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白氏还是宝鸢记忆中的样子,眉梢高高吊起,一双三角眼里透着轻蔑的光,几步走到了三人跟前,毫不避讳的打量着这远道而来的外甥女。
夏荷虽是睿亲王府里的下人,可衣裳却非寻常人家可比。
白氏一眼就认出了宝鸢身上所穿的秋香色衣裙无论是布料还是针线都是上乘的,又见夏荷侧身挡在了宝鸢跟前,急吼吼的要护主的样子。
她嗤笑一声道:“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便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冯致康的脸登时就挂不住了,沉声喝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跟宝鸢有话要说,你去外头知会一声,让效儿和芷仪中午早些回来。”
白氏还欲再说,被冯致康一个眼风扫过来,只冷哼一声扭着腰肢去了前屋。
冯致康引着宝鸢去了堂屋。
“你舅母就是那性子,你别与她一般见识。你既来了,便安心在这里住下,等明年效儿进士及第,我便做主让你们成婚。只可惜你母亲命薄,竟看不到你和忱儿婚嫁生子了。”
一提到母亲宝鸢的眼圈也红了,哽咽着道:“多谢舅舅的好意,只是我......”
冯致康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只以为是女儿家害羞,便道:“你来了自然是同你表妹佩芸住在一起,只在里头走动,舅舅就算再没本事,也没有叫你在外头抛头露面的道理。”
宝鸢凝眸沉思了片刻,便直言道:“舅舅,你待我的心,宝鸢都知道。只表哥他非池中之物,如今你们又在京城里讨生活,无论是为了表哥的前程还是冯家的未来,都要为表哥寻一个更合适的人选为妻才是。”
冯致康默了默。
他在京中做了这么些年生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们这样的商贾之家,若是不能为儿子寻一门好亲事,只怕前程就要断送了。
“好孩子,你能这样替舅舅想,舅舅很欣慰,只是委屈你了。”
这头白氏交代完事情后,便去了女儿冯佩芸的屋中。
“在苏州时我便瞧着那丫头是个不安分的,如今年岁大了,出落的愈发像是个狐狸精了,这才刚到咱们家就用她那一汪子眼泪哄得你爹一大清早的就训斥了我一顿,这要是在咱们家住下了,还指不定要怎么祸害你大哥呢。”
聂宝鸢和她儿子冯效的婚约是一早就订下的。
她一时也没办法,只咬着牙恨恨道:“你那糊涂爹若是执意要同意这门婚事,我便是拼着与他和离也不能应下的。”
冯佩芸将妆台上时兴的珠花插在发间,这才款款起了身,柔声劝慰道:“娘,你这眼皮子未免也太浅了些,聂表姐不过是刚来,瞧把您给急的,又是哭又是撂狠话的,且不说以哥哥的品貌才学能不能瞧得上她,再者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罢了,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闻言,白氏又笑了起来,拉着女儿的手道:“你大姐是个不中用的,得亏娘身边还有你这么聪明伶俐的,能时时替娘解忧排难。”
冯佩芸抚了抚鬓边的金累丝衔珠蝶形簪,娇笑一声道。
“远来是客,娘与我一同去会会这个聂表姐。”
晌午店里的生意正忙,冯致康略坐了会儿,便去前头忙了,堂屋里只剩下了舅母白氏和表妹冯佩芸。
前世她这个表妹为的她得了姜郁的宠爱,对她是百般的记恨和妒忌,还花言巧语哄着她,利用她接近姜郁,她死的那一年,冯佩芸仗着腹中之子也入了宫,成了个末流的答应。
至于后来如何,她便不得而知了。只深宫中的女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宝鸢自顾的品着茶,并不理会这母女二人。
冯佩芸原以为聂宝鸢只是小地方上来的,定扛不住她们的压力,便会露了怯,没成想她这表姐倒是沉得住气。
她起身走到宝鸢的跟前,拽起了她的衣袖。
“瞧这衣裳料子虽不错,可也是积年的旧东西了吧?”
宝鸢轻笑了一声。
“表妹真是好眼光。只衣裳还是旧的穿的舒服些,且舅舅家也不是外人,也就不必闹那些虚礼了。”她睨了一眼白氏,“况我就算打肿了脸,那也做不成胖子的。”
“你......”
白氏被她连消带打的编排了一通,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冯佩芸见状扬起手作势就要打下去,可巴掌还未挨到宝鸢的脸,手腕便被站在一旁的夏荷给钳住了。
这一巴掌若是打实了,宝鸢姑娘的脸上定会落下五指印,回去让她家王爷看到了,这个罪责她可担待不起。她甩开了冯佩芸的手,讥笑道。
“冯家姑娘真是好教养啊!”
