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晚上,卢盛文从冯浩清口中意外得知了玉祥的真实身份。同时也揭开了困扰已久、潜藏在苏云卿身上的诸多谜团。“难怪她小小年纪就有这般不同寻常的见识。”
对于玉祥这位皇族的后裔,卢盛文不禁生出一种造化弄人的感慨和无奈。他一方面感叹命运对人的捉弄,另一方面又对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和无能感到伤感。
是的,命运就是命运。它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又无时无刻不再影响着人。生与死、贵与贱、富庶与贫穷,健康与疾病,所有这一切,都是人最想掌控的东西,可是到头来,没有一样能逃出命运的手掌心。
“人究竟能够掌握什么呢?在世上的七、八十年,活一次、走一遭,究竟什么才是人自己能掌控的东西?”从桃缘山回来后,这个问题就时常在卢盛文的脑子里浮现。
入冬以后,卢盛文突然发现苏云卿从玉祥的住处搬了回来。这让他感到非常意外。但同时,也多了一份欢喜。他又可以像从前那样和苏云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虽然他们之间并不能常常见面或多说几句话,但他还是感到满足,因为他知道:她离他不远。
年底到了,这也是所有生意人一年当中最繁忙的时候。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卢盛文都要带上王掌柜和一名叫郑喜的伙计出一趟远门。他们不仅要去卢家在外地的分号进行巡视。还要去拜访客户、检看货源等事务。
“如果咱们再不动身,恐怕真要误了明年的事了。”王掌柜第三次催促了卢盛文。
卢盛文无奈,只好安顿好家中的事物,带着王掌柜、兴儿、还有郑喜出门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天气也进入到了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卢盛文和王掌柜总算赶在腊月前完成了任务。
在回镇州府的途中,卢盛文让王掌柜带着郑喜先回来,说他还有些要去办,于是在中途分了手。
卢盛文带着兴儿来到了素县。他们先找了家客栈安顿好住处,又让伙计帮忙在隔壁酒楼订一个包间。之后让兴儿去苏宅给周管家捎信,说自己正在酒楼里等他。
“是不是二小姐和云卿出了什么事?”一见面,周管家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您放心,她们一切都好。”卢盛文连忙答道。
周管家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摘下帽子,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卢盛文见他如此紧张玉祥和苏云卿,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感动。但最后还是把心一横,“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逼他说出真相。”
稍后,卢盛文对兴儿使了个眼色,兴儿会意,立刻退出房间,反手从外面把门关上,自己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守着。
房间的桌子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中间是一个圆形的铜制大火锅。火锅中央竖起一个烟囱状的圆柱,圆柱是空心的,里面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热气。
圆柱的四周有一圈凹槽,里面盛着白花花的汤底。汤中的食物随着沸腾的水花在里面翻滚着,每滚动一次都能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几盘切好的牛、羊肉整整齐齐地摆在盘子里,肥的白白亮亮、瘦的像初开的花瓣鲜美娇嫩。
此外,还有两个酒壶放在一个特制的温酒器上温着。
卢盛文本想和周管家先吃点东西后,再说明自己的来意。但不知怎的,他一直被一种急切的心情催逼着,怕如果拖延得太久,会失去追问的勇气。
于是两人一入座,他就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开门见山地说道:“周管家,我已经知道了两位格格的身世。”
如他所料,此话一出口,周管家就像遭了雷击一样,双手一抖,手中的筷子已掉到了地上。他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您不用担心,更不用害怕,”卢盛文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些。
“我若是存了别的心,此刻就不会约您在这见面了。咱们相识也有些日子了,我的为人,想必您早已心中有数。”说着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周管家的手上。
“我此次前来,既不是出于好奇,也没有什么不良之心,无非就是想弄清楚当年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不仅关系到苏家的存亡,也包括玉祥和云卿两人的性命。我既然答应了您:要帮您好好照顾她们,自然也就能替您保守这个秘密。所以请您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
周管家一动不动地坐着,既不说话也不去看卢盛文。
停顿了许久,卢盛文又说道:“我知道这件事一直藏在您心里,像块石头一样压着。这种滋味我虽没亲身经历过,但多少也能体会一些。所以今天希望您能说出来,就是想替您分担一些。”
