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清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眶落下,滴落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沈锐见沈云清哭了,一时间不由更加生气,“哭什么哭!难道还骂错你了!?你是不是还当自个儿很对?”
一直温柔注视着沈云漪吃香蕉的定阳长公主也终于移开了视线,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沈云清,“是不是在心里想,你根本没错。你那姑奶奶就是个没脸没皮的,隔三差五就来国公府打秋风要好处,你根本没说错一个字。”
“你是不是还在心里骂你祖父是个老糊涂虫,被你姑奶奶几句话就给糊弄了。而你沈云清说的都是事实。”
定阳长公主的话无疑是说中了沈云清的心思,一时间滴落在瓷砖上的泪水流得更快了,她不敢抬头,不敢让人发现她眼底的神色。
赵氏慌乱磕头,因为动作太急,梳得整齐的发髻也散乱开来,头上的步摇金钗东倒西歪,“公主明鉴,云清万万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啊!她——”
定阳长公主不耐烦地打断赵氏的话,“行了,沈云清有没有那样的心思,本公主心里清楚得很。沈云清太年轻了,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她那点心机道行真的不够看。”
定阳长公主又转头问沈云漪,“云漪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沈云漪正好将最后一口香蕉吃进嘴里,听到定阳长公主的问题,连忙将口中的香蕉咀嚼碎了咽下,然后回答,“那些东西都是祖父的,自然是祖父想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
沈锐看向沈云漪的眼神里全是满意。
沈云清不甘地咬着嘴唇,眼底全是不屑冷笑。
很快,定阳长公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沈云清你是不是在想云漪就是个马后炮,见你说了实话倒了霉,这才违着心意胡说,以此好博得本公主和老国公的欢心。”
沈云清今日的刺激受大发了,所有的理智几乎都被怒火羞愤给冲刷得一干二净,她猛地抬头,双目血红地直视定阳长公主,“难道不是吗?”
定阳长公主没理会沈云清,只对沈云漪道,“云漪说说你心里的想法。”
沈云漪的甜甜糯糯的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大姐,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并不是要讨祖父和祖母的欢心才那么说的。你方才对姑奶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我并不赞同。”
“姑奶奶的确是嫁出去的女儿,可你别忘了,你也是女儿家。莫非等你嫁出去了,以后就跟国公府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就是你受了委屈,在婆家被人欺负了,你也不指望娘家帮你出头?我想你应该不会存着这样的想法吧。”
沈云清气急,“我跟她不一样!”
沈锐气极反笑,“你跟你姑奶奶有什么不一样?你不是女人?哦,是了,的确是不一样。你姑奶奶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而你只是我众多孙女里的一个。要论亲近,你的确比不上你姑奶奶。”
沈云漪说道,“大姐,陆家的情况其实不差。姑奶奶也绝对没有到那种过不了日子的地步。甚至可以说陆家还是挺富有的。姑奶奶的确是来国公府要过不少东西,可祖父给的都是他私库里的,那全是他自己的东西,没动过国公府的库房。”
定阳长公主凉凉加了一句,“有些人怕是把本公主和老国公的私库也当成自个儿的了,凡是本公主和老国公动用一点,他们心里就不舒坦。云漪,接着说。”
“姑奶奶其实是怕,她先是没了丈夫,后来没了儿子。哪怕有祖父帮衬,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姑奶奶不断从祖父那儿要东西,只是为了有安全感,以此好确定祖父是在乎她的,国公府是她的后盾。其实——”沈云漪欲言又止起来,不知下面的话该不该说。
定阳长公主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有了定阳长公主的话,沈云漪这才继续道,“其实我想说的是,做人眼界还是开阔一点,看得远一点。别总是盯着那一亩三分地,眼界窄了,心也窄了,这日子能过得舒坦吗?”
