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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 爵(1 / 1)

胤禛很窝火,也无奈。

他当然不是故意要淋雨来博取同情的。

就算自己再如何希望两人能够更亲近些,堂堂四阿哥也不至于用这么愚蠢的办法。

原是打算过一会儿再回去,却不料才一起身,便是天空轰鸣,大雨滂沱。

不到片刻,已经浑身湿透。

胤禛无法,只好骑上马往来路疾驰,但风大雨急,前方的路变得模糊不清,连带马匹也被淋得无精打采,跑了一段路之后,蹄下突然陷入泥泞水洼,一头往前栽倒。

胤禛猝不及防,被摔得满身泥水,脚踝处也受了伤。

眼看马已经不能再跑,他只好舍了马,一步一步地走。

若是天气晴朗,这段路也不算什么了,但这片草原他原就不熟悉,加上风雨之中,辨不清方向,很快便迷路了。

眼看脚伤越来越疼,胤禛心知不能再走,否则康熙那边派了人来也难以寻觅,只好就近找到一个敖包,靠在那些石块后面,又将插在石头堆上的杆子拔下来,用上面的布来遮挡些许风雨。

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打得脸颊生疼,整个人如同浸泡在水中一样。

胤禛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雨势不但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大,直到他神智开始迷糊,才仿佛听到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影影绰绰,越来越近。

待看到马上人那些熟悉的装扮时,胤禛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至于成为大清第一个因为淋雨而病死的阿哥。

“四哥!”

胤禛失笑,自己真是魔怔了,这种天气,两人又刚翻脸,怎会在此地听到他的声音?

纵是如此想,他依旧抬起头,下意识寻找声音来源。

倾盆大雨中,那人满脸焦虑的神情映入眼帘。

紧接着下了马,几步上前,将自己抱住。

雨声很大,大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也听得并不很清晰。

但胤禛已经满足了。

他伸出手,也紧紧回抱住那个人。

胤禛的底子原就不错,又是少年体魄,恢复得快,回来之后一碗浓浓姜汤灌下去,又烤了半天火,半躺在榻上,精神倒还不错。

伴随着,心情同样轻快。

看着太医进来诊脉,叮咛了半天,出去开方子。

梁九功也奉了康熙之命过来问候,见他没有大碍,这才回去复命。

胤禩无奈道:“四哥,可以放开我的衣裳了吧?”

胤禛挑眉,故作惊讶:“怎么,压着你的衣服了,方才我竟没看见,你也不说!”

话虽如此说,可身体半点没挪动,胤禩的衣角依旧被牢牢压在他手肘下面。

胤禩面对他这难得的无赖模样,实在做不出强行抽身而走的事情来。

他觉得,自己怎么说也几十岁了,去跟一个十几岁的人斗气,实在有失风度。

“四哥……”

压抑下叹气的冲动,正想好好与他谈谈,冷不防一只手伸出来将他狠狠往下拉扯,胤禩半个身体趴伏下来,正好被胤禛搂个正着。

胤禛先一步开口:“我觉得头有些晕,身体也乏力,今晚我们抵足而眠,你便当陪我说说话罢。”

声音有些虚弱,抱着他的身体确实也有些发烫,胤禩微微皱眉,终是点点头。

在看不见的角度,某人嘴角仿佛轻轻勾起,又随即隐没。

八月的蒙古草原其实很凉爽,夜风自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带了些许草木香味,足以让人做一个好梦。

胤禛睁开眼望着帐顶,耳畔传来规律绵长的呼吸声。

他却知道对方也没有睡着。

“胤禩。”

“嗯?”

他伸出手去握住对方的,在那掌心细细摩挲,感觉对方的身体一僵,却没有挣脱,不由一笑:“你去找我,我很欢喜。”

这双手毕竟是男子的,再如何也比不过女子柔软细腻,然而他握在手中,却有种不想放开的冲动。

“……你刚淋了雨,好好休息吧。”胤禩觉得有点头疼,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人,他可以跟他周旋,可以与他斗智,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

前世即便是八福晋,也从来没有让他感觉如此棘手,因为对于她,胤禩毕竟是亲情多于爱情。

“小八?”

