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中午的热常人难以忍受,连树叶子都快被太阳炙烤的奄奄一息,知了在树上叽叽呀呀的叫着,声音一会长一会短的,好像随时会断气一样;头上的天空特别蓝,偶尔有一两朵云随微风飘过,鸟儿早不知道飞那里去躲避阳光;田梗的那头跑来一只狗子,土黄土黄的毛、吐着长长的舌头、尾巴随着跑动摇晃着;它是邻居家的看门犬,叫大黄,经常跑到陈瑞峰家找东西吃,每次陈妈都会给它半碗米饭,不过这次是来接它家主人的,在经过他身边时还向他摇了摇尾巴。
陈瑞峰此时身上的条纹T恤脏兮兮的,全是水稻田里的黑泥印,裤腿卷到膝盖处,黑色裤子更难幸免,小麦色小腿肚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泥巴,在大斗笠下的脸被太阳晒的红红的,他手上拿着两把收割水稻的镰刀,徐小雨走在他身后,她的情况也好不到那里去,不过草帽下她的脸红红的更可爱些,不像他,脸有些臭,心情也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有些燥热难耐。
山凹凹里的陈家沟,家家户户以种植水稻为生,周边山林茂密、水源丰富,但吃了丘陵地形的苦头,无法使用机械农具插秧、收割,只能肩扛手割。7、8月是每年最繁忙的时候,又是收割成熟的稻谷又要抢在中秋节前种下第二季水稻,往往这时候要全家出动才能为一家子挣点下半年的口粮,不过看到新闻上说从明年元旦开始全国取消农业税,不用每年把自家四分之一的粮食上交给国家,陈瑞峰心想老爸老妈终于不用这么辛苦了!
陈家沟连绵的几个山头都是金灿灿、黄油油的水稻,他家的田多数分布在半山腰,今天上午他和小雨、陈爸陈妈收完了家里最大的一块田,狭长如柳叶的八分水田(‘八分’是计量单位,最大单位是亩),收割好的稻谷码放在田梗上晾干水气,明天挑回家门前的晒谷场打稻子。
陈妈提前二十分钟回家做饭,陈爸去家里其它几块田里查看水稻成熟的情况,现在他们兄妹俩洗好手脚回家吃午饭。走在前头的陈瑞峰又想起一个月前的事,那时他问小雨‘为什么会来我们家?’得到的回答很简单。
‘吃饱饭!’
那天小雨回答完他的问题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奇怪,回家后小雨明显在躲他,原本亲近很多的关系又回到原点,弄得他莫名其妙,郁闷了好久。返校后,距期末不到一个月,在繁重的学业下,也了没给他问为什么的时间,每周一次的通话,也只说学习的事。不过有一次和大哥通电话,说的都是她的事,像喜欢看言情小说、喜欢小玩偶、追星什么之类的,连约会的细节都如数家珍,言语间对她的喜爱越发深厚,叫他心底的郁闷又加深了几分。
让他更郁闷的事还在后面,暑假那天大哥特意请假来接小雨回家,回家路上她和大哥有说有笑,他独自提着包跟在后面,然后就注意到她书包上挂了一个丑叽叽的公仔,一只黄不拉叽的鸭子,走路的时候它会在书包上滚来滚去,合不拢的鸭子嘴好像在嘲笑他,特别的碍眼,以前没见过应该是大哥送她的,她好像挺喜欢的样子。
暑假第二天,大哥就拉着他到后山的银杏树下,选了一支最粗大的树干,爬上爬下的装上秋千。说是为了不让小雨暑假无聊,让她没事的时候来荡荡秋千,还让他辅导她功课,别老是板着脸装酷,小心被嫌弃。哦……他被人嫌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陈瑞峰身上的条纹T是大哥几年前的旧衣服,又大又丑,上面还有洗不掉的机油印,下摆随着自己的动作来回晃荡,小雨进去屋里帮陈妈做饭,他则拿起墙边的木钉耙去翻晒在门口的谷子。一大场几百斤的谷子,是他们一家四口昨天的劳动成果,明天再晒一天就可以入仓储存,所以他翻的特别认真,推着木钉耙一遍一遍的翻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大斗笠下的脸汗如雨下,他抬起手臂在袖子上随意的擦拭,上午溅到衣服上的黑泥又擦到脸上,留下浅浅几道黑印,煞是可爱。