“哈哈——”定阳长公主看向沈云漪的眼神里全是满意,笑着抚摸着沈云漪的脑袋,赞道,“说得好。”
沈锐也不由看向沈云漪,他似乎有些懂了为何他的妻子最宠爱的孙女就是她,比起其她几个孙女,沈云漪的确出色太多了,这出色多的地方不是容貌才学,而是心胸。
定阳长公主捕捉到沈云清咬着嘴唇,含泪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写着“不服气”三个字,不由摇头,“看来你的话是白说了,有些人根本就没听进去。罢了,听不进去就听不进去。”
定阳长公主问沈锐,“你想如何罚沈云清。”
赵氏求情,“公公,云清真的知道错了,她——”
沈锐抬手阻止赵氏继续往下说,“我是老了,但还没瞎,她有没有知错,我看得很清楚明白。沈云清禁足一月,好好抄抄《女戒》《女则》,学学如何当一个大家闺秀。”
这惩罚已经很轻了,只是沈云清的心里还是不服气,因为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出了这一遭事,沈锐直接将所有的孙女都打发了。
一出了定阳长公主的院子,沈云宁就不甘又不满地揉了揉膝盖,“大姐,你一人犯错,害的我们跟你一起受罚。这未免也太过了吧。”
沈云清横了眼沈云宁,后者丝毫不怕,反而梗着脖子道,“我哪儿说错了?大姐,不是我说话难听,这就是你太不知好歹了!连长辈也不敬,才会被祖父罚抄《女戒》《女则》!”
“你给我住口!”赵氏怒骂,“你身为庶女,竟敢对嫡长姐冷嘲热讽,需不需要我这个当嫡母的好好教教你规矩?”
沈云宁先是一怔,继而毫无畏惧道,“我犯错,父亲自会罚我,就不劳母亲你担心了。”
沈云漪和沈云歆不想卷入这旋涡中,同时心里也清楚她们不可能闹大。
赵氏不可能在刚刚被定阳长公主和沈锐敲打后就去罚沈云宁,被沈家安知道了,一定会指责赵氏这个当嫡母的不慈。
沈云漪和沈云歆走了一段路,离赵氏一行人有些远了,沈云歆才对沈云漪道,“六妹也太嚣张了一点,她就不怕大伯母事后对她做什么不成?”
沈云漪嘴巴一撇,不以为意道,“六妹有什么好怕的。六妹的生母朱姨娘极得大伯父的宠爱,爱屋及乌下,六妹也得大伯父的宠爱。要是大伯母真的罚了六妹,大伯父定会为她出头的。”
沈云漪离开京城前,朱姨娘虽说得沈家安的宠,好歹有个度。
回到京城后,沈云漪打听了一下沈国公府的情况,得知沈家安如今是真的极宠朱姨娘,而朱姨娘和沈云宁在沈家安的后宅也是极不老实安分,跟赵氏这个主母对着干了好多次,不过事情没闹大。
沈云漪相信事情要是闹大了,或者沈家安真的宠妾灭妻,定阳长公主和沈锐绝对不会如此坐得住。
秦墨尘离开沈国公府后,直接上马,朝郑王府而去。
郑王府占地辽阔,占了大半个街道,从外观看郑王府恢弘大气,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可一进去,就发现郑王府的建造更多的是一种江南水乡的韵味。
郑王府内有小桥流水,有亭台楼阁,亦有花团锦簇的花园,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秦墨尘自大门进了郑王府,由下人一路引着往萧景的随心阁而去。
随心阁是萧景平时在王府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那只有三间房,屋外左右各自植着一片青竹,有枝有叶,傲然挺立,偶有微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
高悬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随心阁”三字,说不出的洒脱不羁,亦有说不出的柔肠情怀。
秦墨尘大踏步进了随心阁,只见在临窗处摆着一张竹制的摇椅,萧景正坐在摇椅上,抱着白白,不时从手边桌上摆着的一青碟子里捏一条炸好的小鱼干喂白白。
随着萧景的动作,摇椅一晃一晃,有时萧景会在白白张开嘴时,故意将手往后一缩,让白白咬不着小鱼干。每当这时候,白白就会瞪着天蓝色的眼睛,很不高兴地看着萧景。
萧景则会哈哈大笑。
萧景身穿一袭浅紫色绣银线锦袍,层层叠叠的铺在摇椅上,潋滟的桃花眸的眼尾微微向上挑起,美得动人心魄,风华绝代。
萧景注意到秦墨尘进来,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板着脸,身上散着寒气,桃花眸一凝,接着眉头一挑,“你什么时候学得跟慕容信一样喜欢浑身泛寒气?叫人恨不得离你三尺远?”
