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被分配的任务，回到大厅里准备听取更多吩咐的芮尔典略带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场面。在他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的小皇帝被某个人放在腿上，小脸被罪恶的手揉成各种形状。发现他的归来，那几乎时刻保持羞怯的女孩更加慌张，面色从白里透红越来越向纯粹的红转变。
“大人何时回来的？我没有听说大人的马车到了城外。”
“就在刚才，找了个无人监管的地段翻墙进来的。不用惩罚他们，人手都派出去打仗了，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一边说着，艾尔在芮尔典回避的目光中抚摸着爱莉衬衣下露出来的小腹：“果然还是这身有趣。这孩子干得怎么样？”
“呃……嗯……”就算爱莉年幼，她也是皇帝，芮尔典根本不敢横加评论。
“还不错，是吗？知道了。”不顾爱莉的颤抖，艾尔在她耳边呼着气：“你不是不想当皇帝吗？怎么还像模像样地做起来了？”
“我……我……不知……道……”爱莉的身体越来越无力。
“哦？那么你……”
“大人。”见爱莉快要被弄哭了，芮尔典及时开口：“大人归来所为何事？”
“解决麻烦。旧曾扎尔那里的东西根本杀不完，你的人继续照我说的留在安全区就行，我回去之后再告诉你们何时进军。”
“遵……好的。那位大人呢？”
“茉莉？我让她去锻炼自己了。”艾尔和爱莉玩着“举高高”的游戏道：“问题儿童不好养啊。”
“我才不是什么……问题儿童……”
茉莉换回了之前那身厚重的大衣，其兜帽不能抹消她的身份，却能遮住她的表情。即便城里的人基本都到外面参与重建，寻求机遇去了，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严重失态的模样。
“为什么让我来？他明知道我不愿这样。”
茉莉对着酒馆的门伸出手，许久未能下定推开门的决心。从再度梦见那个怪物开始，她的心态一直处于崩溃状态。与人对视时的目光要么满是乞求，要么满是惊惧，已经吓到好几对自己打招呼的人了。
“呼……哈……呼……呜。”
“这不是碧菙小姐吗？”突然推开门的酒馆老板笑道：“好多天没见到您和那位先生的比拼了。”
“午安，阿兹特克先生。”茉莉露出笑眯眯的表情，悄悄呼出憋在胸口里的浊气：“真巧呢，我刚想打开贵店的大门。”
“这倒不是，小姐的影子在门前停了一小段时间，所以我想是不是有客人来了。小姐要喝杯酒暖暖身子吗？”
“正有此意。”茉莉悄悄瞥了一下木门与地面间较大的缝隙：“我……呀！”
从衣袖中伸出的手自然地勾到了宽大的兜，内里的小饼干撒在地上，一同落地的还有另一个物体。茉莉慢慢地蹲下捧起那样东西，表情呆滞而木讷。
“好的……小姐，这是什么？”店长疑惑地看着茉莉手中的斑驳钢笔。
“是我从曾扎尔得到的纪念品。”茉莉一边用屋内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一边慌张地将之揣进兜里，避开行人的目光在大衣里侧写下文字：“比起追究它的来历，先生可以允许我进去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店长用和平常一样地语气回答道，只是眼神似乎有点奇怪：“小姐请。”
“呼……”
进入酒馆，茉莉再次深呼吸。酒馆内十分冷清，否则店长也不至于闲到去帮人开门。重新得到开放的地区带来了许多机遇，以往聚集于此的佣兵都不见了，整日饮酒的酒鬼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城外抢占土地了。但有一个人仍然在那里摆弄着他的本子，光秃秃的头皮反射着闪亮的光辉。
艾尔告诉她拉蒙还在酒馆时，茉莉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仿佛这个奴隶贩子待在酒馆是一条公理，是理所应当且无法改变的事。她还是不明白两个世界的连接点怎么会是一个老人，但潜意识给出了一些信息。比如，茉莉被菲利普斯弄昏之前联想到的“奴隶贩子拉蒙”指的不是他，而是面前这位从事人口贩卖的老人。
“嗯？哦，是你啊，小姑娘。”发现默默坐到自己对面的少女，拉蒙停止阅览自己的账簿：“你到……曾扎尔去了？”
“是的。”茉莉的眼神闪烁，停止掩饰内心的混乱与不安：“没能找到恩人，对不起。”
看到她瞥向店长的目光和隐隐捂住衣兜的手，拉蒙像是理解了什么：“能从那种死亡之地归来已经够幸运了，那老家伙会死在那里没什么奇怪的。何况，你不是已经弄到他的遗物了吗？这就足够了。”
茉莉猛地抬头，蓄着泪水的眼中写满震惊。拉蒙用慈祥的眼神与她对视，暂时褪去唯利是图气息的他就是一位标准的老人。茉莉轻咬嘴唇，衣兜旁的手举起又放下，表现出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把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的模样。
