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地一如既往的荒芜,荒芜之地一如既往的寂静。
生苦盘膝打坐,可是桑枝的脸却一直浮现在他的面前。那花汁子样的殷红的血还似乎挂在她的嘴角,她,真的会没事么?
成佛。
这个根深蒂固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中,驱散了那张似乎永远带着纯真微笑的脸。
“桑枝,你现在只有我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提洛心疼的替她拭去仍旧挂在她眼角的泪,自从那沧海桑田的树身被毁,她的泪似乎就没有流干的那一天。她也并不答话,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你若让她坐,她就能对着窗口呆坐着一整天。那张脸虽然趋于着平静,可是那双眼睛已经接近了死灰。似乎那树身带着她的灵魂被一并毁掉。
提洛握紧了手中已半湿的手绢,狠狠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桑枝已被她接过来一月有余,可是她的脸上除了满满的泪痕,再也不见她的那种美丽的笑容。那样的明媚,如正午的太阳一样的笑容,似乎永不再有。
提洛叹了口气,挥手驱散了身边的随从。她拉了桑枝的手把她引到床边坐下,桑枝就呆呆的随着她坐下,双手冰凉。
“桑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自觉的,提洛的眼角也开始变得湿润起来。“日子总是要过,时间会冲淡一切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给你重塑树身,到时候我就是你的第一人!”她轻轻的拥抱着她的肩膀,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我要让你知道,我才是那个你值得爱的人,唯一的!”
“待到我成年之后,我就会变成男儿身,到时候,你嫁与我可好?”她温柔的说着,可是两行清泪仍旧从桑枝的眼中流出。提洛轻轻的帮她拭去眼泪,“你放心,以后我不会让你为我流下一滴眼泪!”
生苦望着曾经生长着沧海桑田的那个方向,总在夜中回忆起那个身上有着花汁子香气的,温柔乖巧的女孩子。最近他的内心的叫做念初的女子似乎也并没有再出现在他的眼前,可是另一个浑身长满荷花瓣儿的看不清容貌的女孩却不时的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女孩虽然脸上总是闪着刺眼的光,但是那凌厉的眼神却似乎包含了满满的恨意。
每次这个女孩出现在自己的脑中的时候,他都会呼吸加快,心口隐隐作疼,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没有过。所以,他也只把这些归咎于他自己的心魔。
心魔都源自于自己内心深处最最罪恶的欲望!而欲望,只会阻止自己成佛!成佛!已是他唯一不变的信念。所以似乎是报复似的,他开始没日没夜不停止的诵读佛经。因为只要一旦他安静下来,那荷花女孩与桑枝的残影就会交替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使他成佛的决心开始瓦解。甚至,他就想把师父不让他私自离开天之涯的告诫抛在自己的脑后,去寻她、去寻她们!
那些女子看自己的那种幽怨的眼神与荷花女孩那眼神中的凌厉,都让他心绪不宁。所以,他要靠着自己成佛的信念来打败她们!
他本是仙体,自是不需要饮食,可是不休息,却有些吃不消。可是他却不敢偷懒,每次他觉得触手可及的佛的衣角,都会被那脑中女人们的破碎的容颜所驱散。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了。
而提洛,虽然桑枝每天都陪在自己身边,可是她却仍旧不快乐。
得到的,永不会被满足。
曾经,她想过只要桑枝不去寻那个叫做生苦的男人,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就是自己最大的幸福了,可是现在,虽然桑枝如愿以偿的呆在自己的身边,可是提洛怀念的还是第一眼见到桑枝的时候。那样倔强的眼神、那样明媚的笑容,似乎一切都是她曾经的一个美好的梦境。那黄沙为背景的紫衣的女子,已和沧海桑田的树身一起死去。那个她守护了百年的果实,却没想到从瓜熟蒂落之时就已经决定了死亡。
这不是她想要的桑枝。
“公主,这是您要的书。”绿倪恭敬的递上来一卷老旧的羊皮。
提洛回过神来,从绿倪的手中接过。“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绿倪略略有些迟疑,她是提洛从小的贴身侍婢,又是唯一的玩伴。可是自从公主第一次去过天之涯之后似乎整个人就都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以前她只觉得公主慢慢长大,知道了男女性别,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疏远她也是正常的。在他们魔宗,幼时为女,成年后变成男儿身的并不是少数。这一点她也是理解的。因为公主也就是在那次之后曾经坚毅的和她说过以后再不食荷。可是突然的,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个整日只会流泪的女子,她的内心不由的开始担忧。
