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迷。
自打今上病后,京城又实施了宵禁,偶有巡逻将士整齐的步伐声传来。
借着点点的星光,依稀可以瞧出小巷的深处立着两道人影。
“主子,这样的小事交给属下办就行,您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曹旭的声音里满是不解。
暗夜里姜行舟的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个魏淮倒是有点意思!”
他口中的魏淮不是旁人,正是定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子,家中行三,人称魏三爷。因着庶出的身份在族中并不受器重,去岁便来京投靠了定国公府。
想借着定国公府的势力,在京中谋一个差事。前几日姜行舟被程鸣淞算计,险些中招,事后便让曹旭跟这个魏淮暗中接触,意欲助他心想所成。
谁知这个魏淮明面上应下了,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后又跟曹旭说要见一见背后的正主。
魏淮是被人蒙着眼睛带过来的。
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拿下的瞬间,他眨了眨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中的视线,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姿挺拔,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气。
他虽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是从他做事的手段便可窥见一二。不等那人开口,他便恭敬的行了礼。
“小的魏淮,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姜行舟薄唇紧抿。
“听说你要见我!”
魏淮依旧躬着身子,谄媚的笑道:“大人既找到了我,就该知道我的身份低微,定国公夫人虽是小人的姑母,可到底也不是亲的,隔了也不知多少层。自打我到了国公府,阖府里上至主子下到奴才就没一个将我放在眼里的。”
他先是诉了苦,见姜行舟不说话便继续道。
“我虽心慕素清表妹,奈何表妹乃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贵重,哪里瞧得上我这样的穷亲戚。再者......”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只躬着身子又在黑暗中旁人瞧不见罢了。
“再者表妹早已心有所属,且那睿亲王爷模样俊朗,身份自是不必说的,小人拿什么与他争啊?”
他住在定国公府,偶然间听到了程鸣淞兄妹二人的计划。彼时他躲在芭蕉后听的分外清楚。他那个素日里冰清玉洁、目无下尘的表妹竟然求着其兄长做出那样龌龊的事。
“大哥,你便帮帮我吧。反正这辈子除了王爷我是不会嫁给旁人的。”
什么狗屁的豪门贵女,什么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为了个男人竟然能下作到如此地步。
姜行舟沉声问道:“你所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又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为何又要见我?”
魏淮眼珠子一转。
“大人容禀,定国公夫妇对素清表妹极为溺爱,我若是依着你的计策与她同眠一榻,保不齐国公府的人为了保全素清的表妹清白会杀了我。小人虽命如草芥,可却也不想死。况且人若死了,就算是有泼天的荣华也享受不到了。”
姜行舟又问。
“那依你的意思?”
魏淮一见有门道,面露喜色道:“我听说明儿宫里皇后娘娘要举行赏花宴,届时若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撞破我与素清表妹的私情,想来就算国公府有心偏袒也抵赖不得。”
姜行舟冷笑一声。
“你就这么肯定我能将你弄进宫去?”
魏淮没有说话,身子弓的愈发低了。
良久,有一道冰冷的声音传了来。
“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就要了命!”
话音刚落,脖子便被人给掐住了,还未等他呼救,有什么东西便进了他的口中。
一切皆都发生在瞬息间,待他反应过来后毒药已经入了喉。
他剧烈的咳嗽着,跪了下去。
“小的只求富贵,绝无其他想法,还请大人明鉴。”
良久没听到回应,魏淮缓缓的站了起来,四周静悄悄的,有风吹过,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不过片刻的功夫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铛......”
细响声传来的时候,姜行舟停下了步子,警惕的看着四周。
声音虽小,可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的清晰,应是杯具瓷器一类摔碎后的脆响。
他看向了身侧之人,目光幽幽。
“怎么回事?”
曹旭只觉头皮发麻,忙跪下请罪。
“主子恕罪,都是属下办事不周。这本是皇太孙殿下在西市的一处秘宅,想来......”他咽了口吐沫,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姜行舟灼灼的目光。
“想来聂姨娘就是被掳来这里的!”
姜行舟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开。
“回头自己去领罚!”
