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魔生乱,一晃已是七载过去。
渡真殿丹室之内,二十四条蛟龙正围绕着一只丹炉盘旋飞转,下方有一浓烈火团,在炉底滚动来去,每过十余息,就有一条蛟龙朝里喷出真火,以此延续火势。
而在更外处,则有三十多名裸着上身,下身只穿兽皮裙的佻人,手持长鞭来回走动,但凡有见得耍滑偷懒的蛟龙,就怒斥一声,再一鞭抽了上去。
在这般鞭挞之下,这些墨蛟纵然不满,也只得拼命喷吐真火。
而禁灵则站在上方,一双妙目扫来扫去,紧紧盯着。
她生知蛟类性情懒散,而这批蛟龙又新来未久,老实一点的,通常几鞭上去就会听话,而那些性情的狡猾,稍有放松,就会想着法子虚应差事,不得不严厉管教。
果然,过不许久,就见得一条老蛟呼哧呼哧喘着气,看去很是用劲,但吐出真火却是小了一圈,显是装模作样,出工不出力。
她伸手一指,喝道:“给我绑了。”
随她一声令下,立刻有数名体躯强壮的佻人奔出,合力将其拖拽下来,用云阳金锁绑在旁处的殿柱之上,再举鞭对着其死命抽打,无论其怎样求饶也不停手,直打得龙鳞四散,鲜血飞溅,奄奄一息了方才罢手。
不过这些蛟龙乃是妖身,这模样看着可怜,实则只是吃了点皮肉之苦,并未伤及根本。
禁灵一挥手,又有一个佻人上来,往其嘴里胡乱塞了许多丹药过去,过不许久,那老蛟伤势就渐渐复原,然而却并不将其放了,反而又是一顿好打,如此折腾了三轮之后,才将它放了下来。
此时这蛟龙已是被训得服服帖帖,回到上方,就开始卖力喷吐真火,不敢再有懈怠。
禁灵这才满意点头,忽然她神色一动,往殿内高台上望去,却见一道宏大清光垂降了下来,向外散开之后,张衍已时立在那处。她急急上前,万福一礼,道:“奴婢见过老爷。”
这时一名高大佻人也是走了过来,轰隆一声跪在地上,道:“拜见大老爷。”
他身躯庞大,足有四十余丈,比那些同族足足高出一截,声音更是洪亮无比,震得满殿皆是隆隆回响。
禁灵言道:“此是吴昆,是那些佻人的头领。”
张衍笑道:“吴头领起来吧。”
吴昆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他虽外表看去粗憨,但心眼实则活泛的很,口中连忙说不敢,仍是趴在那里不敢起身。
张衍一笑,由得他去,问那禁灵道:“宝胎祭炼的如何了?”
禁灵一个屈膝,回道:“自老爷上回拿来了那些宝材后,祭炼起来也便快了许多,奴婢以为,再有半个月功夫,火候当就到了。”
张衍朝那炼炉看去一眼,不由点头。
重炼这件法宝的宝材得来不易,再想凑得已是无有可能,必需保其一次过关,既然无多久便可成了,为防有甚变故,他便决定在此等上一等,于是一摆袖,便在高台处坐定下来。
禁灵见他并无去意,忙是招呼了数个靖人过来,奉上香茶,然后退到一边,随时等候传唤。
吴昆见张衍这渡真殿主到了后,更是卖力,在底下走来步去,督促族人,一时殿内挥鞭之声不绝于耳,却令那些墨蛟苦不堪言。
很快十五日过去,透过宝炉那三处阴阳孔眼,可时不时见得有一道灼光晃过,只要稍懂炼器之法的修士皆知,这是法宝将熟,气机勃动之相,本来当有声发大响,只是这炉鼎非同一般,将灵机全数闭绝在内,无法向外宣泄,故只余灵光飞闪。
通常到了这等时候,需一功行深厚之人自宝体之上开一气窍,令其天地交换气机,这般才能存于世间,这就好如婴孩出世,断脐开声一般。
不过眼下这情形,又与寻常宝物出世不同。
“辟地乾坤叶”此番乃是二度祭炼,原先有真识留存,重塑胎体之后,等若再焕新生,灵识会一度陷入浑噩之中,不识主人,天生抗拒外来气机侵入。
这里要是使力太过,伤了真识,未来很可能再无法化炼为真宝。
但要是轻忽放松,却有可能无法开得气窍,那法宝就等若一件死物,便是未来能再行设法,也至多保住原先几成威能,等若白白辛苦了一回。
祭宝修士到了这一步,如无把握,宁可强行开窍,哪怕伤了法宝,也总比白作了苦功来得好。
禁灵深知这其中的窍要,不敢自作主张,回身请示道:“老爷,里间火候已足,可要开炉接气么?”
