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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 肝胆(一)(1 / 1)

江都今晚注定是流血之夜。

不但杨广被害,那些原本见宠于杨广的江南士人,也同样面临灭顶之灾。

早已对南人得势不满的关中勋贵以及骁果挥舞屠刀大开杀戒,更有人代为指引道路充当向导,借着这场兵变除掉自己的仇人、政敌,就算是偶尔的口角嫌隙些许细故所结下的所谓“冤仇”,也借着乱军之手加以报复。

紧闭的门户被撞破,乱军呼啸而入狂笑而出,身后则是熊熊烈火满地尸骸。

今晚的江都,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城中到处都是乱兵,街道上已经满是血污与尸体,空气中的焦臭味道薰得人直欲作呕。

有人哭自然有人笑,曾经一度失意的关陇勋贵,此时大多在家将簇拥下拈髯微笑,口中则不住念叨着:“不成话,实在是太不成话。

破野头到底是个浪荡子做不得大事,纵兵劫掠滥杀无辜,实在有伤天和。”

不过他们的慈悲仅此而已,嘴上的言语并不影响他们制造杀戮,不光是江南士人遇害,就是关中人也同样难逃屠刀。

所谓关中勋贵并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亦有利益冲突。

往日里大家碍着规矩、体面、法度不便闹得太难看,今晚既然连弑君谋反的事都做下了,于其他就更加不必考虑。

往日的仇恨以最为原始也最为残酷的方式解决,谁的武力更强,谁就能在这场劫难中活下去,失败的一方则要赔上满门老小作为代价。

自开皇天子建立大隋以来,费尽心力构建起来的文明秩序,重又面临崩碎之患。

随同杨广南狩的宗室、外戚皆未能逃过加害,不管他们和杨广关系如何,又是否真的对大隋江山忠心,都无法逃过屠刀的杀戮。

在杨广被绞杀的同时,江都城内大隋宗室杨家苗裔十无一存,几个侥幸不死者,都是平素与宇文化及交好,且及时上门求救的。

宇文化及身上还保留着几分长安游侠儿的风范,命令家将对于上门托庇者先行收容再做定夺,这几人算是侥幸可以得全性命。

血与火肆虐下的江都,码头成了少有的净土。

由于天下纷乱盗贼四起,加上骁果军随意凌虐商贾,导致江都商贾罕至,江都码头也没几艘船更没什么油水可言。

不管乱军还是那些世家豪门,他们的目的总归还是得利,是以没人往码头这里浪费时间,这里也就少了无谓的杀伐征战。

若是有不识时务的乱军真的来到此地,也绝对讨不得便宜。

在码头处孤零零停靠着一艘船,四下灯笼火把照如白昼,百余名环甲持兵的武士列阵以待。

这些人满身披挂手持兵器,前排持矛后排持弓弩,阵型森严杀气腾腾,一看便知必是训练有素的劲卒。

在码头旁的树上,拴着一匹高头大马。

战马膘肥体壮神骏非常,知道底细者一看便知,这匹马正是宇文承基的坐骑“绝尘”。

宇文承基爱马如命,既然大军和宝马在此,他本人必然也在此地。

今晚江都城内一场厮杀,这位无敌斗将并未参与,在斩杀来家父子之后便带领亲兵来到此地。

这位骁果军中马上第一悍将,此刻并不在军汉阵列之中而是待在船上。

船舱内点着几根蜡烛,发出幽幽光芒忽明忽暗如同鬼火。

宇文承基跪于舱板之上满面泪痕双目红肿,在他面前放着一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杨广的名讳。

免冠除甲的宇文承基对着灵牌用力磕头,头撞在木板上,发出声声闷响如同有人在用锤子使劲砸船板。

饶是承基武艺再高,总归也是血肉之躯,用头颅硬碰木板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固然不至于真的头破血流受到伤损,但额头上也是一片淤青。

换做他人这么一通磕下来,怕是早已七荤八素,说不定就要昏厥在地。

承基自己也不好过,但还是咬着牙拼命地磕头,只要自己神智尚在,就不能停下。

对他来说,身体越是疼痛心里反到越舒服,若是不做点什么,只怕早已经被良心谴责的无地自容,说不定就要投水自尽。

与自己的父亲不同,承基对于大隋天下以及杨家父子忠心耿耿,只要皇帝降下圣旨,便是要他粉身碎骨也绝无二话。

作为宇文家嫡长,宇文化及所拥有的一切未来都属于他,可是承基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他是个标准的武人,对于享乐看得极淡,名爵也不放在心里。