“公主。”她有些迟疑,她想劝劝她,但是自己既是个下人,又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场。
“嗯?”提洛却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担忧,只是焦急的展开卷轴并且开始翻阅起来。
“公主,您最近有些奇怪。您...”绿倪却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可是她抬起头,看到公主正皱着眉头开始研究着她送来的那卷羊皮,似乎也没有继续在留意着她,她不禁叹了口气。
那是一卷记载着一种树的书,那树的名字很美,叫做沧海桑田。似乎代表着永久,似乎代表着永远。她只见过公主幼年时略略翻过,却不知道今日叫她寻出来做什么。
眼见着公主并没有新的指示,她也只好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提洛却并没有注意到绿倪离去时那失望的脸,她的全部思想目前都在桑枝身上。她曾说过要治好她,所以,她必须更加细致的了解沧海桑田。包括所有的细枝末节。
羊皮已经很老旧了,很多字都已经不再清晰,可是她仍旧吃力的读着。
很多东西与她小时候的记忆并无偏差。“沧海桑田会标记种下之人为生命中的第一人。从此,以此人的情丝灌溉。若此人心中无情则无法结果,那么沧海桑田就会自行死亡。可是若果实成熟,则会化为人形,并且此生仅以第一人为今生所爱。”
提洛皱了眉头,这次都是她所不想看到的。正是这个所谓的第一人才使得桑枝变成了今日这样!她有着满腹的不甘心。她要看的并不是这些,所以她略有些暴躁的向下看去。
“遂,若树身被毁,沧海桑田的果实就如人被抽走了魂魄。它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痛苦的最后一刻,周而复始,直至油尽灯枯。”
“油尽灯枯?”提洛担心的回过头去看桑枝的那日渐苍白无力的脸,心里的那种心疼与气愤再一次冲上了自己的头顶。她烦躁不安的继续看下去,并且开始掠过大段的没用的语言,她只想知道如何重塑树身。终于,她在羊皮纸的最后面看到了“重塑树身”几个字,她兴奋的继续看去,许久,她抬起头,正对上桑枝的脸,“桑枝,你放心,不论这一切有多么困难,我都一定会为你做到!”
后者,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脸上仍旧挂着两行清泪。
第二日,提洛开始让绿倪准备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绿倪看着这张单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愣着干嘛?”提洛眉头微皱,似乎在怨绿倪拖拖拉拉。
“公主,这是做什么的?”迟疑了一番之后,绿倪弱弱的问道。
“你不要问,只准备了来就好。”
“公主...”绿倪的鼻子明显的发红,似乎就要哭出来。“你是要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对么?”
提洛的内心一动,“你看过那本书了?”
绿倪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我才特别的担心你。公主,您实在不应该为了那棵树妖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啊!况且,她就算被你治好了又能怎样!她并不会爱你!守护第一人,那是她们今生唯一的使命!公主您不是不知道!”
“啪!”一个巴掌清脆的打在绿倪的脸上,“你管的太多了!去准备!”
第一次,绿倪被提洛打。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的!绿倪强忍住自己的眼泪,“是。”
提洛走到桑枝的身边,轻轻的握住她的手,“桑枝,你放心,不会再有任何人会伤害你了。”
许久,绿倪也没有回来。提洛也并不想再等她了,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今日的格外皎洁与明亮!“金色的。”她轻声对着桑枝说着,似乎在向她形容。“桑枝,只要坚持一百二十个满月,你就会有属于自己的魂了!我一定会尽快帮你找到那一支白箭来重塑你的树身!”
她咬了咬牙,从头上取下一根发簪,那是一根小小的紫色的沧海桑田果实的造型的发簪,是她第一次进入天之涯所见到的今生最美丽的事物。她将那簪子插入自己的手腕,一股殷红色的血液正如那花汁子一点点的流入那琥珀色的酒杯之中。
她并没有吃过苦,作为魔宗的公主她早已过惯了娇生惯养的生活,这样不深不浅的伤口已经使得她疼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她也并不擦,只将盛装着自己血液的酒杯举到桑枝的嘴边,“桑枝,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