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到了洛阳后就像泥牛入海,没起任何波澜。
最起码在宋师道看来是这般,直到和氏璧失窃。
这事儿可当真不是小事,几乎是顷刻间就在洛阳传得沸沸扬扬。考虑到如今洛阳群英荟萃,那洛阳知道四舍五入就等同于全天下都知道了。
和氏璧事关重大。
立刻就有“义士”义愤填膺般的,广发英雄令,誓要为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找回和氏璧,再怎么说和氏璧都是在师妃暄放到净念禅宗后,被贼人盗走的。
且这起头的“义士”乃是“知世郎”王薄,他是净念禅宗中了空大师的好友,同时还割据山东,势力不弱。
而盗走和氏璧的,不是他人而是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
他们仨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不过却因此处境险峻。
光是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就不是他们能触犯的,何况他们将和氏璧盗走,不仅和正道为敌,还让诸多意在和氏璧的天下豪杰对他们羡慕嫉妒恨,看王薄几乎是一呼百应就可见一斑。
因而宋师道有点怀疑他们仨是否真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就来寻看起来太过安静的妹妹。
林宁“唔”了一声:“阿兄你认为是我在背后支持的?”
宋师道沉吟道:“我原本笃定慈航静斋的传人会选你为明主,只转念想想慈航静斋既将地点定在洛阳,又不见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对咱们宋阀有其他动作,我就不是那般确定了。玉致你是否亦是这般想的,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是拿不准慈航静斋到底什么态度,不过我并没有在背后支持寇仲他们去盗和氏璧,尽管我对和氏璧被盗一事喜闻乐见。”林宁这话儿说得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她想了想还补充了下:
“和氏璧主打的就是天命所归,我已经得神龙庇护,是天选者,若我先下手为强,那岂非说明我这天命不比和氏璧的天命,那可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宋师道没开口,却用神情表达了他的想法:
他知道那神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林宁笑了笑:“这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林宁没多往下延伸,她撑着脸颊看了眼宋师道说:“既然阿兄都对我有所怀疑,那想来和阿兄有这样想法的定是不少。”
宋师道连忙道:“玉致,我——”
林宁摆摆手:“我的意思是他们本就少攻讦我的机会,如今和氏璧被和咱们宋阀关系密切的寇仲和徐子陵偷去,他们定然会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哪怕他们根本就没有确凿证据。这和阿兄你的出发点并不相同,阿兄不必觉得委屈。”
宋师道:“……我没有。”
林宁:“嗯嗯。”
宋师道:“…………”
林宁所料无差,还真有不少人想来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是林宁如日中天,即使还没有多少人认为她的武功境界已到武学大宗师的地步,但武学宗师总归是有的,她的手下败将中“南海仙翁”晁公错此前可是公认武功可排进江湖前十的。
再者林宁如今是宋朝太女,身边能人无数不说,若是想对她做什么,那就等同于和整个宋朝为敌,寻常人光是想想就知难而退了。
然而如今不同了,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是正道魁首,何况还有个大宗师宁道奇,他们可是能撼动林宁的庞然大物。
一时间不少人蠢蠢欲动。
而最终上门来的,是“散人”宁道奇。
他来了宋师道一行人在洛阳的落脚处,见着宋师道后便表明了来意,认定林宁确在洛阳。
林宁还是愿意给宁道奇面子的,便出来见他。
宁道奇此人留着五缕长须,面容古雅朴实,身穿宽厚锦袍,显得他本比常人高挺得多,更可以说是伟岸如山,很有除尘飘逸的隐士味儿。
他本人更是三大武学宗师之一,被认为是中原第一人。
因是出身道家,在林宁这儿对他有那么点天然的好感,见着他后,林宁神情平和,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连易容都没有再易。
宁道奇姿态亦很平和,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宁道奇,很可能一般人都会认为他是什么可蔼可亲的隐士大儒。他打量了林宁片刻,方悠然开口道:
“老夫此次前来,只是单纯对你感兴趣——无论是老夫还是妃暄都知和氏璧被盗一事,和你并没有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林宁并没表现出任何错愕,或是受宠若惊:“确是如此,不过不瞒您说,我乐见和氏璧被盗。”
宁道奇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你和妃暄说过,你认为和氏璧该为天下人所逐,而非由我们为它做出选择。只是如今天下处于乱世中,这么做只会引发更大的混乱,这和老夫以及慈航静斋的初衷并不相符,我们也不会想那么做的。”
“这我知道。”林宁慢条斯理道,“师姑娘也表达过类似的想法,而我尽管乐见和氏璧被盗,但也非是在幸灾乐祸,何况你我都清楚,和氏璧更大的意义在于其象征意义,象征着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还有您,将全力支持你们所选中的明主,就好像即使和氏璧到了谁手中,其他有心逐鹿天下的,只会立刻撇开先前对和氏璧的推崇,认为那不过是一块镶了金角的玉璧一般。
至于其中的天命所归?但凡您和慈航静斋出手相助,就已非是天命所归了,而是人力所及。”
宁道奇捋了捋胡须:“老夫可否认为玉致小姐所不赞同的,乃是‘代天择主’中的‘代天’?”