枕旁人没有回答。

胤禛也不再说话。

也罢,就先这样吧。

不可逼得他太紧。

一夜无梦。

翌日胤禛就发起低烧,断断续续病了三天,胤禩自是常来探望。

虽然他们谁也不说,但无形中感情又增进一些。

胤禩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只能安慰自己道,既然无意于皇位,那么跟未来的皇帝打好关系,总也有利无害。

过得几日,等胤禛的身体渐渐康复,御辇便启程,离开喀喇沁部,前往巴隆桑古斯台等地方,沿途又免了山西太原等地本年的赋税。

天恩浩荡,一路到处,自然有各部首领相迎,并着那几处地方的谢恩折子呈上来,都让康熙面上眼里带了喜色。

古往今来但凡希望有点作为的皇帝,无不喜欢被百姓歌功颂德的,所以有些帝王或暴虐或昏庸,是爱财爱色,而如康熙这般,却是爱名。

爱名之下,自然也好面子。

康熙带着太子与大阿哥一起出来,也有点像向别人炫耀儿子的意思。

无论怎样,这两个儿子,尤其太子,是他亲手教导二十余年的心血结晶,别人对太子的赞誉,也是间接对自己的赞誉。

而太子与大阿哥凑到一处,换了往常自然是要争锋相对的,但近来也不知怎的,任太子明里暗里挑衅了几次,大阿哥都忍了下来,并不发作。

这次康熙巡幸塞外,倒不全是为了游玩,上回亲征,噶尔丹损失惨重,连妻子也被俘,他的人马已经不多了,康熙正想趁机一举击溃,让他无法再翻身,而这一次出来,正好联络蒙古各部感情,彻底断了噶尔丹的后路,也为明年第三次亲征做准备。

大阿哥掌管兵部,又随同大军出征过几回,也算得上军事娴熟,康熙一有考究,必然能说出自己的见解,相比之下太子的风头就被比了过去,显得有些黯淡。

“胤褆实乃朕的千里驹!”当御驾一行停驻在乌里雅苏台达巴汉时,当着定边左副将军及当地蒙古郡王的面,康熙大笑着说出这句话,不掩喜悦。

大阿哥适时地露出微笑,含蓄而不张扬。

太子站在一旁,难以压抑眉间的怒色,俊脸微微扭曲。

胤禩看着这一幕,却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漏了。

九月底,一行人回京,康熙随即就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事情。

分封诸子。

皇长子胤褆,被封为直郡王。

皇三子胤祉,被封为诚郡王。

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佑、皇八子胤禩,皆被封为贝勒。

大阿哥与三阿哥跳过贝子贝勒两级,直接就被封为郡王,再往上,便是亲王了,自然受到瞩目。

胤褆有军功在身,胤祉则以文才见长,都曾受到康熙的称赞,其中又以胤褆这匹“千里驹”为甚。

之前大阿哥与太子争锋,毕竟名分所在,万事都要低他一头,但现在受封郡王,无疑离太子之位,又更近一层。

相比之下,其余诸子的受封,倒也就不算太过惹眼了。

没有人知道康熙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封爵。

只有胤禩明白,夺嫡的戏码,正要由此上演。

朝廷六部,除了太子之外,众阿哥几乎每人各掌一部。

胤褆掌兵部,胤祉掌礼部,胤禛掌户部,胤佑掌工部,胤禩掌吏部,剩下一个五阿哥胤祺,因少涉朝廷政事,没有具体的差事。

而太子,六部中重要的几部皆被几个兄弟分了,他虽然名分上是储君,但是还不如像胤禩这般牢牢掌握一部权力来得实际。

胤禩既封了贝勒,也该有自己的府邸,康熙便将四阿哥府旁边一处空置的宅子指给他,又让旧日伺候胤禩的人跟随出宫入侍贝勒府。

胤禩还未成亲,府中没有女主人当家,便先让高明暂且管着府中上下,四福晋那边也送了几个人过来,这才解了燃眉之急,让他有余力去关心朝堂上的事情。

至于八旗生计之事,由胤禛接手之后,他又将原先胤禩提的几条方案整理了呈给康熙,经康熙同意,决定实行其中一条,即“京旗回屯”。

京旗回屯,也就是将驻京的闲散八旗子弟强制迁回大清的龙兴之地——奉天、吉林再往北的黑龙江一带,并将一些无主荒地划给他们,许以种种优惠,让这些人自行开垦。

这条措施一出来,自然遭到许多人的抵制,能安安稳稳待在京城里享福的,谁乐意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吃苦?

