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
冯芷仪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花轿中,无人知晓宽大的喜服下藏着一把剪刀。
从前她信命,是以嫁给余则成后,无论那个混蛋在外头怎样的花天酒地,或是回家后对他冷眼相对,拳加相加,她都忍了,也都认了。
女人嘛,横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日她会脱离苦海,逃出魔爪。她心里清楚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不该希冀旁的,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期盼着。
喜乐声自外头传了进来。
她的一颗心却都是苦涩。
看来,她是等不到,也盼不到那一天了。
再不信命又如何,终还是斗不过上天的。
就在她满心灰败的时候,忽的有人掀开了轿帘,拉住了她的手说,“跟我走”。
曹旭还是来了,带着浑身的酒气。
她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般高兴,也从未像这一刻般喜欢上奔跑,她体质弱,跑了会儿便体力不支,后面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喘不过气的时候,只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以及那只紧紧握着她的手,便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耳畔的风呼呼的,周遭人的指指点点她都不在乎了。
在她的眼中,只前面这个男人。
曹旭去求了姜行舟赐婚,跟着一切便都像是在梦里一般。
她嫁过一次。
嫁给余则成的那一天,她也是如此紧张的坐在喜床上等着夫君来掀起她的红盖头。
今夜。
紧张的同时又有些开心。
曹旭是下半夜回来的,浑身的酒气更浓了,他的步子有些踉跄,冯芷仪也顾不得许多,自顾的掀开了红盖头,起身去扶他,又给他倒了杯茶水。
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要笨拙,要温柔。
细碎的吻犹如春雨般落下,润物无声,却又带着别样的魔力。
隔日。
宝鸢来同她说话,说起她的变化,说她像是一朵得了雨露滋润,含苞待放的花儿,整个人容光焕发,犹如新生。
在昨夜之前,她从不知道那样的事,也能有极致的快乐。
日子便这样过起来了。
曹旭忙的时候居多,可不忙的时候却总爱陪着她,两人都不爱说话,可就是在这样的静谧里,也有着幸福缓缓流淌着。
天气好的时候,她也会让曹旭陪着她上街去逛逛。
曹旭从不拒绝。
冯芷仪又一想,唇角便弯了弯。
只要是她的话,曹旭好似就从未拒绝过。
后来,宝鸢死了,死于一场大火。
她伤心了好些日子,救她出水火的人是宝鸢,给她新生的人也是宝鸢,若不是她,只怕此刻她还在阴沟里受罪呢。
其实她有些明白宝鸢的心思的,只这样的话她不能说给曹旭听,更不能跟姜行舟说。
好在夏荷一直都在。
去了两广之后,两家还做了邻居。
又过了一年,夏荷产下一子,她是真的高兴,伺候了夏荷月子,还把小周渡当自己的孩子照顾,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那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
她这一生,唯一的憾事便是不能给曹旭生一个孩子。
这一日,她刚从隔壁回来,遇上了个熟人。
熟人拉着她的手说,“我瞧着你这么爱孩子,怎的不自己生一个?”
冯芷仪自是不好言说,羞红了脸。
那熟人又道:“我认识个我们这里有名的巫医,人称送子观音,最擅长这些了,改日我带你去求上一剂药来,保准三年抱俩。”
冯芷仪心动了。
可这样的事她不敢跟曹旭说,因着有一回她说了不能替他生孩子这样的丧气话,男人发了好大的火。
“我是王爷捡回来的孤儿,无父无母,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曹旭这个名字还是王爷给取的。”
许是这样的经历让曹旭对子女一事并无太多的在意。
可冯芷仪不同,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这件事。
又过了几日,她瞅着曹旭忙去了,便约上了那熟人带上五百两银子去找了那巫医。
巫医在她的额上画了赐子的符,又给她开了药。
冯芷仪满心欢喜,回家偷偷的熬了药喝了,然后便等着曹旭回来。她精心的装扮了一番,又特特的陪着男人喝了些酒。
酒酣情热。
可过了许久,她依旧没有怀孕。
有一回曹旭回来的早了,发现她在喝药,男人沉着脸问她,“你在喝什么?”
在曹旭的逼问下,她不得不道出了实情。
男人的面色不好,一脚将药罐子给踢飞了,药罐子被摔碎了,药渣撒了一地。
“孩子便那么重要吗?难道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
男人失望和痛惜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冯芷仪的心,她哭着抱住了男人的后腰,“我只是...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别生气,好吗?”
