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悉悉索索,片刻间涌出了七八十号人,一个个穿着破烂的衣衫,手提着各色农具以及武器,恶狠狠的迎着三人冲上。
“停!”山贼的大当家陡然一个急停,上下打量着张弓开箭的太史慈,脑袋不自觉的缩了缩。
“敢问这位将军……可是从剧县来的?三年前的剧县?”大当家似乎问的很古怪,但是除了黄旭之外的两个全都了然了。
这个落草的大当家不是旁人,正是三年前从剧县城下消失逃跑的管亥!
太史慈没有搭话,箭簇闪着寒光,只要管亥稍有异动,他有把握手中利箭必将射入管亥的咽喉。
“来者原来是管将军,不知道管将军什么时候不再征战沙场,而是落草为寇打家劫舍了呢?”刘铭笑着走到太史慈身侧,对面七八十人,自己三个人总是不太安全,能和平解决最好不过。
管亥连看都没看刘铭一眼,自己喉咙上似乎已经被箭簇顶着,话都快要说不出来,咽了口唾沫,管亥终究为了自己的性命鼓起勇气。
“这位将军,高姓大名啊?您身手好我知道,您要是一个人走我们都拦不住,可是还带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要走就没那么容易了吧?要是再杀了我,恐怕就更走不了了,这帮兄弟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草莽义气了。”
太史慈脸上也浮现笑容,目光却仍旧冷如寒锋,“管亥,这里能做主的不是我,而是方才对你问话的人。你对少主不恭,叫我怎么放过你?”
管亥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努力克制住自己咽喉的不适,扭头望着刘铭。刘铭混迹两世,自然明白有些时候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的道理。
此时得理不饶人,刘铭刻意一声冷哼,望着管亥道:“本来以为管头领是个人物,称你一声将军,可没想到管大当家这么不把在下放在眼里。在下刘铭,虽还年少无字,却也有的是骨气。你这般看不起我,哪怕今日拼着一死,也要给你个教训!”
刘铭一副年少纨绔的模样,连平日里很是嚣张的黄旭都吓了一跳,这才领悟到吹牛的最高境界,绝对的返璞归真啊。
管亥自然不可能知道刘铭的性子,此时真以为碰到了一个年少气盛的纨绔子弟二愣子,真要是因为这点意气之争,两方都死了可就亏大了。
“这位公子,亥有眼不识泰山,给您赔罪,给您赔罪不行么?”不愧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管亥一狠心一咬牙,豁出一张老脸,给刘铭主动赔礼道歉。
黄旭的笑意都快憋不住了,刘铭竟然还绷着个脸,沉声道:“管头领,你是贼,我是官。自古官抓贼,就是死了也是英勇牺牲。今日,难道是你要劝我知难而退么?”
管亥心中叫苦,自己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那个方才的将军手中长弓少说也有三石,这要是说着说着没力气松了,自己九成躲不过去啊。
“不过……我看你兄弟之间颇有义气,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为何你能这么快纠结起一帮黄巾余党,攻打北海兵败了还能对你毫无怨言?”
刘铭一手欲擒故纵很是娴熟,心里早有这个疑问,既然有了机会,不吐不快。
可是没想到前一刻都还打颤的管亥,此时却苦笑一声道:“公子,此事事关我门隐秘,在下不会说的。”
刘铭微微一怔,继续佯怒道:“好你个管亥,我给你个机会你竟还是不领情,大不了一拍两散,子义准备!”
“大不了一死两散,老子有什么大不了的!”管亥似乎也是受够了刘铭,一声大喝吼出来,招呼着身后兄弟,“今日若是我死在这里,给我想着报仇,当年我们一起听过的话,谁要是泄露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风声呼啸,在山林间卷动,管亥的身子也不再颤抖,怒目而视太史慈,再不见先前的怯懦。
刘铭心中一沉,突然有种搞砸了的感觉,他本身只是想戳一个小口,然而看起来却像是捅了一个大窟窿。
“管头领……”刘铭刚想硬着头皮揭过这一篇,然而话一出口,便是眉头一皱。
不仅是刘铭,山林间包围着三人的黄巾匪贼也是心头大乱,管亥猛地侧头望向山道。
山道上,马蹄急响!
蹄声急促,刘铭和黄旭虽然判断不出什么,可太史慈和管亥都是饱经战阵的行家,分明能听出这是至少三百人的骑兵队。
这个时候,在这样荒凉的地方,突然出现一支这样的军队到底意味着什么?
黄尘扬起,飞扬的黑色旗帜上飘荡着“野尘”二字。让刘铭看了心中一荡,管亥却是几乎将眼珠瞪了出来,浑身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当先一名骑士神色冷傲,脸上的线条很是刚硬,长枪一摆,三百余人的骑兵齐生生停住,没有一丝迟疑。
“管亥,你可以不对刘铭说,但有些事不能不告诉我。”
马上的骑士竟然看起来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人,此时长枪一摆,神色冷漠,指在管亥咽喉管亥竟一句话都没能说出。
“你是……你是张……”
“我不姓张了,我的军队也不再是黄巾军,我信我师父,却不信你们听来的那些。”年轻人冷漠的望着管亥,长枪遽然移开,“所以你若是愿意说,那就说,不愿意说,打就是了。”
管亥苦笑着望向年轻骑士,摇了摇头道:“天师只有您这一个孙子在太平道内,如果你也不能说,我又为谁奔波?不过这里有些外人,您看?”