夏荷这一甩用了大力,冯佩芸被她甩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待站稳后满脸羞愤的冲到了宝鸢跟前。
夏荷挡在了宝鸢前头。
“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打一个试试,回头自己吃了亏,连累了冯家,可别怪奴婢没提醒你。”
夏荷身量高挑,眼睛一瞪倒是颇有几分威势。
倒是将母女二人给唬住了。白氏将女儿拉到了身后,恶狠狠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进我冯家的门。”
宝鸢目色平和,嘴角噙笑,像是看跳梁小丑一般的看着眼前这母女二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喜欢过表哥冯效,更别提进冯家的门了。
“舅母多虑了。我今儿来找舅舅便是想要同舅舅说清,当年我与表哥定亲一事,一无信物,二无字据,只家母和舅舅口头上的约定罢了,也做不得数。况表哥人品贵重,学问又极好,明年定会蟾宫折桂,位列三甲,自是前途无量,我一介小小商贾之女,岂能为了这点子私情,阻了表哥的青云之路。”
娇娇的声音落下,白氏愣住了,转而又警惕的看向聂宝鸢,可见她神色自然,倒也不似作假。
只疑惑着道:“此话当真?”
宝鸢微微颔首,“事情既已说明,我便告辞了。”说完便朝着屋外走去。
眼见着人影消失在影壁后,白氏轻声道:“你说这丫头会不会存了什么心思?”
冯佩芸双眸微微眯起,冷哼一声。
“管她作甚?只要母亲您一口咬定不许她进门,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那也无济于事。”她说完便喊了丫鬟翠缕要去珍宝阁挑些首饰。
白氏取了些银票给她。
“你省着些花,回头要是让你爹知道了,定会打断你的腿。”
冯佩芸将银票揣进怀里,理直气壮道:“娘,我这也不是白花家里钱的,等后儿我就要随着程家姐姐一道进宫,若是被哪位公子乃至皇子瞧上了娶回府里,到时候我还能不贴补着娘家吗?”
此次为了进宫,她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若是穿戴上落了后尘,让旁人给比下去了,那她还如何能有出头的机会?
白氏很是欣慰,拍着她的手道。
“好孩子,娘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冯效得了家中的消息,便从学中告了假赶了回来。
对于这个表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儿时,那个时候她总是怯怯的,撑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躲在门后瞧他,再有便是她那一头鸦色的长发,在日头下散着黑亮的光泽,如上好的绸缎一般。
去岁苏州传来消息说姑母突然去世了,父亲便叫他商议要接表妹过来。
他当时也无异议。
婚姻之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父亲有这意思,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没想到他刚一进家门,便听到了表妹的那一番长篇大论。
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为他好,可冯效在门外瞧得清楚,那表妹的神情从容而淡定,丝毫没有儿时女儿家的怯怯模样,反倒多了几分如水般的柔和坚韧。
也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其他什么情绪,他没进去,反而折身去了偏门,直接等在了街口的位置,他倒要问问这个表妹,到底是真心想要退婚,还是别有隐情?
宝鸢告别了舅舅之后,便出了铺子,外面的日头晃眼,夏荷替他撑着伞,“姑娘住在小院里还清静些。”冯家那些人除了冯致康外,其他的人个个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吞了宝鸢姑娘。
宝鸢心中也明白,眼下最好的去处就是待在姜行舟的身边。
两人刚走到街口的巷子处,有一道人影从里头窜了出来,吓的宝鸢差点叫出了声来。
冯效瞧着她捂着心口,惊魂未定的样子,唇角高高扬了起来。
“表妹先头在家里的时候不还是一副能言会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怎的现下却被吓的失了颜色?”
宝鸢抬眸瞧了过去。
男人身材瘦高,面容白皙,满身透着的都是书卷气,他的气质温和儒雅,笑起来的样子格外的温和。
“多年未见,表哥可好?”
冯效道了好,又问她。
“方才你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只姑母新丧,姑父又娶了续弦,你一个女儿家孤身在京城多有不便,依着我看你还是留在我家更合适些。”
他的面上一热,声音也轻了几分。
“况你我的婚约,乃是父辈们一早就定下的。只要我们成了亲,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下了。”
宝鸢福身道了谢。
“表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家母临终的时候我答应她将来若是嫁人必嫁给心爱之人。想来依着表哥的人品样貌,将来的表嫂定也是个贤惠的大家闺秀。”
冯效的心头有小小的失落。
“可是......”
宝鸢未等他话说完,便开口打断了。
“表哥是读圣贤书的君子,该知道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还请表哥成全了我的这一番心意。宝鸢感激不尽。”
声音软糯,可语气却坚决。
有风吹过,扬起了女人的裙角,冯效呆呆的立在原地看着表妹离开的背影。
顺滑乌黑的发垂至后腰,愈发衬的女人的身形娇小玲珑。
“姑娘,咱们这就回去吗?”
夏荷见她眉眼低垂,一路无言便出声问了一句。
宝鸢“嗯”了一声。
夏荷想了想又劝道:“姑娘,前头就是珍宝阁了,我们进去逛逛吧。我们原本就说出来买些衣衫首饰的,若是一样都不买,王爷难免会起疑。”
宝鸢从善如流,随着她去了珍宝阁。
珍宝阁是个临街的三层小楼,装饰的古色古香,翘起的屋檐下挂着铃铛,风一吹便惊起了无数细小的铃音,清脆叮咚犹如流水。
两人刚到门口,店小二便热情的迎了出来。
“小姐来的可真巧,昨儿小店才将到了一批新货,那可是从西域来的奇珍,样子格外的华贵精美。”
宝鸢心里头挂着事,对这些倒也没在意。
只两人刚进去,就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飘了过来。
“唉,真是晦气,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到这个土包子!小二,我劝你也别在这种人身上费什么心思了,她哪里买得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