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府。
回到京城后姜郁的瘟疫才算彻底根治,只路上耽搁了那么些日子,身上有些溃烂的地方生了疤痕,即便用了最好的膏药也未见疤痕褪去。
浴池中有着缕缕的热气,温热的水将肌肤泡的泛红,愈发显得那些疤痕丑陋不堪。
姜郁面色阴沉如水,江南疫情能够控制的如此迅速,想来治疗瘟疫的药方早就研制出来了,只姜行舟故意拖延着没给他用罢了。
待沐浴完回到书房时,隔着层层的帷幔,映出床上之人玲珑的曲线来。
姜郁自打染了瘟疫后,脾气愈发古怪了,王福作为跟前伺候之人,深受其害,这不一回京就想着法的要哄自家主子开心。
下晌的时候便亲自去接了冯佩芸入府。
未免太孙妃不高兴,特意避开了秦婉的耳目,悄悄的将人给抬进来的。
王福见着姜郁面上有了笑,便躬身退了出去。
自从姜郁去了江南之后,冯佩芸整日被拘在家中都快要发霉了,听闻太孙回京后她还思量着如何能到姜郁的跟前露露脸。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王福就来了。
他笑着道:“太孙殿下这些日子受了些委屈,心情也不大好,端看的姑娘有没有本事哄的殿下高兴了,若是真能让殿下开心,姑娘的福气可在后头呢。”
冯佩芸心下高兴的不得了,沐浴熏香,又花了半日的功夫打扮。
被抬进太孙府后,她简直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男人只穿着白色亵衣,衣裳松散的披在身上,行动间露出了精瘦的胸膛,以及胸膛上大小不一的疤痕。
“殿下!”
冯佩芸甜甜的叫了一声,自帐帘后伸出了纤纤玉手。
听雨轩。
位于太孙府的西北角,因着位置偏僻格外的安静些。
秦婉很喜欢这个小院,着人布置了一番后便长住在了这里,小院自成一番天地,仿若待在这里便隔绝了外头那些令人恶心的污糟事。
她按照旧日的习惯在佛龛前念经。
女人着一身灰色长袍,三千青丝如瀑般披在身后,纤细的手指捻着手中的佛珠。
晚凉推门进来的时候,面上有着藏不住的怒意。
“小姐也太好性了些,如今竟由着那起子狐媚子随意进出咱们太孙府。今儿是头一遭,小姐若是不出言劝阻,只怕将来什么脏的臭的都会进来的。”
她是自幼服侍秦婉的,两人虽名义上是主仆,可却也像是姐妹。
秦婉捻佛珠的动作一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佛龛上悲天悯人的观音像,她定定的望了几息,再开口时声音毫无波动。
“随他去吧。”
晚凉急了,走到她跟前站定。
“小姐...当初殿下去府里求娶你的时候可是说的明明白白的,此生只有你一个太孙妃。”
誓言犹在耳旁,秦婉的嘴角有着一丝苦涩。
是什么时候变的了?
两人初成亲的那会儿,姜郁待她还算尽心,只这尽心也不过维持了短短的三个月,或许连三个月也没有吧。秦婉不想去计较这些,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如今秦家和太子一脉已经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横竖是掰扯不清了,她能做的就只是尽量让自己活的舒心些。
“明儿一早让厨房备些清淡点的饮食给殿下送过去,他身子才好了些该吃些易于消化的。”
晚凉还欲说些什么,见秦婉又合上了眼睛,便只能作罢。
隔日。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
早起时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霜,犹如落雪一般。
太子妃一早就来了,前些日子太子病了休养了一段时日后,这些日子才将好了些。眼见着儿子的病也好了,她心里头的大石终于是落下了。
昨夜冯佩芸伺候的很是不错,是以姜郁的心情也好了些,连带着胃口也好了许多。
太子妃见只姜郁一人在用饭,便不满道:“她人呢?”