京城那么大,为何偏偏选在西市见魏淮,这个曹旭胆子是愈发的大了,竟然敢私自做主引他来这里。
曹旭应了是,原以为计划要落空了。谁知他刚起身就见姜行舟止住了步子,定定的瞧着方才传出声音的那处宅子。
周围的屋子都熄了灯,一片暗沉,独那院子里亮着昏黄的光,在暗夜里显得格外的刺眼。
他双眸微微眯起。
“把外头那些人清理干净。”
曹旭见他朝着那宅子走去,正要劝他家主子不要以身犯险,却被赶来的周栋给拉住了,“你是不是傻啊?”
曹旭一脸茫然。
周栋摇着头给他解释。
“自然是要让主子亲眼瞧瞧聂姨娘是如何受欺负的,否则你这顿打不是白挨了吗?”
话说完两人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少倾,几道微不可闻的闷哼声响起,很快又恢复了安静,不远处有几道犬吠声传来,愈发衬的这夜格外的静。
屋顶上,姜行舟轻轻的拿开了瓦片,屋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能入了本殿下的眼,那可是你的福气!”
男人的眼睛里有着跳跃的光,宝鸢垂着眸子,眼底有一抹决绝之色闪过。
夏荷已经去通知姜行舟了。
姜行舟会不会来救她,宝鸢心里没底。所以她得做两手准备,姜行舟能来救她最好,若是不来,必要的时候她要跟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同归于尽。
宝鸢轻笑了一声,“我竟不知这天下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甭说你只是皇太孙,就算是太子,皇上,只要我不愿,你就休想得逞。”
她猛地挣开了姜郁的钳制,将桌上的杯具摔在地上,然后捡起一块碎瓷片,抵在了脖侧。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后忙隔着门喊了一声。
“殿下?”
姜郁的面色一沉,唇角的笑意敛去,“无事!”他眯起眼睛看着宝鸢。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饶了你?只要你这副身子还在,就算是死了......”
他怪笑了两声,像是看死人一样的盯着瑟瑟发抖的宝鸢。
宝鸢的腹中一阵翻滚,这人真叫她恶心。
前世她是瞎了眼才会看不出他禽兽的面目来,若是今夜注定逃不过,她也不会白白赴死的。
她脚下一软,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手中的碎瓷片也随之落下,砸在地上发出一道几不可查的细响声。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随即跪好了身子,哀声求道。
“民女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窍,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举,还请殿下不要将民女赐给旁人,民女愿做牛做马伺候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她不住的磕着头,跪着挪到了姜郁的脚边,拽着他的衣摆,不住的哭求着。
美人落泪,自是楚楚可怜。
姜郁眉头一皱,淡淡的“哦”了一声。
“刚才不还是一副誓死不从的贞洁烈女模样,怎的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宝鸢哽咽着道:“民女还不想死。”
声音着实凄婉,惹人怜爱。
是啊,于生死一事上,世上有谁不怕的?就连他的皇爷爷现今的景和帝不也求医问道想要长生不老吗?他喜欢看人跪伏在他脚下的样子,待欣赏够了才道。
“起来吧!”
宝鸢起身的时候,借着裙摆的遮挡,悄悄的将一枚碎瓷片藏于袖间。她怯怯的看了一眼姜郁,缓步走了过去。软声道:“民女伺候殿下宽衣歇息吧!”
姜郁的唇角再次扬起,无论这个女人是逃还是寻死,结果一早就注定会是如此。
他早就料到了。
谁让他是大渝的皇太孙,未来要承继大统的人呢。
“只要你尽心伺候,我不会亏待你的!”
而此刻躲在屋顶上的姜行舟心中却道好一个楚楚可怜的小美人,演戏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若不是瞧见她那细微的小动作,他几乎都要被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给骗过去了。
他猛地又想起了一事。
她既如此会演戏,
难道前两夜在榻上时,她对他说的那些话也是装出来的?
