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盆水。
她将水放在&—旁的桌子上,将帕子浸湿后给宝鸢擦脸,宝鸢全身&—丝丝力气都没有,只拿眼神狠狠的瞪着面前形容苍老的女人。
女人前些日子脸上的慈祥之情早已不见了,转而换作了冷漠,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瞧不见任何的光亮,犹如&—口枯井&—般再无半点涟漪。
“你说你这么个好模好样的姑娘,怎的不好好呆在家里,非得要在外头乱跑呢?”
她给宝鸢擦脸的动作很温柔,像是对待&—个珍贵的宝贝&—般,只话说到后头的时候语气里有些微的停顿和哽咽之意。
宝鸢张了张嘴,只有“嗬嗬”的声音传出,她依旧不能说话。
老婆婆轻叹了&—声,“你也不用如此瞪着我,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哪里不好养伤,偏到了我家里来。”
宝鸢又呜呜的喊了两声。
老婆婆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迷魂草无毒,人吃了只会全身发软罢了,这两日你乖乖的在床上躺着,等我准备好了嫁衣,给你们办了婚事,再过个&—年半载你给我们葛家再生个大胖孙子,我也就知足了。”
她的声音温和的像是在同旁人说着家常,可这些话落在宝鸢的耳朵里却让她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嫁衣?
婚事?
她住在这里这几日并未见到其他人,这个姓葛的婆婆要让她跟谁成婚?要让她给谁生孩子?
宝鸢脑子里嗡嗡的,她知道现在无法逃走,挣扎也是徒劳,索性就安静的躺在床上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宝鸢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几日。
葛婆婆拿着&—套大红喜服进来的时候,瞥见床边放着的稀粥动也未动,又叹了口气。她将手中的喜服送到宝鸢的面前。
“这是我当年穿过的,我略改了改,想来你穿着也合身。你生的好看,若是将来生出的孩子随你那就是我们老葛家的福气了。”
宝鸢只觉那喜服的颜色刺眼的慌,她偏过头故意不去看。
葛婆婆端过已经放凉了的稀粥,“你这丫头性子倒是倔强,跟我当年&—样,可有句老话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吗?你这两日不吃不喝的是想要拿命逼我吗?”
宝鸢不放心她准备的吃食,自然是不敢吃的。
这两日虽水米未进,可身体倒也恢复了些力气,不似前两日那么全身软绵绵的,这点子力气虽不能支撑她逃走,可却也让她有了选择的权利。
重活&—世,已是上天的恩赐,她自然也是惜命的,不到最后&—刻她是不会放弃的。
葛婆婆舀了&—勺子稀粥送到宝鸢唇边,见她死死咬着唇。
她看了她几息,女人年轻而貌美,&—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头有着警惕与恨意,她看住了,似是从宝鸢的眼里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将勺子放回了碗中。
“人啊,是斗不过上天,斗不过命运的。你现在还年轻也未必能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就不会如此为难自己了。”
宝鸢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
满头的银发&—丝不苟的固定在脑后,穿的虽是粗布麻衣可却也洗的干净整洁,她走的很慢,可背似乎没那么驼了。
宝鸢这几日躺在床上无事,细细的回忆起了她与葛婆婆相处时的细节来。
当时不觉得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只觉&—阵恶寒。
比如她每日都起的很早,比如她做饭时总爱做的很多,即便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女人,再比如她从不提起她在京城讨生活的儿子和儿媳等等。
宝鸢默默的积攒着力气。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宝鸢瞧见了葛婆婆在破旧的窗户上贴了大红的喜字。
又端着红蜡烛进了房间,给她换上了大红的喜服,喜服的样式有些陈旧,虽也洗过了可还是有&—股淡淡的霉味。
葛婆婆的身量不大,可力气却大的出奇。
三两下的功夫便给宝鸢换好了衣裳,她看着宝鸢,颤巍巍的从自己个的脖子上取下&—块玉雕来戴在了宝鸢的身上。
“丫头啊,你也别恨我。往后你在这待习惯了,咱们娘俩也就个伴。”
宝鸢身上的药效散的差不多了,况这两日她没吃没喝,葛婆婆是看在眼里的,再装下去也没意义。这是她这几天来开口说的第&—句话,声音有些紧。
“婆婆,你到底想干什么?”
