
“查了。”说到此,沉杨话语一顿,抬着眼皮,留意他的表情,“是表小姐和她的两丫鬟。”
崔慕礼来回摩挲着卷宗,半晌,未有言语。
拂绿再次回到旧庙,里外仔细检查一遍,没有找到残留的血迹。她不禁怀疑,是否因昨雨大,她与小姐还有揽霞都花了眼?
怀揣着疑虑,拂绿花上好几天时间,在破庙周围打探消息,庆幸的是一无所获。她心里的石头落地,办完事后跑到附近有名的一家食肆吃肉燕。
肉燕又称太平燕,是闽州的一道特『色』小吃。浓香的骨汤里漂浮着颗颗肉燕,『色』如粉玉,口嫩滑,韧而有劲。
拂绿的祖母是闽州人,她幼时每到生辰,祖母便会替她煮上一碗肉燕。随着年岁渐长,关于祖母的记忆渐淡,但生辰时永不变的那碗肉燕,却牢牢记在心底。
是以,每当拂绿有开心的事情时,总要吃上一碗肉燕。
她舀起一口浓汤,吞入腹中,待暖意充盈胃部,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幸好,幸好是她们多虑了。
旁边的长桌坐下几名汉子,穿着短襟衣衫,浑身汗味,似乎刚从哪里做力气活下工。
天气渐热,老板替他们倒上几碗凉茶,几人豪迈地一饮而尽,顾不上擦嘴,便开始说起闲话。
“喂,你们听说没?昨儿西苑那边出了大事。”
“我昨儿没上工,你快说说,出了什么事?”
“有人。”说话的汉子用手在脖子上一抹,翻白眼,伸长舌头,做出死人模,“死了。”
“西苑死人了?那边住不都是达官贵人吗?怎么没点消息透出来?”
“那还用问吗?是因为死不好。”汉子道:“我有同乡妹子,正好在西苑做丫鬟。听她说,那人来头不小,玩手段也下。每回姑娘们离开,身上都……啧啧啧,惨不忍睹。”
旁人骂道:“禽兽啊!”
“可不是?听说有好些姑娘被活活玩死了。”
老板端上肉燕,『插』了句嘴,“的人渣,死了也是活该!”
“谁说不是?”汉子顾不上烫,稀溜溜地吞下几颗肉燕。
同伴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食恶死的呗。”汉子道:“他们些人,玩时候喜欢用『药』助兴,就那,五石散,知道吧?”
“知道知道。”
“一不小心用多了,脑子糊涂起来,先是拿剑砍了侍从,又开始残。听说发现的时候,身上都没一块好肉,血肉模糊的嘞……”
余下的话拂绿已经听不进耳,她捂着嘴,跑到角落,“哇”的一声,肚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身后传来不算恶意的调侃声,“小姑娘胆子真是小,听几句就受不了?”
拂绿擦干净嘴,忍住恶心,坐回位子上,扯出一抹笑容,“我身子有些不适,让几位大哥见笑了。”
几位汉子倒是和善,摆摆手,“无事无事。”
拂绿又问:“几位大哥说的西苑是哪里?”
“是泉海山庄。”
泉海山庄?!
她今早还去那边打探,可惜那些人嘴巴严实的很,什么都没有透『露』。反而在肉燕摊,听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
拂绿喝了口茶,压了压,又问:“他死在山庄里,没人报案吗?”
“倒是来了几刑部官差,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东西来,明摆着就是五石散吃多了,发疯残嘛。”汉子道。
拂绿一副咋舌的模,“还请了刑部的官差?想必人来头不小。”
汉子不设防,脱口道:“京卫指挥同知之子郭阳知道吗?听说他姐姐最近跟四皇子打火热,马上要入门做侧妃了。可惜哟,他没活到狐假虎威那天咯。”
拂绿匆忙赶回崔府,此事原原转述给谢渺听。
门窗紧闭,内室只有谢渺与拂绿二人。拂绿说完话后,谢渺久久没有出声。
拂绿双手交叠在身前,即便努力克制,手指仍不安地绞着。再谢渺,她刚午睡醒,腰后着软垫,半靠在床头。脸庞微侧,一头青丝倾落在肩,鸦羽似的长睫半阖,瞧不出内心所思。
拂绿迟疑地问:“小姐,您说那人会不会——”会不会与那桩命案有关?
“与我们无关。”谢渺冷静地说完,掀开被子下地。
拂绿连忙上前替她穿衣,谢渺低头,见她贯来平稳的手掌,此刻正轻微发颤。
“拂绿。”谢渺捉住她的手,轻声安慰:“且不说此事与他有没有干系,只说那郭阳恶多端,哪怕真是他做的,那也叫为民除害。”
拂绿回想那名男子的模,虽冷漠,却端正坚毅,着确实不像坏人。
谢渺又道:“再者,我们如今住在崔府,崔表哥又在刑部当差,真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找他帮忙。”
穿好衣裳,拂绿扶她坐到梳妆台前,替她梳理起长发。
“小姐,我们要不要主动告诉二公子?”