姜行舟眸色一沉,继续向下望去。
伺候男人宽衣也不是头一回了,宝鸢驾轻就熟的替姜郁脱了外衣,正要替他解下中衣的时候,手却被姜郁的大掌给一把攥住了。
宝鸢下意识的就想挣脱,奈何气力不足,手被姜郁死死的钳住。
她怯怯的看了姜郁一眼。
“殿下,你弄疼我了!”
姜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此时的女人满眼里都是惊慌,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眸中那一汪泪水勾的他心痒难耐。
“这才哪到哪儿,一会儿......”
他一个用力,便将宝鸢给扔到了床上。
即使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可宝鸢还是被摔的眼前发花,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待她反应过来后,男人已经像一只恶狼一样朝着她扑了过来。
她来不及思索,将藏于袖间的碎瓷片握在手心里。
男人那张狞笑着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她都能清楚看到男人额上暴起的青筋,她浑身颤抖着,牙齿死死的咬着下唇。
“啊......”
她尖叫了一声,闭着眼睛举着手里的碎瓷片胡乱的划了起来。
姜行舟将被点了睡穴的姜郁扔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缩在床上,双手在空气里划拉着的宝鸢。
若是这样都能伤到人,那还真是见鬼了。
看来是高估她了。
想象中的怒骂声和责打久久没有落下,宝鸢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透过掀开的眼帘瞧见了立在床边的姜行舟,他着一身黑衣,唇角勾着几分笑意。
后怕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王爷......”
声音里满含委屈,直喊的人肝颤寸断,跟着眼泪便像珠子似的往下掉,她想也不想的扑进了男人的怀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宝鸢心里却愈发的难受了。
她等了那么久,从天亮等到入夜,她原以为姜行舟不会来救她了。
可到最后,他还是来了。
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姜行舟胸前的衣裳已经被泪水浸湿了,他皱着眉头,沉声道:“不许哭!”
宝鸢抽抽噎噎的,好容易忍住了泪。
男人的神色含怒,宝鸢不敢直视,可又有些怕他将她丢在这里,只试探的伸出了细长的手指,拽着了他的衣裳。
被泪水洗过的双眸里格外的亮,姜行舟有一瞬间的失神。
看着她犹在颤着的单薄身子,还有紧紧捏着他衣裳的手,女人的手很好看,圆圆的指甲盖上泛着淡淡的绯色。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呼吸可闻。
“回吧!”
声音响起的时候,宝鸢松了口气,随着姜行舟往外走去,路过躺在地上的姜郁身边时,她狠狠的踢了他两脚。
瞧着女人的小动作,姜行舟哑然失笑。
“为何不杀了他?”
宝鸢像是被抓到现行似的,慌忙收回了脚。
“奴婢不想给王爷惹麻烦。”
即使她心里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可却不会这么做。姜行舟不会选择在这时候杀了姜郁,自然也不会放任她去杀了他。
“你倒是聪明!”
姜行舟大步的出了屋子,门一开,便有穿堂风吹了进来,带着丝丝的凉意。
周栋和曹旭见两人出来后便迎了上来。
姜行舟冷声道:“废了他一只手!”
曹旭应了是。
“主子,哪只手?”
姜行舟脚步一顿,声音又冷了几分。
“右手!”
方才他在屋顶上时,瞧见姜郁的右手捏在了宝鸢的下巴上。
宝鸢亦步亦趋的跟在男人的身后。
可男人身高腿长,步子也大,她即便小跑着也跟不上男人的步伐,脚下一个踉跄便直直的栽了下去。
好在男人及时的扶住了她。
“没用的东西!除了给本王惹麻烦外,现下连走路都不会了?”
声音依旧冰冷。
宝鸢没有作声,咬牙跟上了。
夜色寂寂,等两人回到小院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夏荷听到动静出来时,见了宝鸢安然无恙,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姜行舟先进了屋子,在桌边坐下,自顾的倒了杯茶水饮下。
宝鸢跟夏荷说了两句话,便匆匆进了屋。
甫一进屋,她便跪下了。
她这一跪倒是让姜行舟吃了一惊,他挑了挑眉望着跪在不远处的宝鸢,因着衣裳紧身,愈发勾出了腰背间的惊人曲线。
“奴婢叩谢王爷救命之恩。”
姜行舟并未叫起,神色如常道:“你的意思是如若今夜本王没去救你,你打算自尽以保清白?”