萧景说着,给了身后的青竹一个眼神。
青竹很快就吩咐人为秦墨尘搬了个椅子,后者坐了下来,冷冰冰道,“你看错了。”
萧景眼底的趣味更浓了,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秦墨尘,“你这是打哪儿受了气过来?不对,是还有人能给你气受?世上能有这样的人?”
秦墨尘的脑海里仍然漂浮着沈云漪和陆毅豪那郎情妾意,打情骂俏的场景,身上的寒气又重了两分,“师妹跟她的表哥——”
萧景桃花眸里精光一闪,意味深长道,“原来是为了表妹生气啊。表妹跟她哪个表哥如何?我也是表妹的表哥啊,不过肯定跟我没关系。自表妹回了京城,我还没见过她。说说,表妹的哪个表哥?”
萧景也不去猜是哪个,主要是猜不到。沈云漪的表哥太多了,年纪适合的也多,真要一个个排除太麻烦了。
秦墨尘方才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板着脸,一字一句道,“你想多了,我没想问。”
萧景无趣地一撇嘴,抱起白白掂了掂,颇觉得手中的白白很有些分量,“我看你该改名叫胖白。”
秦墨尘朝萧景举起的白白看去,问道,“它胖吗?”
萧景反问,“你难道还觉得它不胖吗?它起码比我离开江南的时候要胖了一圈,这还不胖?”
“喵!喵!喵!”被举起的白白脸上尖叫,声音又急又短,天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萧景,爪子还时不时朝萧景的脸上比划。
“你肯定不会把猫儿养得那么胖,那就只有表妹了。难道女人养猫就喜欢把猫养胖了?”萧景回忆着他所知道的那些被女人养的猫,好像的确都挺胖的。
秦墨尘不想多谈什么猫儿胖不胖,又不想提起沈云漪,转移话题道,“你这些年在京城如何?”
萧景将举着的白白放下,可能是真的觉得白白太胖,也不喂它吃小鱼干了,而是温柔地抚摸它雪白的毛发,那丝绸般的触感令人流连忘返,让他忍不住加快速度来回抚摸,“我在京城还能如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呗。倒是东宫那儿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当初在江南择选供应军需的药铺,东宫帮忙算计了至善药铺,事后可是接连狮子大开口啊。”
当年殷方被西域商人蒙骗买的假血灵芝,从头到尾,至仁药铺并无任何人参与。因为设局的是东宫一系的人,而且做的是了无痕迹,查无可查。
秦墨尘对东宫狮子大开口,半点也不觉得奇怪,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丝讽刺,“总归你是没叫东宫的人从你身上占到便宜,不是吗?”
萧景笑道,“这是自然。从来只有我占别人便宜的份儿,哪里能叫别人从我身上占到便宜呢?东宫事后还想在江南的盐引和织造局那儿再咬下一块肉,而且是从我的嘴巴里夺食,这我能答应吗?”
秦墨尘眼中波光一闪,似笑非笑道,“你引了安王和东宫斗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萧景最喜欢做的事。
萧景冲秦墨尘勾唇一笑,那一笑宛如开在地狱两侧的彼岸花齐齐绽放,美丽妖娆,却又充满致命的危险,“你真是太了解我了。东宫要是真的再在盐引和织造局那儿咬下一块肉,东宫的势力不就强了。这哪里行。
安王和东宫最好是势力相当,不分伯仲,这样咱们才能在其中浑水摸鱼,做咱们想做的事情,不是吗?我这样体贴善良的人,哪里会不将东宫的打算告知安王呢。”
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娓娓动听,不急不慢,可是隐藏在其中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也是令人难以忽略,稍不注意就要被伤个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秦墨尘嘴角一抽,善良?体贴?这跟眼前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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