曹旭转身将人搂在了怀里。
“我不生气,我就是不想看你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我心疼。”
隔日,曹旭便带人将那巫医给抓了,投进了牢里。
再后来起了战事,曹旭和周栋就更忙了,常年的见不到人。
经过上一次的事,冯芷仪也认命了,对孩子之事也看淡的,只安心和夏荷一起带着小周渡。
小周渡的性子安静,总爱黏在她身边。
偶尔写错字后,便撑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奶声奶气道:“干娘,我写错了。”
冯芷仪想,罢了,有这么个干儿子,也是一样的。
回京后。
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宝鸢没死,反倒为姜行舟添了个大儿子,小姜昶只比小周渡大一些,是个鬼灵精的,整日家的最会说些哄人的话了,也不知是随了谁的。
每每看到她的时候,都要扑进她的怀里。
“昶儿最喜欢姨姨了。”
不光如此,大哥冯效也和苏诗沁在一起了,两人还有个女儿,小冯婵长的倒是玉雪可爱,可却是个小霸王的性子,同姜昶和周渡在一起时,总是孩子的头头。
一日,她去宫里陪宝鸢说话。
小姜昶见了她,扭股糖似的钻进了她的怀中,撒娇着道:“姨姨是不是有小弟弟了,总也不来看昶儿了。”
冯芷仪的心都快化了,搂着小人儿哄了好大一会儿。
晚间回家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天太热的缘故,也没什么食欲,还干呕了两回。
如今天下大定,曹旭也不似前几年那般总是不见人影。
见她如此忙道:“我这就去找太医来。”
太医来了之后,细细的给诊了脉。
末了抚着胡须道:“恭喜曹爷,夫人这是有喜了。”
不光冯芷仪愣住了,曹旭也呆了,半晌两人都没说话,甚至连太医是如何出门的都不知道。
待屋子里只剩两人时,曹旭伸手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
犹在梦中一样,喃喃道:“真的有了?”
冯芷仪红了眼圈,重重的“嗯”了一声。
以前嫁给余则成时,为了怀孕她不知拜了多少神佛,喝了多少偏方,可却从不能如愿。和曹旭在一起时她也曾走过弯路,可终于没有得偿心愿。
这几年两人聚少离多,好容易天下安定了。夫妻二人总算在一处了。
原也没想到孩子上的事,不想忽然就有了。
可见姻缘天定,子女缘也是天定。
大多时候越是想要就越是得不到,反而不求了,却总有意外。
自打冯芷仪怀孕后,曹旭特意去跟姜行舟告了一年的假,说要伺候媳妇。
姜行舟睨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子出息。”
话虽如此说,可还是同意了。他也晓得他们夫妻二人想孩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该要格外的谨慎些。
怀胎十月,冯芷仪愣是被曹旭喂胖了一大圈。
她差不多和秦婉是一道有的,秦婉只肚子大些,人却还是纤瘦的,为此冯芷仪还责备过曹旭,男人听了也就听了,回头照样滋补的汤饮不断的送到冯芷仪的嘴边。
很快便到了产期。
冯芷仪的产期是三月,天气刚好不冷不热。
生产前几日,曹旭就开始坐卧不定了,到最后连冯芷仪都被他弄的有些心慌。
及至生产时,他便着人将宝鸢和夏荷还有苏诗沁都请了来,说她们都是生育过的,有经验,自知道该如何安抚孕妇。
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冯芷仪生产时似乎格外的艰难。
生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将孩子给生下来。
其间连太医和稳婆都问了曹旭保大保小的问题,曹旭当时就握了拳捶在了廊柱上,也难得的动了怒。
“这还用问吗?自然是保大。”
屋中,血腥气浓厚。
宝鸢红着眼睛握着冯芷仪的手,“姐姐,孩子总会有的,要不......”
冯芷仪原本虚虚闭上的眼睛忽的重又睁开了。
她的脸上全是汗珠和泪水,她死死的握着宝鸢的手道:“自打我离了余则成,嫁给曹旭后,我就不信命了,今儿无论如何我都要生下这个孩子,不光是为了曹旭,也为了我自己。他那么好一人,娶了我这样成过亲的,却从未嫌弃过一日,我得给他留个后。”
“宝鸢,你答应我,无论到时候都得先保住我的孩子。我这辈子从来没拿过主意,只这一次,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好不好?”
宝鸢含泪点头。
好在闹腾了一日一夜后,终是母子平安。
冯芷仪昏睡了许久,睁开眼时就看到了眼睛泛红的曹旭,她冲着他笑了笑。
“孩子取名了吗?”
曹旭摇头。
冯芷仪轻声道:“就叫天赐,好不好?”
曹旭点头。
“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天赐,曹天赐。
他孤儿出生,天生地养,如今有了妻子,也有了孩子。
“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冯芷仪虚弱极了。
“一家人不必说谢。”
若要真论起来,他曾救了她的性命,也曾给了她这一段她想也不敢想的人生,以及未来一生的幸福。真要言谢,只怕一辈子也谢不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