卢盛文说完后,房间陷入了沉寂。只听见铜炉里上下翻滚的水花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又过了许久,周管家慢慢抬起头。卢盛文看到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一脸上被痛苦扭曲的表情。
周管家缓缓地端起酒杯,他没有马上喝,而是让酒杯停在了手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许久之后突然将酒一饮而尽,随后趴在桌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多少年了,他都在尽力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他心里积聚了太多的负担、恐惧和沉重。它们聚在一起,像一座山一样压着他,压得它喘不气来。他的身体没有一天是舒展的,他的心也没有一天是轻松的。
周管家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了对往事的回忆:
“那还是老先皇在位的时候。那个时候王爷还很年轻,和王爷最要好的就是六阿哥。他们俩都是先皇最喜爱的儿子。
当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位肯定是传给他们其中的一人。
后来老先皇有意把皇位传给我家王爷。可王爷说什么都不肯接。他说自己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已经习惯了兵营生活,受不了皇城里的拘束,更坐不惯朝堂上的龙椅。
在王爷的一再恳求下,皇位最终传给了六阿哥。六阿哥也就是先皇。六阿哥登基后,特别信任和倚重我家王爷。把朝中最重要的职位、还有乒权都交给了王爷。王爷更是尽心尽力地守护着先皇。这样太太平平地过了几十年。
后来先皇的身体越来越差,不得不考虑立储一事。于是就找王爷商量。最终,在我家王爷的举荐下,皇位传给了当今皇上。
新皇登基的头几年对王爷还是很尊重的。不管遇到什么事,皇上都找王爷商量。王爷怎样说,皇上就怎样做。
可时间一久,就遭了小人的嫉恨。再加上皇上慢慢长大了,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皇上觉得王爷的权势越来越大,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皇权,所以在几个奸佞小人的怂恿下,趁着上早朝的机会削了王爷的乒权,还把王爷软禁在家。
当天晚上,王爷接到宫里传来的密报,说皇上已经下了密旨,要将王府满门抄斩。
当时京城外就驻扎着一队人马。他们都是跟随王爷多年、久经沙场的。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杀进京城。
那天带人包围王府的是一个姓方的统领。方统领的父亲当年也在王爷手下效力,曾经因为一次失误死了好多军马。按照军规,他父亲当即就该被问斩。后来王爷了解到错不在他,所以就从轻发落了,也保住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方统领为了报当年王爷的救命之恩,他不顾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说什么也要保护王爷杀出京城。只要能和城外的人马汇合,那皇上也就奈何不了王爷了。
可是王爷不肯。他说如果真这样做了,就会做实了那帮奸人说他谋反的证据,让他们的奸计得逞。况且如果他真的反了,死后也没脸去见先皇和六阿哥。
王爷还说,只要刀兵一起,受苦的就是百姓。他这辈子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保护国土不受侵犯,保护百姓不受伤害。怎么可能到了风烛残年之时,为了一已私利就让百姓血流成河呢?所以王爷他甘愿受死已证清白。
唯独让王爷放心不下的就是吉、祥两位格格。王爷戎马生涯一辈子,只在晚年留下这点骨血,于是就命我带上两位格格逃了出来,投奔多年前跟随他的一个副将苏哈家里。”
“苏哈就是云卿的祖父吗?”卢盛文问道。
“是,苏哈就是云卿小姐的祖父。当年苏哈做副将时得了一场大病,后来落了残疾。王爷见他思乡心切,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家了。这事发生在很多年以前,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王爷就让我带着两位格格去投奔他。
可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到地方,我就把祥格格给丢了。”周管家说着用手捂住了脸。
“那苏哈也知道王府里的事?”卢盛文问道。
“知道。不仅苏哈知道,就连后来与吉格格成亲的苏公子,也就是云卿小姐的父亲也知道王府的事和格格的真实身份。”
“那云卿小姐知道吗?”
“不,云卿小姐不知道。这件事只有夫人、我和老爷知道。”说到这周管家停顿了一下,然后小声说道:“现在你也知道了。”
“那王爷还有什么交待吗?”
“王爷说:不许我们再打听王府的事。也不许我们再回京城。只让我带着两位格格隐姓埋名的生活,让两位格格太太平平地过完这一生。
唉,是我辜负了王爷的托付,不仅在半路上丢了祥格格,如今又让云卿小姐落得这般下场,都是我无能啊!我对不住王爷啊……”说完又哭了起来。
卢盛文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也不全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吧。”说完拍了拍周管家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