姜郁蛮不在乎道。
“在听雨轩吧,母亲若是想见她,儿子即刻着人去叫。”
太子妃道了不用,叮嘱了姜郁两句,便径直去了听雨轩。
秦婉见她面有怒色,只当没看见,恭敬的行了礼,奉了茶。
太子妃端着茶盏也不喝,只斜眼望着眼前的女人,女人眼眸低垂,瞧着倒是一副温柔顺从的样子。
“都道你是宰相府里出来的大家闺秀,最是懂规矩的。郁儿身为你的夫君,你不好生伺候着,却日日躲在这小院里吃斋念佛......”
她话还未说完,秦婉便跪下认了错。
“母亲教训的是,儿媳知道错了。”
后面的话被硬生生的堵在了喉头,太子妃脸色又沉了几分,“知道错是一回事,关键是要长些记性,别我这头说了你那头就给忘了。你跟郁儿成亲也这么长时间了,怎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许是我自小身子弱的缘故,这些日子正一直吃药调理,想来......”秦婉想了想又道:“若是儿媳于儿女之事上没有缘分,也不能白白耽搁了殿下,要是有合适的人选母亲只管做主将人娶进府中,也好为殿下延绵子嗣。”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子妃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说了两句便走了。
晚凉候着太子妃走了,才将药端了进来。
“小姐,是药三分毒,况殿下这些日子病着,你们又未......这药歇上一段日子不喝想来也无妨的,不如......”
话还未说完,手上就空了。
秦婉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药碗,仰头便将碗中的避子药一饮而尽。
明面上她可以做无可挑剔的太孙妃。
可暗里她一点也不想怀上姜郁的孩子。
书房外。
聂忱闲极无聊,拿着脚尖在地上乱画着。他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早便来给姜郁请安,可王福说殿下在前头跟太子妃说话,便让他在书房外候着了。
小院布置的格外精致好看。
聂忱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原以为会和姐姐一道来京城的,不想却先到了。京城的确繁华巍峨,比之苏州城好上千倍万倍,可是他同姐姐一样,不大喜欢这里。
那一日周栋来找他的时候,说要让他当细作,潜在姜郁的身边。
当时他怒极,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那个姜行舟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霸着姐姐不说,还要拿他的命不当回事。他们姐弟二人虽命贱了些,可也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可转脸他就想开了。
姐姐曾同他说过想要离开京城,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过些清静日子。可怜他无权无势,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现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做什么不利用起来。
若是他真成了姜郁的心腹,到时候救姐姐出虎狼之窝也能更有把握些。
于是他便应下了。
正发着愣,姜郁在奴才和侍卫的簇拥下穿过了月亮门走了过来。
聂忱忙上前行了礼。
“草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特意来给殿下请安问好。”
姜郁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好了就好。”
聂忱跟在众人后面进了书房。
姜郁做事向来仔细小心,也从不留身份不明之人在身边伺候。只这个聂忱人倒还算有几分胆识,也有些小聪明,更何况还救了他一命。
他染了瘟疫后一直未愈,皇上特意下了旨意让他回京治疗。
路过汝州府的时候,有一伙不长眼的山贼强盗竟然瞎了狗眼,敢抢堂堂皇太孙的车马。彼时因着病情严重,急着要赶路,所以只随身带了一队人马。
谁知这些强盗却人多势众,现场一片混乱,眼看着利箭便要刺进他胸膛的时候,忽的有人从旁边跃了出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人便是聂忱。
利箭险些就要了聂忱的命,好在随行的太医医术高明将人给救了过来。
还说这要是在偏上半寸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事后他问聂忱,“你既救了本殿下,本殿下可以许你黄金千两,良田百亩......”
谁知聂忱却拒绝了。
“就算是换了旁人草民也会救的。”
姜郁又问了他有何要求。
聂忱捂着伤口道:“我此去京城是要救我姐姐的,殿下若是真想谢,不如随便给草民一个差事吧,草民虽没什么其他本事,可却有一把子力气,也会些拳脚功夫。”
就这样他便带着聂忱回了京城,又拨了个地方让他养伤。
期间他也让王福去查了查聂忱的底细,这一查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这人竟然是聂宝鸢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姜郁在宽椅上坐下,“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来京城是要救你姐姐的?”
聂忱躬身道。
“难为殿下还记着呢,草民想着京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正想来求求殿下帮忙留意着。”
“哦?”