林宁摊开手道:“这要分情况,若是慈航静斋选择我,那让我大肆宣扬慈航静斋乃上天在凡间的代言人都没问题。”
宁道奇顿了顿道:“老夫明白了,玉致小姐是不认为我们会选择你。”
林宁反问道:“你们有吗?”
林宁多看了宁道奇一眼,倒没有什么讽刺意味道:“还有请不要说的,是因为你们没有选择我,所以我才对你和慈航静斋刻薄以对。
其实我和师姑娘已经说得比较清楚了,你们的所作所为是你们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但这选择是不是最正确的?在尘埃落定前谁都无法确定。”
宁道奇并没有觉得受到多少冒犯,他风度还是很有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林宁微微一笑:“我更想奉劝你们的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既是方外之人,很多时候都无法设身处地地了解天下局势,逐鹿天下这等事可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彰显出优势的。这点从我问师姑娘帝杨广是昏君一题,她的回答上就能看得出来。”
林宁想了想补充道:“当然了,你也可以认为我也只是一家之辞,这就像是你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尽管我还曾想过我们可以殊途同归。”
“看来我们是无法达成一致了,”宁道奇话锋一转:“玉致小姐可想与老夫比试一二?老夫此次来,可是不少人密切关注着的。”
“我想您更愿意和家父比试,而比起醉心政事的我,一直在武道上上下求索的家父,更愿意在和您的比试中探究更深奥的武道。”林宁从没有和宋缺比试过,也没有遇见过大宗师级别的高手,她无法很客观地判断她的武功究竟到哪种境界,不过她还真没什么兴趣和宁道奇比试。
以及她说这段话的用意,还在于想表示如今宋阀在军事行动上能做主的,已经不再是宋缺了,若是以后宁道奇和慈航静斋想要做什么,那还是得再考虑下才好。
宁道奇闻言道:“老夫亦有此意。”
此次会面就到此为止了,宁道奇此次来本就不在于和林宁比试,他更多还在于进一步试探林宁的“道”。
再说了,他难道没看出来那等密切关注他们的,是想借他来煞威风,更甚者是借刀杀人,宁道奇如何能如他们愿?何况他从没有这样的心态。
·
宁道奇离开后,宋师道才开了口:“玉致为何不问问他们缘何不选你?”
林宁耸耸肩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宋师道:“……”
林宁良心受到了点谴责:“阿兄不必介怀,在我看来,处于尴尬境地的绝非是咱们。
不过阿兄你实在想不通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说我认为的一个因素,慈航静斋想要继续保持超然地位,想要在下一次天下大乱时匡扶乱世,那他们就必定得显示出相对应的实力和影响力。
眼下慈航静斋若是选有真龙庇护的我,那岂非是和他们的代天择主中的‘天’相悖,她们能起到的作用也只会是锦上添花,所以她们另选一个须得昭显出她们不可替代作用的豪杰,这样能更好保证她们能继续保持着超然地位。”
宋师道若有所思:“这个我倒是不难理解,多数人可都认为慈航静斋传人扶和氏璧出山选明主,会从根本上影响当今天下局势。不过据我所知慈航静斋除非天下大乱才出世,寻常时候并不过问天下变革的。”
“若是如此,那慈航静斋究竟是怎么保持住她白道魁首地位的?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阿兄总得允许我在没被他们选中的情况下,说说他们的坏话吧。”林宁理直气壮道。
或许有所谓的“世界意志”在影响着慈航静斋和宁道奇,毕竟按照原剧情来说,即使是寇仲这个男主角能够和李世民分庭抗礼,却因为正史上是李世民即位,就略生硬地让寇仲放弃了争霸天下,以推举李世民统一天下。
又或许有林宁都不清楚的缘由,让师妃暄将天平偏向了李世民。
总得来讲,师妃暄不选择她,确会如宋师道所言,会深切影响天下局势,即使宋朝也不例外。毕竟大家都默认和氏璧代表着天命所归,那师妃暄不选择她,岂非是否认她真龙庇护者的身份。
唔,这个称号怪怪的。
不过寇仲和徐子陵,跋锋寒将和氏璧盗走一事,却是神来一笔,更不用说他们仨直接将和氏璧榨干了。
不是……
是吸收了和氏璧中的天地灵气,使得和氏璧破碎成渣,再无修复的可能。
说来寇仲他们仨,在亢奋过后也已深刻意识到他们这次将面临什么。
白日里不仅知道王薄广发英雄令,要迫他们交出和氏璧外,还听说了宁道奇现身洛阳,去会宋玉致一事,更有他们接连遇到了好几波来劝说他们还和氏璧的,还有来杀他们夺和氏璧的。
在打退为师妃暄而来的侯希白时,还从他口中得知子时会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的人来。
寇仲猜测道:“难道是宁道奇?我们听说他来了洛阳。”
侯希白慢悠悠道:“这我也知晓,他去见了宋玉致。不少人认为,或者他们就想让大家认为是宋玉致在背后怂恿了你们,好借宁道奇和慈航静斋来挫一挫她的威风。由此也可见,她是天下豪杰最忌惮的对象。”
寇仲不屑道:“若是如此,她又何必去盗和氏璧?宁道奇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侯希白颔了颔首:“正是如此,所以宋玉致安然无恙。”
寇仲心念一动,想慈航静斋是不是已选定了她呢?