谢渺反问:“你希望他被抓吗?”
拂绿认真想了想,摇头。
“那便是了。”谢渺捋着一绺青丝,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揽霞那边……”
“她藏不住事,瞒着就行。”
郭阳的名号,谢渺前便有所耳闻。
位京卫指挥同知之子,生前并不出名,倒是死后于家姐姐郭蕊的原因,大大火了一阵。
郭蕊在不久后便会嫁于四皇子为侧妃,因极宠爱,引来四皇子妃的妒忌。二遂起争执,四皇子竟被猪油蒙了心,对正妃大打出手。随后四皇子妃暗地郭阳生前欺男霸的事情散布出去,紧接着郭父旧案被翻出,四皇子妃的父亲咸阳郡王又进宫参了婿一——
言官见机而,上奏弹劾郭家坏事做尽,无法无天,而四皇子竟宠妾灭妻,行包庇罪犯之事……
此事最后以郭氏几人被斩,四皇子被罚禁闭两月为结束。
且不说此事背后有无推手,只说那郭阳,生前的确恶多端,的人渣,死于残或是被杀,又有什么区别?
谢渺垂下长睫,掩去眸中的异常漠。
无非是上少了一祸害而已。
谢渺陪谢氏用完早膳,一同到湖边散步消食。
春雨歇歇,淡樱累满枝头。风乍起,落英缤纷,渐『迷』人眼。
谢氏一手搭在谢渺腕上,一手扶着腰,慢悠悠地走着,“你那纸坊办如何?”
谢渺尽拣好听地讲:“在枳北街租了阔气的门面,足有三四百平。前院摆品,后院造纸,还未开张,已经有人下了笔五百令宣纸的订单。”至于那人为何下订……嗯,那不重要,不重要。
“听着似乎不错。”谢氏用帕子掩嘴,懒洋洋地眯着眼,“那位芝若,你跟我说说,她是什么的人。”
谢渺没有隐瞒,芝若父亲与未婚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氏听完,颇为慨,“没想到她竟有的故事,真是难为她了。”
谢渺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倒觉,是上天替她选的路,比起嫁人,条路能让她走更远,见识更多,做出无人能及的成绩来。”
谢氏嗔怪地她一眼,“你对她倒是极有信心。”
谢渺挽住她的胳膊,歪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姑母,您要相信我的眼光,今后她啊……绝对会替我们挣许多许多的银子。”
谢氏用手指推开她的脑袋,骂道:“简直掉进钱眼里了!浑身上下尽是一股铜臭味。”
虽是骂,却透着一股子亲昵劲。
“两袖清风非我意,万贯钱财敲我心门。”谢渺不以为意地扬起袖子,甩了两下,“还有比更好闻的味道吗?”
下连嫣紫都乐了,不很快,她便敛起笑容,小声提醒:“夫人,三小姐在亭子里。”
二人才注意到,崔夕珺不知何时站在亭中,正隔湖望着她们。
谢氏投以微笑,崔夕珺扭头,一声不吭地离开。
“……”谢渺问:“姑母,她最近都吗?”
谢氏点头,叹道:“终归是小儿心『性』。”
崔夕珺对谢氏的心结,主要来于的何氏。生母与继母,从血缘上来说,便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深壑。哪怕她是在何氏四年后才进的门,此前与崔士硕毫不相识;哪怕崔士硕与何氏之前,曾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些事,又怎能跟何氏的孩子说。
谢氏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等她长大就明白了。”
崔夕珺何时能长大?谢渺想,恐怕要狠狠摔一跤,才能明白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道理。
可遭受挫折后一蹶不振的崔夕珺,还是原来的崔夕珺吗?
谁又能说清。
谢渺踏进院门,还未歇上一口气,便见桂圆殷勤地上前,笑眉弯眼地道:“小姐,二公子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拂绿的眼皮一跳,紧抿着双唇,下意识求助地望向谢渺。
谢渺的脚步微滞,随后镇定地问:“可奉了茶水?”
“回小姐,荔枝正在里头奉茶。”
“揽霞呢?”
“揽霞姐姐去小厨房了。”
“嗯。”谢渺道:“我换件衣服就去。”
一进内室,拂绿便按捺不住,慌张开口:“小姐,二公子是不是都知道了?”
“慌什么?”谢渺张开手臂,示意她换衣裳,“你记住,你什么都没到。”
她换上条葭菼『色』薄袄长裙,慢吞吞地走进书房,迎向屋里那人,还未说话,倒是先愣了愣。
形容隽美的青年端坐在书案前,手执经书,专注翻阅。天青『色』长袍与书房的简素相益彰,檀香悠悠,宁静清雅。
他从容地抬起头,朝她颔首,“谢表妹,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