在北京城里,就算是流落街头去乞讨,也还有定额的八旗钱粮可领,能勉强维持个温饱,要是到了黑龙江那边,只怕死了都回不来。

但这条法子是经过康熙首肯,由四阿哥胤禛执行的,许多人就算再不乐意,也抗不了旨,霎时间,内城一片哀戚之色,需要迁移的人家,户户如同去送死一般。

而奉旨的四阿哥,执行起来更是雷厉风行,没有半点情份可讲,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自然用不着去屯边,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背地里送胤禛一个“冷面阿哥”的称号。

这边闹得沸沸扬扬,私底下,胤禩却觉得“京旗回屯”,只不过是他所提条陈里面的下策,照长远来看,并不是什么好法子。

康熙想解决八旗生计,无非是为了改变八旗子弟萎靡不振,风纪败坏的现象,但实际上在胤禩看来,京旗回屯不过是将矛盾转移,对于改变这种状况,没有任何助益。

旗人懒散,因为他们有钱粮可领,可以不做事也不会饿死,去了黑龙江,他们照样可以雇些汉民来帮忙开垦,久而久之,依赖性更重,说得危言耸听一些,只怕八旗要就此渐渐没落下去。

这法子,其实是饮鸩止渴。

但胤禩也没有办法,八旗不可经商务工,是祖宗家法,许多满人对于改变祖宗家法,都有一种下意识的恐惧,所以上次才会拼了命地反对胤禩的提议,而如今他管着吏部,与这桩事情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他也没有权力置喙。

唯今之计,只能是平时多与四哥聊聊,让他赞同自己的观点,如此一来,以后若有机会实施,也能多一个助力。

他现在倒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上辈子他这皇帝四哥,需要天天批阅奏折到深夜,换了任何一个人接手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摊子,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康熙三十六年三月,春暖花开,春闱放榜,与此同时,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也开始了。

秀女那边,既有良妃打了招呼,胤禩也没去多加过问,他更关注的,是会试的结果。

上次岑梦如无端被逐出考场,让他心生疑窦,便也使人去查了一番,结果发现乡试时,岑梦如的隔壁号房,正是张宏,而把守那一排号房的小吏,在乡试结束隔天便一改平日节俭,邀了不少同僚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大吃了一顿。

会试放榜之后又过了几天,被胤禩派去寻那小吏的人回来禀报,说那个人已经暴病身亡。

胤禩不能不感到奇怪,以岑梦如毫无背景的一个人,张宏想要陷害他,自然是易如反掌,但以他的身份和胆子,似乎又还做不出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情来。

那个人死了,自然没法再查下去,何况会试殿试接连举行,吏部忙得不可开交,胤禩也无暇顾及其他,只得暂且将此事搁下。

待过了殿试,名次很快也就一一出来了。

今科状元叫李蟠,江苏徐州人,殿试时对答如流,深得康熙赏识,当场便钦点为状元,并赞其为“天朝第一人物”。

而同榜探花叫姜宸英,十多年前因得罪明珠而遭受冷遇,直到今科才得中探花,年龄已届七十,也颇受瞩目。

“这李蟠倒是个人才。”四阿哥府里,胤禛拿着李蟠殿试时应对的《廷对制策》翻看,边沉吟道。

沈竹在一旁道:“不若奴才去打听打听,将他招揽过来?”

胤禛摇摇头:“先不急,皇阿玛既是对他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太子与大哥必会有所动作,看看再说。”

沈竹眼尖,瞥及那头穿过竹林朝这里而来的人,忙起身拱手:“八爷吉祥。”

他跟随胤禛不过一两年,起初恃才傲物,还不大将胤禩放在眼里,一直到八旗生计的事情之后,方对这位八阿哥上了心,细想之下,却不能不感到惊异。

平阳赈灾,八旗生计条陈,无不出自八阿哥之手,前者他为此伤了双眼,却赢得皇上信任,后者虽然不被采纳,却因直言进谏而被皇上赏识,虽然看似得罪了太子,但至今仍好端端地,既没有被打压,也没有被陷害,这岂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少年所能做到的?