姜郁眸色一紧,“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家姐名叫聂宝鸢。”
聂忱大喜,忙叩谢了大恩,“多谢殿下。”
姜郁扯了扯嘴角,倒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他都还没答应呢,这都开始谢恩了。
“原来是她啊!”
聂忱茫然道:“家姐只是一介平民,殿下如何认得她的?”
姜郁笑的意味深长。
“她是我十六叔的人,也就是现今的睿亲王。难道你姐姐没提起过他?”
聂忱的手握成了拳,恨的咬牙切齿道。
“怎的没提过?都是那个狗屁王爷毁了我姐姐的名节,草民这次来京城就是要替我姐姐报仇的,他仗着王爷的身份便干出欺男霸女的事来,我与他不共戴天。”
姜郁看着少年郎义愤填膺的模样,唇角勾了起来。
“只他是王爷,你是平民,你打算如何报仇?”
聂忱的脑门上有青筋暴起,他跪下磕头道:“若是殿下肯帮草民报仇,草民这条贱命便是殿下的了。”
姜郁对着一旁的王福使了个眼色。
王福端着托盘走到了聂忱的跟前,将托盘上的褐色药丸放进了聂忱的掌心里。
“殿下赏的!”
聂忱谢了恩,毫不犹豫的就吃了下去。
姜郁坐直了身子,问道:“你就不怕是毒药?”
“草民相信殿下的为人,就算是毒药也不怕。”
聂忱说的豪气云天。
姜郁笑了笑,“你若是听话,每月本殿下自会让王福把解药给你,若是不听话......”他眸色一冷,“就等着肠穿肚烂而死吧!”
聂忱面上露了惧色,可声音却依旧洪亮。
“只要殿下能帮我报仇,救出姐姐,我就算死了也不怕。”
姜郁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聂忱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了姜郁的问话声。
“本殿下记得你在京中有一舅舅......”
聂忱的全身都紧绷了起来,“我身子一好就忙着来给殿下请安,还未来得及去舅舅家。另外舅舅家早年间就搬来了京城,许久也不走动了,我也不想去打扰他,平白看人脸色。”
待出了书房后,一阵风吹来。
聂忱才觉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了。
下人引着他出去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位女子,女子虽穿的素净了些,可气质高雅如山巅云般让人心生敬畏,聂忱一时看呆了。
见着前头的人躬下了身子,他也跟着躬了身子。
风中似乎多了些淡淡的檀香味。
待到那位女子走远后,他问引路的小厮,“方才那位姑娘是谁?”
小厮睨了他一眼。
“瞎了你的狗眼了,那是太孙妃,咱们府里的主子。”
今上病重。
姜行舟不得不提前回京。
江南赈灾的后续事宜,姜行舟尽数交给了苏自荣负责,又命叶柄秋从旁协助。
又亲自去了苏州,同苏自荣商议了兴修水利的方案,再三确定之后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宝鸢回到家里之后,才知道弟弟提前去了京城。
她问了缘由,聂海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宝鸢只以为他是不喜欢姜行舟,所以提前走了。
先头她要找那本《异症实录》,只那个时候她离开的匆忙还未来得及找,不想聂海博却记在了心上,她一回来就将书拿过来给了她。
宝鸢之所以找这本书,是依稀记得此书中记载了一种奇药。
名叫如生。
说是活人服了此药,犹如死人一般,气息全无,三日后方可恢复正常。
车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宝鸢连忙将药方抄了下来,小心的贴身收好。
出门的时候,继母安氏抹着眼泪道:“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跟忱儿在外头要好好的,记得勤往家里写信,我和你爹都盼着你们回来呢。”
宝鸢张了张嘴,可到底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低着头上了马车,帘子落下的时候,她看到父亲立在门口冲着她挥手。
宝鸢只当没瞧见,手一下一下的抚着趴在她膝头睡觉的静静。
“你这女人真是一副铁石心肠。”
身旁的姜行舟冷冷的来了一句。
宝鸢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男人的面容冷肃,下颌线紧绷着,她不由纳闷。
男人的气性可真大。
自打那一日因她喝了避子药,他莫名其妙发了火之后,这些日子说起话来总是阴阳怪气的。
宝鸢不理他。
自顾的摸着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