“他们不是外人,刘铭,你要是有兴趣,我让管亥以后跟着你了,如何?”
年轻人侧目望着刘铭,冷漠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笑容,“好久不见,没想到一见面,就还了你一命。”
刘铭眉头一扬,展演笑道:“且不说用不用你救我,你那野尘军的名字从哪来的,我没跟你说起过吧?”
“你说你叫凡尘,我叫姬野,那还不就是野尘军?”那年轻的骑士又望回了管亥,脸上的笑容也同时消失不见,“刘铭与我约为兄弟,我不再是张野,我是姬野,你考虑好了?”
带着三百骑兵,如同神兵天降般骤然出现在战场里的,还戏剧般的打着野尘的旗号,竟真的是阔别多年的姬野。
刘铭摸了摸鼻子,笑骂道:“这个臭小子,果然混得不错啊。”
黄旭悄悄凑过来,摇头感概道:“老刘,我今天算是服了你了。按理说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怎么就没你这本事,恨不得在哪里拉屎都有人送纸啊。”
“我敢说你这话要是被野鸡听到,你少不得挨一顿揍,不是闹着玩,是真揍。别看我,看我你也别不服,你打不过他。”刘铭拍了拍一脸不服的黄旭,低声笑道:“不过你箭射的当然比他好,一会儿给你引见。”
太史慈也松了弓弦,垂下手来,然而引在弦上的箭却还是没有放下。
管亥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望着姬野认真道:“其实,这些都是夫人告诉过我们的。夫人在的时候,跟我们说过很多,虽然不少人死了不少人忘了,但我还记得。夫人说的很简单,说现在世间的一切都是源于不公,因为生来不公,所以很多人高高在上,很多人生来卑贱。所以才有了陈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是夫人说那不是解决不公的办法,真正的公平,在于混乱。只有乱世之中,才有每个人出头的机会,虽然也会埋没很多人,但是每个人都有了机会,每个人只要尽力拼杀,只要有用,都能出人头地。”
长吸了一口气,管亥又道:“虽然,也会死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无法安宁。可是我们当初为什么要把锄头当杀人的工具,不就是因为我们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已经过不下去了么?我们当初都觉得夫人说的很对,我们宁愿要一个公平,也不愿这么混吃等死下去了。”
管亥又抬起头,望着姬野苦笑道:“我管亥就是一个粗人,不比公子你,生来就是天师的后人,就算为了争取一个公平的机会,也无时无刻没有着差别。到现在,我只是没人带我去做别的而已,我只会夫人说的这一种方式。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没有可能每个人都平等、安康,不是么?公子,你该回来了,而不是结交这种兄弟。”
管亥指着刘铭不屑笑着,姬野也回头望了一眼,然而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就连太史慈都还沉浸在管亥这古怪思想的时候,管亥已经猛然暴起,突然窜到马上,一刀架在了姬野脖颈之上!
“都别动,否则……”管亥大声呼喝着,然而那股熟悉的心悸又突然袭来!
“嗖”的一声响,随着射箭那人凌厉的眼神,稳稳扎在了管亥握刀的手上。
“哐当”一声,单刀坠地。
姬野似乎半分惊讶害怕的反应都没有,瞬间反肘袭去,三五合将管亥按倒马下。
刘铭垂下弓箭,目光如水。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箭术,从来没有过像今天一样,拿弓,搭箭拉弦有这样行云流水。
更没有任何一次,那射出的箭似乎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坚信着这支箭一定会出现在自己想让它射中的地方,没有半分偏差。
刘铭也终于明白了太史慈所说的那种傲气,任何人有了这样一种无可匹敌的掌控,总会有些傲气的。
“三年大成……你武艺一途虽然资质很差,练箭的资质跟旁人比起来却有如天壤之别。”太史慈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还是差的,教会一个天才徒弟简直活生生气死师父。
姬野身边众骑士顿时涌上,纷纷按住管亥,又控制住管亥的手下,姬野这才抽身。
“你又救了我一命。”姬野抬头望着刘铭,脸上却没有笑容。
刘铭也是淡淡的笑,摇头道:“我看得出来管亥没想杀你,所以我也没有杀他,况且,我觉得他不过是受人摆布了而已。”
姬野点了点头,望着刘铭道:“我跟黄巾、太平道很有渊源,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才再死了你明白么?”
刘铭洒然一笑,点头道:“放心,把他交给我吧,你不是说了么,要让他在我手下做事。我也恰巧真的很缺人手的。”
姬野终于又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跟刘铭拍手击掌,“山高路长,改日见。”
“张婉儿那边,你不去看看了?”刘铭促狭的笑着。
姬野望着天空,恍惚道:“她喜欢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刘铭挑了挑眉,抿着嘴唇没再说话,也没看到一旁黄旭无数次暗示着求介绍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