张衍身为洞天修士,法力深湛,自无需如常人一般小心翼翼,从容言道:“你可开了炉关。”
禁灵未有迟疑,先命那些个佻人把蛟龙俱都驱散开了,而后起法力一挪,就驱走了上方禁制。
无了禁制镇压,只闻轰隆一声震天大响,整个丹殿猛地晃了一晃,炉盖竟是片片碎裂,而后一道灵光自炉膛之内冲出,上去千丈天穹后,才止住去势。
张衍时刻在留意炉中变化,见灵芒之中有一物乘光飞去,似要借机脱走一般,便弹指一叩,一道青光如线,倏尔飞去,正中其身,那物顿时一颤,顿在那里不动,少时,却闻得深长呼吸之声,好似天中巨人吞吐气机。
那佻人头领吴昆一见,就知法宝气窍已开,到了这个时候,当已是大功告成,回去再稍加温养就可,他当即弯腰一拜,道:“恭喜大老爷得宝。”
张衍却是凝望天中,道:“怕是还未得圆满。”
吴昆不禁一怔。又仰首看去,就见那宝物周围涌来无数氤氲气雾,在下方看时,其好似隐隐聚成龙形。
正看得入神时,忽然眼前一黯,才惊讶发现满空皆被乌云罩盖,内中有阵阵雷声传来。
禁灵神情一变,急急道:“老爷,此是宝心劫,想是那根龙脊的缘故,还请老爷拿出符印镇压。”
所谓宝心劫,是因炼造法宝的宝材过于灵通强横,以至于宝物一出世,就引得一方灵机动荡,阴阳不和,水火失调,反兴雷霆霹雳过来劈打。
炼宝之人若是修为足够,多数是设法将其驱散了,不然只能坐看宝物自家应付,若能过去此劫,胎心更见灵通,未来自有一番造化,但若过不去,就会被打落尘埃。
张衍却是神情不变,为重筑乾坤叶胎体,他用得乃是一根真龙脊,有此变故,他并无意外,却是摆手道:“不必如此,由得它自家去。”
这方玄泽海界自成天地,虽引动灵机,但威势远不及外界,乾坤叶若是这般小劫小难都扛不过去,那自己要它又有何用?
天中此时有道道雷光闪过,刺目耀眼,鸣响之声更是喧天动地,暴雨如注,下方汪洋起伏,掀动百丈大浪,仿佛这处小界随时可能崩散开来。
面对这浩大声威,所有墨蛟都是躲到了台底之下,盘缩成团,可即便如此,仍是瑟瑟发抖,怕一不小心殃及池鱼。
那些佻人虽是不惧,可也被这等天威震慑,不敢胡乱走动。
那雷光电芒足足持续半月,才渐渐收声,又过一二日,终是云开雨散。天中只一片贝叶浮荡,外有一圈柔和光亮,其轻轻晃动之间,就有清香盈空。
下方所有墨蛟不知何时都爬了出来,仿佛得遇什么补药一般,在那处贪婪吞吸。
张衍看有片刻,于心下轻轻一唤,那宝叶感得主人相召,立即回应,轻轻一摆,就飘飘旋落而下,在离他手心还有一寸之处停住,缓缓旋动飘舞。
张衍凝目看去,乾坤叶方才炼炉中出来时,他看得很是清楚,胎体与原先并无太大分别,然而经这一番雷霆洗炼下来,模样却焕然为之一新。
叶面貌剔透莹亮,如琉璃晶玉,又纤薄柔软,通透无比,托在掌上时,连下方掌纹也是清晰可见,每一根叶茎俱是精细纤巧,而纹理脉络延展之间,却是玄妙非常,仿若天成蚀文,其上又有缕缕灵光洒出,映照周围三尺之地。
这柄叶脉实则是由那龙脊凝练而成,以其为载,此物才真正当得乾坤之称。
张衍身为其主,能感得那真识在里欢呼雀跃,似是急不可耐要出去一展威风,他笑了一笑,心意一动,就将其安抚下来,老老实实,静待不动。
他观有片刻,忽然功聚双目看去,就见里间有一模模糊糊的婴孩身影,此时正抱作一团,好若在在母胎之中酣眠,知是灵识经过这番淬炼之后,又得长进,不过要真正成就那真灵,还需他下苦功温养祭炼不可。
只是数百年后便是大劫,他必得设法在此前功成,否则得来也是无用。
再看去一眼,宝叶得了感应,就化作点点灵光,没入他手心之中。
张衍收了这法宝后,看去下方,道:“今番法宝炼成,却是得诸人出力,每人皆有赏赐,”
下方所有墨蛟佻人俱是大喜,伏地叩谢不已。
张衍交代禁灵几句,嘱其办妥此事后,就化光遁空,回往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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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