表演没什么漏洞，她成功扮演着为恩人收尸的脆弱少女形象。考虑到有些人的情感就是那么激烈，对某些事物有着异样的坚持，她那“认为自己应该向恩人的好友展示遗物，但内心不愿展示给任何人”的怪异思考方式也不难被阅人无数的老人理解。至少当她把钢笔拿出来时，拉蒙的或有或无的警惕性会进一步减小，这是她为稳妥，保证击杀而临时编排的计划。
但她的犹豫是半真半假的，她无法下定决心向这位老人下杀手。这个人与自己没有太大瓜葛，不存在让二人为敌的利益冲突。即便要寻梦里的仇，那也和这个普通的商人没什么关系。当艾尔提到提丰这一词时，她确实联想到了什么，产生了一定的杀意。可没来由的东西她除非陷入疯狂，否则不会乖乖遵循，何况除了杀意还有不明认同感存在。
“怎么了，姑娘？”
“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些……”茉莉的手动了一下：“可以请拉蒙先生……为我讲述一下恩人的事情吗？我……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多。”
“你说那老东西？让我想想，那老东西有什么事可说？”拉蒙合上账本，闲来无事般地与茉莉聊起天：“认识他大概是在四十年前了吧，当时……”
表面上的姿态与内在的实情无关，被娇生惯养八年，又在严密保护下成长起来的她虽形成了不易再发生变动的世界观，但未必是正确的，或者说能够让她用适宜的方法处理事情的世界观。
在艾尔不轻不重地点出问题之前，她对自己判断他人时所用的方法已经产生了些许疑问。非敌即友，且分辨敌友取决于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如此情形让她把过多的人放在了“友”的一方。毕竟她从潜意识到实际的行动，一直将敌人视为要被碾成灰烬的东西。
小时候受到排挤，工作时遭到冷落，她都没对那些人产生什么怨恨。只要是没威胁到自己，给自己造成伤害的人，她都排除在敌人的范畴之外，只不过还算擅长表演的她知道该怎样对待与自己亲密程度不同的人。对于这样的“友”，她最冷漠的态度也只是排斥，给予他们伤害，甚至杀死他们是茉莉无法想象的行为。
“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她有理由杀死拉蒙。被他拐卖的人很多，为了那些奴隶，也即所谓的大义，他需要去死。她想要回到主世界，方法也许只有让所谓的两个世界合并这一种，为了自己的利益，拉蒙需要去死。
遗憾的是，她从未以大义或利益考虑过问题。只身拖死恶魔更多是为了保证敌人的毁灭，在不明梦境世界对抗那里的神则是为了保护朋友。这两种行为背后的规则是机械式的，即敌人理应去死，朋友理应得到帮助，与她自身的考量极少，似乎她自己无论怎样都好。
“不对……不是这样……”
观看者脑内的景象，茉莉反驳着上面的分析。那是她被围殴致死的情形，被撕成碎片的画面，被斩下首级的惨状，以及现实中想起那个人时的恐慌。若她真不在乎自己，怎会在经历梦境后需要花很长时间去恢复正常，又怎会在察觉到某个迹象后畏惧地出逃。
“嗯，我没有错，我没什么奇怪的，我是正常的。我不是小孩子，我早就可以成家了。”
茉莉没有意识到那并未被排解的恐惧之意与回忆时引发的混乱精神力集合在一起，造成她灵魂出现了自获得强化过的神秘抑制力后的第二次狂乱。在拉蒙眼里，先前表现出好奇情绪的她突然开始无意义的自言自语，兜帽下的脸上有着诡异的神色。
“我的行事方法毫无漏洞，敌人活该被消灭殆尽。我只是……不能很好地分辨敌人和朋友……对吧？对吧。”茉莉说着如同呓语的怪话，放弃自我挣扎：“自己不能依靠的话……就依靠朋友吧？普通人不可信，那么，我最好的朋友呢？最亲密的朋友……”
“姑娘？”
“啊……不好意思，拉蒙先生。”歉意浮现于茉莉的脸颊上，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刚刚听您的叙述，我又想起了恩人的模样……实在对不起，浪费了很多时间。”
“时间？我一老头子命也不长了，还怕什么浪费时间。”拉蒙笑道。
“嗯。”茉莉乖巧地点点头：“那么在您过世之前，请务必允许我向您展示在曾扎尔找到的物品。”
“还真是在那里找的啊。现在就拿出来吧，也省得我以后再……”
“如您所愿，拉蒙先生。”茉莉打断了他的话：“请看，这就是…..”
金光闪过，拉蒙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的视角从茉莉的对面变成了地面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视野，冷冷笑着的少女提起他的头，于近在咫尺开口：
“用来杀死你们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