很快子时到了,他们几人并不愿做缩头乌龟,从酒馆内走出来,展望长街。眼下这条洛阳最繁荣的通衢大道静如鬼域,不见半个行人,所有店铺楼房均门窗紧闭,只余门檐下的风灯斜照长街。
洛水在左方千步许外流过,浩然壮观,天津桥雄跨其上,接通这条宽达百步,长逾八里的洛阳第一大街。
寇仲极目望去,不免生出了豪情万丈。
此时天津桥上一个人影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那人身着一袭淡青色长衫,眼下迎着洛水送来的夜风,俯眺清流,从容自若,有着说不出的闲适飘逸。
当寇仲三人看过去时,半阕明月刚好嵌在她脸庞所向的夜空中,让她沐浴在温柔的月色中,分外强调了她有若钟天地灵气而生,如川岳般起伏分明的秀丽轮廓。
即使是见过婠婠的寇仲和徐子陵,在一刻也狂涌出惊艳之感。
那种美让他们不但斗志全消,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只呆立当场,愣愣地看着她。
那人先开了口:“妃暄实在不愿于这种情况下和三位相见。”
正是师妃暄。
跋锋寒首先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师姑娘仙架亲临,为的自是和氏璧的事,不知道你准备如何做?”
师妃暄樱唇轻启道:“妃暄离斋之后,从未与人动手,但今晚却可能为了三个原因,不得不破此戒,你们想听吗?”
寇仲他们仨却只能想到一个,只好请师妃暄解释清楚。
师妃暄冷然道:“这其中一个原因,是你们三位引起了妃暄的警惕之心,自你们踏入洛阳那一刻,就将整个东都的平衡打破,只此一点,已教人不敢对你们轻忽。”
师妃暄说着玉容上掠过一个无奈的笑容,轻叹道:“妃暄又岂是喜-操-干戈的人,只因一统的契机已现,万民苦难将过,故才诚惶诚恐,不敢粗心大意,怕有负师门之托。”
寇仲心中一寒,“那不知师仙子要如何对付我们呢?”
师妃暄的目光定在寇仲脸上:“寇兄若肯立即把和氏璧交出来,又或从此退出江湖,我们间一切瓜葛便可一笔勾销,此后各不相干。”
寇仲愣了愣,旋即就意识到其中的玄机,那就是师妃暄说的好像他不用交出和氏璧,只退出江湖便可。这是不是意味着师妃暄已知道了和氏璧的下场?
而在寇仲沉思时,师妃暄又劝说跋锋寒离开中原,在被跋锋寒拒绝后,她又看向了徐子陵,表示愿意试一试徐子陵的长生功。
三人都没想到她挑中了徐子陵。
跋锋寒仰天笑道:“有谁比我更想见识师姑娘的剑法?跋某请先赐教。”
这时了空大师却出现了,他愿意代师妃暄出战跋锋寒。
叫大家惊讶的是,了空大师从前从不开口说话,如今破了闭口禅。
师妃暄叹道:“这便是妃暄不得不动手的第三个理由。只为大师因和氏璧的失窃,自毁了修行多年的闭口禅,使妃暄更觉罪孽深重,只好破例出手了。”
寇仲皱眉道:“是否即使和氏璧不是我们盗的,今夜的一战仍是无法避免的?”
师妃暄正欲说什么,却只樱唇轻启后又阖上,朝着洛水河上望去。
其余人刚开始还有点奇怪,随后跟着她看过去后,发现洛水上有一叶轻舟泛来,师妃暄罕见地愣了愣,稍后才恢复了从容优雅道:“宋兄好雅兴。”
那叶轻舟上只有一个人,连船桨都没有,却是如疾驰的箭矢般从洛水上驶来,在他们不远处停下来,却不曾多泛起多少水花。
光是这一手,足见轻舟上人内功了得,舟上人朝他们挥了挥手,最终明澈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师妃暄身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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