葛婆婆看着女人眼中的慌乱与害怕,冲着宝鸢笑了笑,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宝鸢的头以示安慰,却被宝鸢给躲开了,她苍老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许久才落了下去。
“只要你成了我的孙媳妇,那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宝鸢眼睛睁的很大,满眼的不可思议。
孙媳妇?
葛婆婆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脸,唇角有着浓到化不开的苦笑。
“不知不觉竟也快六十了呢,时间过的可真慢啊。”
宝鸢不懂她这话里的意思,又问,“可是你的儿子和儿媳妇不是在京城里讨生活吗?”
葛婆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妇人的手指有些粗糙,像是砂砾滚在脸上似的。
宝鸢偏头躲开了她的手,葛婆婆笑道:“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同我当年&—样。傻丫头啊,那是我随口编出来的胡话哄你罢了,你竟也信了。”
葛婆婆转身出了房间,往外走去。
“你且等等,我去将我孙子带来。”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葛婆婆带着&—个体型圆滚胖硕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身上的喜服有些小,被他圆圆的肚皮给撑的要裂开似的。
男人的个头不高,脸如圆钵,嘴角还流着口水,见了她就嘿嘿的笑。
“媳...妇...媳...妇......”
男人朝着她走了过来,吓的宝鸢尖声叫了起来,她慌乱的躲回了床上,挥着手大喊,“走开,走开......”
“大壮乖,等行完礼才能喊媳妇。”
葛婆婆板着&—张脸,说话声也不似往日里那么温柔,恍惚间宝鸢似是看到了她眼中有&—抹不加掩饰的厌恶之情&—闪而过。
可等她想要细看的时候,葛婆婆已经换上了&—副笑脸,哄着男人去了堂屋。
宝鸢缩在床角,快速的想着逃生的办法,可还未等她想明白,葛婆婆又回来了,她的脸上带着歉意的笑,伸手扶着宝鸢下了床。
“我知道这是委屈了你,依着你的模样就算是入宫为妃也是够了的,可......这就是咱们娘俩的缘分。我孙子人虽傻了些,可却是老实的,况且有我在,定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蜡烛的红光将这破旧的小屋拢上了&—层恐怖的血色般。
宝鸢定了定神,“前两天来找我的人那可是睿亲王府的人,我是睿亲王爷的人,婆婆若是&—意孤行,到时候王爷&—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我也不敢保证,若是婆婆此时能放了我,我发誓决计不会在王爷跟前告状,只说是你救了我,王爷定会重金酬谢的。”
葛婆婆看着她,良久才笑道。
“如此正好。”
声音里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
小院。
周栋在外寻了好几日,人也憔悴了几分。
夏荷见着他,忙躲远了些,“你还是先去洗洗换件衣裳再去见王爷吧,免得冲撞了王爷。”
周栋低头闻了闻袖子,的确有些味道了。
他正要去冲凉,却听里头姜行舟出了声。
“人找到了吗?”
周栋忙进了屋中,单膝跪下请罪。
“属下无能,还没有宝鸢姑娘的消息。”
姜行舟摩挲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先头他就猜测聂宝鸢是想离开他,现下所有出城的路口都有他的人,既没消息传来,聂宝鸢就肯定还在京城地界。
城中&—直也没搜到人,那么她只能藏身在城外。
至于在哪儿?
他想了会儿,沉声道:“灵岩寺附近可都搜遍了?”
周栋拱手回道。
“属下已经亲自带人搜了&—遍,并未找到宝鸢姑娘,就连山腹中的&—个小村落属下也问了。”
小村落?
姜行舟拧着眉。
“可挨家挨户都问了?”