宝鸢的面上一热,定了定神回道。
“奴婢出身微寒,能侍奉王爷一场已是三生有幸。在王爷眼里奴婢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可在奴婢心里王爷是奴婢的第一个男人,亦是奴婢的最后一个男人。”
这样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放在前世她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可如今却是信手拈来。
姜行舟虽神色未变,可心底却起了一层异样的感觉,他强压下心头的那股躁动,轻咳了一声。
“你似乎很恨姜郁?”
“你们之前有仇?”
当时他躲在屋顶上,屋内之人的一举一动他都看的一清二楚,自然连眼神也是。彼时宝鸢的眼底有着近乎疯狂的恨意,那恨意骗不了人。
“他自恃皇太孙的身份,抢了奴婢意欲行不轨之事,奴婢难道不该恨他吗?”
宝鸢心里咯噔一下,只以为男人发现了什么。
又见男人没在这个问题上多问,便知自己多想了。
姜行舟沉声道:“起来吧!”
宝鸢扶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刚站稳就听男人道:“本王也是如此,你不恨本王吗?”
宝鸢脚下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
她扶着桌角勉强站稳了身子,柔声道:“王爷与他不同。伺候王爷是奴婢心甘情愿的,奴婢对王爷只有倾慕之情,绝无恨意。”
她大着胆子看向了姜行舟。
男人的眼神晦暗不定,半晌一只大手箍在了她的腰上,一阵天旋地转后她便落入了男人的怀中。
“是吗?”
宝鸢眨了眨眼睛,耳尖悄然爬上一层绯色,她咬着唇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主动的献上了自己的唇。
“是!”
声音软糯,随着清凉的夜风吹进了姜行舟的耳中。
姜行舟离开的时候,天边已泛起了青黛色。
宝鸢浑身似是被巨石碾过了一般,昨儿的事如在梦中一般,被姜郁掳走,就在绝望时姜行舟又将她救了回来,心情大起大伏之下已是身心俱疲,回来后又伺候了姜行舟一回。
她的眼皮犹如千斤重,待夏荷进来后才在她的搀扶下去了净房洗澡。
温热的水拂过肌肤,宝鸢趴在浴桶边忍不住哼了一声,夏荷在一旁伺候着,瞧见女人白皙的肌肤上那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忍不住一阵面红耳热。
自打她进府后,只知道她家王爷是个清冷矜贵之人,谁曾想于床|事上却是如此的......
勇猛?
那些红梅被温水这么一熏,颜色愈发的深沉了,在如雪的肌肤上分外的明显。
为了缓解尴尬,夏荷轻咳两声,“好在姑娘安然无恙回来了,我去求周栋和曹旭的时候两人压根就不管,奴婢还只当王爷......”
她笑了笑,“奴婢就觉着王爷不是那等绝情之人。奴婢在王府里这么些年,还从未见王爷将哪位姑娘小姐如此放在心上呢,姑娘您可是头一个。”
夏荷的话忽远忽近的飘在耳边。
宝鸢在心中嗤笑。
姜行舟会将她放在心上?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商户之女,不该存有妄想,更不想重复前世的老路。
洗完澡后换了一件干净的亵衣,夏荷又去取了祛瘀消肿的药。
膝盖处的淤青倒也罢了,养上几日也就好了,给手心里上药的时候,她险些疼的哭了出来。
现下回想起来宝鸢还是惊魂未定。
当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晓得要死死的攥着手,丝毫没察觉到痛,如今看着掌心里狰狞的伤口,才知道当时她有多么的紧张和害怕。
伤口因为浸了水,泛着惨白的颜色。
夏荷给她上了止血的药粉,又拿纱布给缠了起来。
“姑娘莫要担心,这是上好的膏药,待伤口愈合后决计不会留下疤痕的。”
宝鸢倒不在意这些,只觉困意汹涌,待躺下后模模糊糊的听到夏荷在说什么赏花宴,可是她太累了,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觉,至于其他的,等她醒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