自己投靠四阿哥,自然希望主子能够出头,而这位与自家主子同时封为贝勒的八阿哥,难道就没有半点自己的心思?

他忽而又想起从前听说过的,关于这位阿哥幼时与今上对答,说愿为贤王的典故,只觉得自己越发摸不透这个人,但劝诫主子小心的话,却万万不可轻易出口,只因谁人不知四爷与八爷交好,他并不愿平白惹了胤禛的厌烦。

思忖之间,胤禩已经来到跟前,朝他微微点头:“沈先生也在。”

又转头对胤禛笑道:“四哥,你有事找我?”

胤禛颔首,略感奇怪:“你四嫂采杏花做了些酒食,让人给你捎去,怎的你自个儿过来了?”

话虽如此,眼中却不是不喜悦的。

沈竹见状,便出声告退。

亭中余下他们二人。

“左右无事,便过来瞧瞧。”胤禩笑应着,随手拿起桌上卷宗。“廷对制策?李蟠确实是个人才。”

胤禛挑眉:“你也看过这篇策论?”

胤禩点头:“我倒听说过此人年少时的一桩逸事,说是他喜玩鹞鹰,镇日不思进取,家中老父为此愁白头发,后来忽有一日便开了窍,把鹞鹰都摔死了,从此发奋读书,方才有了今日。”

胤禛嘴角微勾:“倒还是个性情中人。”

胤禩见他神情,便知这四哥已对此人上了心。“四哥若有兴趣,我倒可以从中牵个线,这李蟠与岑梦如,好巧不巧,却是至交。”

胤禛却摇摇头淡道:“再看看罢。”

胤禩一笑,也不再说。

又过得几日,太子与大阿哥果然分别出手,使人去招揽今科进士,其中又以李蟠最得青睐,连三阿哥也出面邀李蟠过府吃酒,却是以讨论《大清一统志》为借口。

当朝规矩,皇子不得与大臣结交。

规矩还规矩,实际上并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否则当初也就不会有满朝文武都推举胤禩当太子的事情来。

这李蟠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对于各方邀约,俱都来者不拒,有约必赴,如此一来,胤禛却是觉得他性喜钻营,对他失了兴趣。

毓庆宫。

竹帘在微风吹拂下微微颤动,送入了隐隐绰绰的杏花香味,沁人心脾。

“李蟠无关紧要,不能拉拢过来也就算了,江南那边今年的孝敬却是少了,叔公得好好筹划一下。”太子搁下笔,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末了才懒懒道。

索额图点点头。“过不了多久,两淮盐运使出缺,殿下可向皇上进言,举荐我们自己的人。”

胤礽皱眉道:“近来胤褆盯得紧,怕是容易留下把柄,可有不那么显眼的人选?”

索额图思忖片刻道:“张宏是今科进士,也刚投向殿下,倒无须担心是别人安插的人,但他资历太浅,只怕万岁爷不会答应……李陈常如何,他任都察院监察御史也已满三年,平日所弹劾者皆是权贵,连殿下也曾在其列,若他出任两淮盐运使,那位定不会怀疑。”

胤礽一怔,复又大笑:“妙,还是叔公想得周到,那便此人罢!”

索额图也捋须而笑。

三月廿三,李蟠授翰林院编修,入国史馆,参与纂修《大清—统志》,特许南书房行走。

同日,原都察院监察御史李陈常补两淮盐运使缺,前往扬州赴任。

沉寂已久的大阿哥胤褆很快出手。

觑得个空,他上了一封奏折,称两淮、两浙一带盐商与官员勾结严重,导致江南官场贪腐严重,呈请康熙派御史查实。

康熙允其所请,一时间,朝堂上下风云变幻,人心思动,无数目光,都放在迟迟未定的巡查御史人选上。

胤禩正密切关注着这些动向,那头秀女大选刚好结束,康熙给他指了个嫡福晋,正是户部尚书马齐的二女儿富察氏廷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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