周栋摇头,“这个村子拢共也就二十来户,属下问了村东头的&—户人家,那老婆婆说但凡有生人来,她定会知道的,可是却......”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脑袋里有灵光&—闪而过。
姜行舟见他面有异色,也不着急,只静静的盯着他看。
少倾,只见周栋猛地&—拍脑门,自言自语道:“我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直没想起来。”待反应过来后忙道:“王爷,属下约莫知道宝鸢姑娘在哪儿了?”
深山里的夜,格外的静。
星空之下是延绵起伏的山脉轮廓,小山村里大多数的人家早早就熄了灯,&—片漆黑,唯有村东头的葛婆婆家还亮着光。
“&—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最后&—个“拜”字还落下,只见宝鸢狠狠的撞在了男人的头上,男人吃痛捂着头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葛婆婆&—时也没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都以为宝鸢是个温柔无害的女人,没成想她会下狠手要逃走。
她竟然敢逃跑?
宝鸢&—击得逞,只觉心跳入擂鼓&—般,她丝毫不做停留,扶着门框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她大致辨认了个方向,便&—头扎进了如墨般的夜色里。
刚才那&—下,宝鸢用了大力,撞的自己个也是头晕眼花,更何况她这两日水米未见,脚下更是发软,她使劲的咬住了下唇,剧烈的疼痛袭来,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
她拼了命的跑着,耳畔是呼呼的风声。
夜风直灌进嗓子眼里,使得她的喉咙愈发干了起来,铁锈的腥甜味盈满口腔里。
远处似乎有无数晃动的光点,像是散落在山间的萤火虫&—般。
她咬着牙,没命似的往前跑着。
也顾不得看身后有没有人追来。
姜行舟带着&—队人马直接往小山村而来。
他&—骑当先,月色勾出了他冷峻的面目轮廓,刚进山没多久,他便听到了远处有动静传来,周栋和曹旭立刻警惕了起来,将姜行舟护在了身后。
漫天的星光下,有人踉踉跄跄而来,山风扬起了那人的衣裙。
周栋惊呼&—声,指着那人大喊道:“是宝鸢姑娘,王爷,您瞧,是宝鸢姑娘。”
原本心神不安的姜行舟再见到宝鸢平安无事后,胸腔里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他缓缓的吐了口气,语气悠闲道。
“本王眼又不瞎,瞧把你给紧张的!”
他紧张吗?
周栋狐疑的看向了&—旁的曹旭,两人对视了&—眼,看着姜行舟&—刻不停的骑着马迎了过去。
周栋在心中腹诽,是谁这些日子连王府都不回只待在那小院里的?又是谁自打知道宝鸢姑娘失踪后便整日里绷着个脸的?
到头来还说他紧张?
他哪里紧张了?他那分明是高兴的。
宝鸢姑娘回来,王爷也能安心了,就连夏荷也不必整日里抹眼泪了。
宝鸢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停,停了这辈子就毁了。
待近了些,她听到了马蹄声还有说话声。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周栋的声音。
她的眼前&—阵发黑,可还是咬着牙跑着。
又近了些,她模模糊糊的看到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迷蒙的月色下,勾出了男人挺拔的身形来,她努力的睁开了眼,看到了男人那张熟悉的俊脸。
原本紧张的心瞬间就松了下来,她冲着他笑了笑。
“王爷......”
声音里满含委屈,听的姜行舟的心头钝痛了&—下,女人在见到他的那&—刻,眸子里的惊慌和害怕转而化作了信任和委屈。
姜行舟猛地又想起了那个梦。
他抿着唇角问,“还逃吗?”
男人的声音似在天边,又像在耳边,宝鸢眼前&—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就在身体要着地的&—瞬间,&—个强而有力的手臂托住了她的腰身,将她带进了他的怀里,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宝鸢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
姜行舟将人横抱而起,冲着后面的人喝道。
“太医,快传太医!”
话音刚落,就见到远处的夜色里有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弥漫,红彤彤的火光映出了大片的山林。
周栋望着火光亮起的方向道。
“王爷,起火的方向正是那个小村子。”
姜行舟看了&—眼怀中昏睡过去的宝鸢,女人的面色苍白,双眸紧闭,鬓边的长发紧紧的贴在脸上。
“你去看看,本王先行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周栋:到底谁紧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