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离开了,或者说她本来就没有真的要和阿塔进行谈判的打算,在她的立场看来,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妖精们能得到这近乎于恩典的宽恕应该已经不会有任何不满,没理由再讨价还价。
事实也确实如此,阿塔对对方声称的处理办法其实也没有异议,她所怀疑的主要是对方是否真的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们,以及这是否是请君入瓮的阴谋诡计。
但如果凯拉斯所言不虚,那古老者的话多半还是可信的,说到底,妖精们的生死本不是古老者这一级会考虑的问题。
“我还以为她会直接消失之类的。”阿塔看着老人提着篮子一步一步远去的背影,不自觉的说道。
那副模样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她是这座城市的真正掌控者之一,甚至在妖精视野中都看不到与起司身上始终萦绕的魔力类似的东西,普普通通平凡无比。但正因她的过于平凡,反而有一丝不平凡。
“起司不是说过精明的法师懂得使用魔法而非沉溺于施法吗?不过我看这个所谓的古老者也没高明到哪里去。刻意将自己的身体状态伪装成和常人一致的样子,却忘了哪怕是种地的农夫,身上的气力和精神也会在一天中有所变化,每次呼吸都会盛衰。才不是这般毫无波动像井水一样的状态。”凯拉斯悠悠说道。
“你这话像是七会说的,在认识他之前,我们可从不觉得长久不变是不好的事情。”阿塔浅笑一声,她的笑容在阳光中如绽放在湖面的水波般美丽。
“说的没错。我们认识了很有趣的人,他们让我对人类的认识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改观。但,那些躲在地洞里的家伙不会这么想。塔兰,如果你要接受这份仁慈,就要想好退路。虽然对方没有让你直接带着他们离开这座城市的意思,但我保证她是如此希望的。今晚如何行动,以及今晚过后该怎么办,你要想好。”
凯拉斯提出的问题再次让阿塔陷入思考,她慢慢咀嚼着手里的面包,小麦的味道丝毫无法为她带来新的思路。
该怎么办呢?也许将妖精们带去怀内特女士的研究所是个选择,作为妖精研究的主导者,她不会拒绝妖精们的暂时留宿。但谁能保证女法师不会做和这里类似的事情呢?她是要研究妖精的,而起司同样说过,对其他生物体的研究往往是从解剖开始,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只是狼窝与虎穴的差别吧。难道真的只能连夜离开这里吗?
可,铭文还没破解啊。
猫妖精没有尝试打断或影响阿塔的沉思,最近他一直没有这样做,甚至还有意将原本的指导变成了更加模糊的建议。这都是因为凯拉斯意识到了他的塔兰正在进行着某种蜕变,她在从一个剑士转变为能为更多的人负责的那种存在。
但她的蜕变会导向何种结果?这猫妖精就没有底气了,他无法预测,也不想预测,反正不管怎样,塔兰就是塔兰,她是贤明的领主还是癫狂的暴君对他来说都一样。这不是溺爱,而是对一种无法隔离的纽带的陈述。
“凯拉斯,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放弃破解铭文先带着他们离开吗?还是我要自私的留下来任凭他们自生自灭?起司会怎么做?法师会如何冷静的权衡我的处境?想要理性的思考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我可能没法做到,我可能,不适合站在这个位置。他们需要更加有长远目光的人来领导,而不是我。”
“塔兰,别着急,听我说。你刚刚说我说话的态度像七对吗?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认为七和他的气是有道理的,我的经验告诉我世界的运行确实有那样的一面。同样的,你也在学习他们,不只是七,你现在的思考方式是起司式的,法师式的。理性和自制确实是作为领主或国王需要拥有的品质,一味满足自身的欲望,不加节制的将领民和国家作为自己的财产来挥霍,那样的人不配得到尊重。但贤明的君主并不是没有感情的,君主有自己的欲望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猫妖精走到阿塔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当然不是说像那些人类国王一样终身都在王座上挣扎纠结,为了自己的欲望和统治的权利与责任耗费心力,在争斗中把自己燃尽是件好事,那一点都不美好。可你得承认,不论是他们还是你,哪怕是如今的陛下,都是活生生的,人们不会拜一块石头作为国王,圣橡树也不行。而活着的东西就会有自己的立场,这不可避免,不可消饵,也并非不光彩。所以你无需强迫自己理智,有的时候,你可以相信你的心。”
“那如果,我的心选择错了怎么办?如果我的选择为其他人带来了痛苦乃至死亡,该怎么办?”
猫妖精耸了耸肩,“那就尽管自责吧,因为这是无法预料的事情。你看,起司总认为事情是有选择的,他精明到可以将一件事的应对方法归结为一个个的选项,然后再依据自己的判断来挑选和斟酌。可事情不是如此的,那些选项是他列的,不是天然就有的。面包可以拿来吃,可以拿来丢,可以拿来擦屁股,为何不行呢?而就算是拿来吃,从哪里开始吃,用那颗牙来咀嚼,每一口要咀嚼多少下,舌头的位置该怎么接触,都会不一样不是吗?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是无限多的。”
同一时间,塑能学派的某个研究所中。
“如果说剑七的想法给我最大的启示是什么,那就是不要把这个世界真的当成是由一个个选择或规则组成的结构体。事物与事物之间的联系往往是模糊的,在它真的发生之前,有无数种可能。在它发生之后,又有复数的原因。从前的我不理解这个道理,我认为时间是线形的,世间万物也应如此,众多的发展趋势汇聚成无法违逆的浪潮,浪潮裹挟着所有,于是一切都导向同一个结局。未来因此可以被预测。”
起司用一些猪肠子在地板上摆出了模糊的圆形。
“但浪潮并非一个整体,众多发展趋势所带来的不是单一的可能,而是无限的可能。无限当中确实有有限的部分,因为交集会使得绝大部分可能消失。人没法不考虑周围的一切达到绝对的自在不是吗?可从数学的角度来说,无限减去多少都仍然是无限,不会因为有限的限制而有限。就实际层面来说,如果人能够理解交集背后的原因和脉络,那他的选择就会增多,扩大,以至于超出想象。我从未用这种思路来作为占卜的原理,但我觉得值得尝试。”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