哪怕是让他做皇帝,宇文承基也不会感到欢喜。

对他来说纵马塞上驰骋沙场,才是最理想的归宿。

他不止一次想过要带领大军征战草原,与突厥人好生厮杀一场,让胡人知道马上承基的手段如何。

只可惜这一番雄心壮志都随着天子南狩化作泡影,自己非但不能为国效力,反倒成了乱臣贼子。

对于杨广的种种行为,承基并非没有怨言,但是不管有再多不满,他都不曾想过谋反。

在他看来杨家对自家天高地厚,哪怕杨广再怎么倒行逆施,自己也只能追随到底,就算杀身以报君恩也无话可说。

眼见骁果军军纪废弛逃兵日多,承基也曾想过兵变这种可能,曾经暗中发誓,如果被自己发现有乱臣贼子想要叛乱,第一个便要出手打杀为国锄奸。

可是当他发现最大的乱臣贼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乃至整个家族时,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将也只能徒唤奈何。

勇武绝伦的猛将,发现自己在面对家族时却是如此的无力,明知道他们要谋反甚至要弑君,自己却什么也做不成。

除了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赎罪之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空有一身绝技既不能保护圣人,也不能保护杨家子弟,就连城中那些无辜自己也保护不了,只能放任乱军随意杀戮残害。

自己只能躲在这艘船上,对着杨广的灵牌磕头请罪,希望用肉体上的痛苦减轻心灵的负担。

他虽然没看到杨广的尸体也不知道司马德勘绞杀皇帝之事,但是他能够预见到杨广的结局。

父亲不可能让天子继续活下去,也不可能扶植一个杨家人出来做傀儡。

李渊在太原开了个坏头,让很多人看到了谋朝篡位的希望。

既然李渊以唐代隋,那么其他人为何不能有样学样,可以预见这个天下很快就会出现很多天子,只不过最值得自己效忠的那个帝王已经不在了。

往日天子对自己信任有加,可惜事到临头自己这位无敌将并不能保护他周全。

这种挫败感让承基感到无所适从,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对于他来说,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经随着今晚的杀戮化为流水,建功立业之心也一并消散。

不管自己父亲建立的这个所谓的天下能够存在多久,最终结果如何自己都不在意也不想操心,就像自己从不留恋那所谓的太子之位一样。

自己只是个武人,日后也只安心做个武人就是。

为了家族自己不得不披挂上阵与人厮杀,但是不管杀多少人建立多少战功,自己都不会感到欢喜,不幸战败乃至身亡也没什么要紧。

宇文承基已随着大业天子死去,活在世上的不过是一具同名躯壳而已。

不过在死之前,自己还要做最后一件事:打败徐乐。

既然身为人臣已经没了意义,就让自己找回做武夫的意义,自己前者败给徐乐,并非武艺上的差距,而是各种意外叠加一处的结果,自己心里并不认可那场比斗的结果。

今晚自己不能尽人臣本分,就只能找回武人尊严,与徐乐再角高下。

这一战也将是自己最后一场有意义的打斗,之后的战斗无非是作为工具而战再无乐趣可言。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承基的思绪,一名军将叉手行礼道:“将军,斥候来报,未曾发现徐乐踪迹。

倒是城内厮杀激烈,咱们……”他看看承基没敢再说下去,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承基不要在这里干耗,最好换个地方。

承基冷声道:“尔等想要发财,也要想想有没有命花。

今晚谁敢去城内打抢,休怪某槊下无情!在这里等!”

“遵令!”

军将乃是承基亲信,知道自家将主言出如山,既然下了决断,就不许人再劝谏,当下不敢多口。

这时又有一名军将飞奔而来:“将军,主公传令,要将军立刻寻访徐乐下落不得有误。”

承基看了一眼来人,认出此人乃是自家心腹家将,今晚追随在父亲身边,父亲派他前来,就是暗示自己这道军令不容迟疑。

看来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可见事态紧急恐怕真有大事发生。

不过虽然明白父亲的意思,承基却没有行动的打算,而是反问道:“徐乐?

大人怎会提起他的名字?”

家将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话不该在此说,但是看承基脸色不善,只好又说道:“回将军的话。

杨家二娘被徐乐带走,不在迷楼。”

“荒唐,一妇人而已,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可是那位二娘身上,可能带有……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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