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溜上了桌,此时倒也没了主仆之嫌,皆其乐融融围团坐着。
玉翘搬了凳儿亲亲热热倚在刘婶身旁,她另边的座,采芙及楚芸早已心照不宣,默契地使着眼色让给了周振威。
玉翘觑着眼假装没看到,只脸儿突得一红,歪过头去与刘婶说些体已话。
采芙揭开盖着饭菜的豆绿色罩笼,里面是一盘青螺肉炒碧韭,连一盘油盐炒攒翠蚕豆,鼓鼓的肥。一碗竹笋焖烧肉,还有一大海碗鸡蕈鲜鱼汤,早备了一锅雾绕绕香喷喷蒸的白粳米饭。采芙便将各人眼面前的碗取来,依次盛了饭再递回去。
游园大半日已有些疲累,探春宴小心谨慎也未敢吃些什么,再加几个时辰舟车劳顿,只听碗著声“拼砰”频繁,众人吃得分外有滋味,只觉比往常之味更胜一筹,刘婶瞅着个个如狼似虎般,只怕菜不够,便又起身去加火,弄了盘芦笋杆儿炒鸡蛋,炒的嫩嫩的,端上桌来。
饭吃过半碗,解了急饿,采芙夹了块肉嚼着,笑道:“这是猪肉味。府里厨子不肯做,老爷也不屑吃呢!刘婶婶做的却是味道喷香的!”
“这是翘姐儿教的法子!”刘婶夹了块肉放到玉翘碗里:“我是做不来这样的,至多煮了蘸盐油来吃!”
玉翘挑挑眉,有些感慨:“晏京的猪满郊野跑着,肉精瘦有劲道,却不被待见。价格低贱如泥,市井人家只晓得白煮来吃,定是膻腥无味的!其实像这样用笋与它加调料,由着柴火慢慢煨,莫要催它,火候足了自然酥烂味美!”
楚芸却道:“我还是觉得这里面笋味道好,比起肉来,更爱吃它!”
玉翘拿眼笑看他,点头赞许:“果是个会吃的,这笋新鲜掘的,放入肉里少许,时间长了,它且吸饱肉汁,去了本有的苦涩味,自是滋味更足!”
“那小姐为何不多放一些?”采芙瞧瞧,笋已剩不多,有些意犹未尽。
“物以稀为贵不是?”玉翘笑道:“本就是吃肉,你弄的笋比肉多,肉香不足,笋味残次,这味可想而知。”
她说着时,偷瞄了眼旁周振威,只见他似笑非笑,看她的眼神带着揶揄及了然的意味!
他,不会以为自个在显摆,博其好感吧!看他表情似乎就这么以为!
玉翘心中不觉生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羞涩感,便夹起碗里那块肉,一嘴咬下去。
腻味四起,口感饱溢,定睛细看,竟是块红透如胭脂般的肥肉块。
急急啖吐出来,她是不吃肥肉的,只觉油心!想要丢弃却是刘婶热情夹来的,只怕她多意。
一时这女儿心思竟为了块肥肉纠结缠绕,玉翘便有些好笑,如在前一世,哪里管它肥不肥,腻不腻,只要能饱腹,哪怕是那一抔观音土,都要捧起吃两口的。
富贵盈人,宠爱溺心,到底还是矫情了!
正暗自嗟叹,却见一双筷著伸进了自个碗里,夹走了那块厚嘟嘟的肥肉!
玉翘不明所以地瞧去,却是周振威,他倒不以为然的直接将肉送入口中咀嚼。
他的嘴真好看,方口,不厚不薄,唇色自然红,白齿齐整。
唇上因润了油而将那份自带的冷硬给融了去,染着抹柔色。
玉翘记得那肉上有自个深咬的齿印,还粘了口水去.......。
如此想来,她脑中竟轰隆隆般,粉透着脸儿,不觉呆了。
周振威哪知玉翘起的这些心思,他只是见着姑娘不爱吃肥肉,替她把这难事解决了而已。
而现看着心爱的姑娘瞪着眸子,抿着水唇儿,紧盯着你的嘴,眼神不带眨的猛瞅,任谁这时都不太好意思,龇牙咧嘴的大块吃肉。周振威便越嚼越慢,唇越动越缓,趁人不备,凑近玉翘身侧,带了抹笑道:“我现知你也是个杂学旁收的了!若再这样看我,‘你便是铁石人,铁石人也动情'!”
玉翘听了此话,细细边来,顿时恼了。
她原以为周振威胸怀明月,端的是正气凛然,曾经是个多年戎马倥偬,斩敌于狼烟中的粗犷武将,即便读书通略,多是些《孙子兵法》、《太公六韬》或《武备志》之类的,谁能晓得,竟也开口就是艳书中的挑笑话儿!
当即也不吭气,只让采芙端了清水来伏侍净了手,用些茶水漱口,便率先离了席,兀自至庭院里逗狗弄猫玩去。
周振威哪会看不出玉翘脸色有变,晓得方才一时脱口而出,惹怒了她,心中自然慌也悔,便三二口扒了饭,并用了玉翘方才漱口余的茶水清过口,与刘婶礼让几句,即火烧眉毛般去找姑娘请罪。
院里方才还听着玉翘鹂音婉转,现却没了影儿,他便月下行走,只觉幽花淡淡,小竹珊珊,凝神细听,有人琼萧一曲,迢迢隐隐借着十里春风微送而来。
好个琴棋书画,才貌绝绝的女子!周振威心中暗叹,不多时,便在荷塘角儿,瞧到了玉翘,她正坐在石凳上将那曲子吹的悠扬动人,身影月光印着,轻盈婀娜,一团儿得娇。
周振威便在她身侧坐下,玉翘也停了吹曲,皆望着塘里鱼儿偶跃,嫩绿圆荷泻落晶露,突然只觉得彼此心意相通,情意相近,反脉脉口拙无言起来。
直到风梳柳影,翠篷深处,游出一对交颈鸳鸯来,周振威才粗声道:“方才一时口无遮拦,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莫往心里去。”
“你说了什么?玉翘反正不知!”玉翘咬着牙歪着颈儿装傻,经这一会过去,她已不气不恼了,再让她承认自个听得懂也深读过那些艳书,打死也不肯的!
周振威心细如发,晓得她的小女儿心思,也不戳破,只沉沉的笑了,温和醇厚如浓酒般,惊起碧水面上,鱼嘴儿啜起圈圈圆圆的纹痕来。
他便听到自已铿锵有力的声音,发自肺腑般说道:“今个和玉翘姑娘明说了吧!自打第一次见着姑娘,便日夜思念的痛心彻骨,未有片刻停歇过!”
顿了一下,瞧着那淡白梨花面,苦笑道:“这颗心早已不是自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