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生口中念念有词,不过念的不是佛家谶言,也不是道家真经,更不是江湖术士的咒语。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
正是文天祥的《正气歌》。
看魏先生闭着眼,念起了正气歌,水鬼老太太面目狰狞,只觉得身上,如被钢刀乱刮。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手中的钱以宁,被她掐了这一会,已经晕了过去。
她一哆嗦手一松,就把钱以宁扔到了船舱里。
钱以宁落下之后咳嗽一声,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
而且他从始至终,手都没有松开刀柄,所以随着他落入船舱的,还有无双刀雄刀。
不过被水鬼掐着脖子,换做普通人,早就阴气侵袭至深,死于非命了。
幸好钱以宁一身死气,只是感觉胸闷难当。
他一时半会,是站不起来了。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水鬼老太太,面目狰狞亮着指甲,走向了魏先生。
……
魏先生听到蹚水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不过他对慢慢逼近的水鬼老太太,视而不见,只顾吟诵正气歌。
魏先生声音低沉,如文天祥附体,悲痛中饱含感情。
那出了口的正气歌,一个字又一个字,由无形化有形,聚成一团之后,变作一阵呼啸的飓风。
这飓风虽猛烈,但是范围并不大,最多也就三尺。
而水鬼老太太,就处于这三尺飓风的正中。
飓风刮得水鬼老太太潮湿的衣衫,猎猎作响。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魏先生闭上眼,越念声音越响。
飓风随着他的音量变化,也越来越猛烈,就连水鬼老太太,那满头的杂乱银发,都被飓风一撮又一撮的拔掉了。
秃了头的水鬼老太太,头皮上白骨暴露,非常瘆人。
飓风并没有停歇的意思。
水鬼老太太想跳水遁逃,但是身处飓风风眼,吸力很大。
她的两只脚,就像被钉在了船舱的水里,想拔出水也不能。
水鬼老太太,终于撑不住了。
她无法靠近魏先生,拉着绳索的手一翻,长长的指甲,比菜刀还锋利,一下就划断了,酒杯粗细的油绳。
这条小河,并不是一路死水。
这时河水上涨,水流比平常可要湍急多了。
绳索一断,小船失去了稳定,在水里不停地打转。
魏先生虽然闭着眼,但是一伸手,就把绳子捞在手里,稳住了小船。
魏先生伸手拉绳子的时候,稍稍分了心,歌声有那么一瞬间,停顿了一下。
水鬼老太太感觉压力减轻,当时就想飞扑过来。
不过魏先生绳索在手,马上就稳住心神,正气歌继续吟诵。
这次水鬼老太太,十根长指甲,都被飓风刮得,从手指上剥离了。
她逃也逃不掉,只能捂上两只耳朵。
魏先生念完一遍之后,又是一遍。
钱以宁躺在水里站不起来,也记不清魏先生,最后念了几遍。
只是在魏先生念到,诗词慷慨激烈的地方,他还微微点头,跟着合起了拍子。
“先生,我错了,你别念了。”
水鬼老太太的声音,就像一口豁了的大钟。
这句话出口之后,她就彻底放弃了抵抗,一下跪到了船舱的水里。
水鬼老太太,距离魏先生,也就四尺的距离。
她跪下之后,张着嘴不停往外吐水,还吐出来不少小鱼小虾。
小鱼小虾之后,又是一团又一团的黑气。
正是她收集的那些,替死鬼的冤魂。
魏先生眯着眼,看到那些黑气之后,心底对水鬼老太太,仅存的一点怜悯,也随风而去。
这种不知害了多少人命的鬼东西,绝对不能留!
留下就是后患无穷!
于是魏先生没理睬水鬼老太太的求饶,继续念着正气歌。
飓风继续侵蚀水鬼老太太。
她脸上的五官都扭曲了,肌肤皮肉被风刮飞,露出了森森白骨。
最后她整个鬼身子,都被飓风摧杀,化作点点碎片飞灰,在雨中慢慢消散。
天地有正气,这正气由真正的正气之士出口,可镇压妖邪!
直到水鬼老太太,皮肉骨头一点没剩,魏先生这才住口。
这时他和钱以宁才发现,脚下的小船,已经化作一条,蒙上了粘泥青苔,船底还有几个漏洞的破船。
河水不停灌进来,眼看小船就要沉了。
……
“先生,坚持住!”
随着这声叫喊,河边有人在用力拉绳子。
来人正是文朝天。
魏先生迟迟未归,文朝天很担心,叫来马千里一合计,还是去前路,迎接一下先生比较放心。
文朝天和马千里,在岸上拉绳子,钱以宁硬撑着爬起来,和魏先生一起,在船上也使劲拉绳子。
双方一番努力之后,小船终于到了对岸。
由于进了不少水,小船就搁浅在岸边的浅滩上。
这时雨也听了,也没了电闪雷鸣。
不过跟来的衙役捕快,举着不少火把,把岸边照得透亮。
魏先生一指那条小船:
“这条小船,是一条沉舟,沉水之时,船上的人,想必也都淹死了,所以鬼气纵横,这才会被水鬼利用,绝对不能再让这条鬼船入水害人,抓紧烧了!”
几十个衙役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小船抬到岸上,又劈成了碎片。
最后泼上灯油,架火把小船烧了。
大家的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烧小船的时候,正好也可以烘烤衣服。
小河水面,慢慢趋向风平浪静。
马千里听了钱以宁讲述的经过,又大着胆子,带着几个会水的衙役捕快,另找一条船,去了对岸。
身为总捕头,他的直觉告诉他,桥肯定是被人破坏的。
他这趟过去,本来只是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别人破坏桥的证据。
结果在断桥那头,马千里有了意外收获。
……
过了小半天,马千里回来了。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劲吐血的三档头。
三档头滴血在头发小人上,就等于是和水鬼老太太,发了血誓结了血盟。
一人一鬼,自那以后,命运相牵,无法分割。
现在水鬼老太太化作了飞灰,三档头也命不久矣。
“这就是骡马铺里,白切鸣的手下。”钱以宁小声告诉魏先生。
魏先生听了,就让钱以宁扶着三档头,离开众人,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你肯定是为了替白切鸣报仇,这才害我的,对不对?”魏先生问。
三档头临死倒也硬气,点了点头,承认了。
“你肯定也是东厂的人,你们为什么,要找上段家?”魏先生又问。
三档头一声咳嗽。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不过三档头,无论在江湖还是后来进入东厂,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