太阳慢慢落入山的另一头,红红的晚霞在西边的天上漫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劳作的人们纷纷收工回家,鸟儿扑凌着翅膀向巢穴飞去,夜间活动的虫子们还没出场,只有青蜓们还在夜幕下飞来飞去。远处的群山只剩下泼墨山水画般的轮廓,群山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团团的白烟,也不知是烟还是雾,好像走进了武侠小说的场景一样,任人的思绪在那场景里‘翱翔’。
此时,中午有狗子接的邻居大叔出现在视线里,他正牵着有一对又大又弯牛角的水牛慢慢下山,跟在后面的是挑着稻谷的陈爸,他的背因为肩上的重担被压的有些驼,一步步走的稳而平缓,那是下午陈瑞峰和徐小雨收割的最后一担稻谷。
下午他和小雨的速度还挺快的,在天黑前完成收割一块田的任务,当然没有上午的田大。陈瑞峰简单收拾了自己,找了一处干净的田梗坐下喝水休息。徐徐吹来的晚风赶走一天的闷热,带来丝丝清凉,扔掉斗笠、扯下头顶的毛巾擦干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扔到旁边,垂在田梗下的双腿,裤脚卷到膝盖处,露在外面的小腿肚子压在茅草上,又刺又扎,他却不甚在意。
忙碌了一天,耳朵里还留有镰刀收割时的声音,和双脚在水田里一脚深一脚浅踩过淤泥的触感,左脚踝还有下午水蛭吸附时的疼痛感。想躺下让身体好好放松,但小雨的坐下阻止了他的计划,她坐着离他三个拳头的位置,身上白色校服早分辨不出那是白那是黄,她原本白晰的手臂如今也被太阳晒的有些黝黑,和短袖遮住位置的皮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但她小手臂上几道被水稻青叶划伤的痕迹还是特别明显,脖子、脸上也有几道,左手小拇指还包着纱布,那是她下午被自己的镰刀割伤的,纱布已经被泥水染黄。
下午小雨突然间地尖叫声吓得他心间一颤,扔掉手上的活,跑去查看,她垂着血流不止的左手,强装镇定的看着他,眼角含泪的样子,叫他心跟着一紧。陈瑞峰现在还清楚记得自己那瞬间的慌乱和无措,好在他马上冷静下来,因为他第一次还没掌握到使用镰刀的技巧时也割伤过自己,知道田梗边有几种草药可以止血。他立马拉着她去找,还好止血的草药很常见,用陈爸教他的土方法将草药揉搓捣碎,敷她在带血的三根手指头上,然后让她用右手握紧等他回家找药和纱布。
“峰哥,今天的晚霞很漂亮。”“嗯!”陈瑞峰回答的还有些不自然,“今天谢谢你!”小雨举着自己的左手,道谢。“拆了吧!纱布都湿透了,还包着对伤口不好,明天早上再包起来。”“好。”小雨拆掉纱布,露出发白的指尖,和被削掉一半指甲盖的伤口。“还很痛吧。”“嗯,一点点。”虽然小雨的声音还是轻轻的,但陈瑞峰已经感觉到了她的亲近。“峰哥很晚了,我们回去吧。”“嗯!”他利落起身,然后扶着她站起来。
两人一前一先,这次陈瑞峰在后小雨在前,还是他拿镰刀,小雨脱掉拖鞋右手拎着,赤脚走在厚厚牛筋草上,软软的厚重感从脚心传到心间,闲适又舒服。陈瑞峰也学着打赤脚走路,瞬间感觉全身都放松又自在。
“陈瑞峰,不在学校的时候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峰哥’?”“嗯???”‘为什么?’他没有问出口,小雨也没有解释,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陈瑞峰隐约听到小雨咕哝了一句话,和微微的一声叹息。
“唉!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