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此事休要再提!”
福晋斥了一声夏清,然后愣愣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过了半晌,夏清小心翼翼的说道:
“福晋,奴婢知道您心里不舒服,只是这妆面长久留在脸上,仔细伤了您的皮肤。”
福晋回过了神,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的笑容变得苦涩:
“这张脸我看了整整六年,早已看得厌烦疲倦,便是伤了又如何?若我不卸去妆容,谁还能看到……我真正的模样?”
没有哪个女子不爱惜容貌,若非是因为六年前的事,福晋也不至于心灰意冷至此。
夏清在原地耐心倾听着福晋的话,过了好半晌她才建议说道:
“话虽如此,可福晋您忘了?今日榻上的铺盖是新换的,还是您之前亲自点名要的那套湖蓝色织锦绣飞鹤的。
奴婢当时瞧的真真的,您对那可是喜欢极了。难道您不怕弄污了它吗?您难得有个喜欢的物件,若是只用一日变污了,那可实在是太可惜了。”
福晋神情有一瞬间的动摇,夏清见福晋听得进劝了,又小声的说道:
“若是您不想看的妆面下的脸,奴婢这就让人家铜镜撤去,然后再为您净面,您看可好?”
福晋听了这话沉默许久,才终于长长一叹:
“好吧,听你的。我是说不过你了。”
夏清见福晋妥协了,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然后直起起身子让几个二等丫鬟进来收拾。
春嫣是福晋身边的大丫鬟,只是她性子冷,寻常见人也是神情冷漠,可她对福晋的心也是真真的。
这会儿见夏清终于劝住了福晋,也不假手于人,自己便去外面打了一盆热水进来。
夏清冲春嫣笑了笑,然后俯身过去为福晋将厚厚的脂粉拭去。
脂粉褪去之后,福晋原本净白如玉的面颊上,左边太阳穴以下,右边脸颊上都落着两三块斑点。
就好像是原本美妙绝伦的一幅美人图上,那美人的脸上被画上了几个墨点子,看上去让人忍不住在心中可惜。
白璧微瑕,不外如是。
这脸上落下的斑点,并非福晋一开始就有,而是自从六年前生下了弘晖之后,福晋孕期里生的。
当初听老人说,有妇人孕子面颊生斑,但产后一般会自行痊愈,所以福晋也没有放在心上。
却没有想到,弘晖如今已经六岁了,可福晋脸上的斑点依旧不动如山。
因为这几个碍眼的斑点,以至于福晋日日见人都要服侍上一层厚厚的脂粉。
若是见胤禛,福晋恨不得把自己钻到脂粉匣子了。
而胤禛的审美本就可以从后世隐隐窥探得见,他喜欢的是那种清新可怜的汉家女子。
像福晋这般浓妆艳抹的模样,自然很不得胤禛的心,所以这六年以来,胤禛除过初一,十五寻常情况不会在正院中留宿。
福晋等夏青为自己净完面,然后扶着夏清的手站起来,逃也似的回到了榻边,连看都不敢看,放在一旁的铜镜。
……
而另一边,武玉带着筠心回到了自己的西桃园。
这会儿夜幕笼罩下来,抬头望去,可见满天星繁星密布。
“看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武玉站在自己的院中,眺望着夜空轻轻的说着。
武玉刚说完,筠心才像是回魂了似的,身子颤了下,随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奴婢和格格终于回来了!”
筠心满脸的劫后余生,看的武玉一脸无奈,只得走上前去,轻抚着筠心的背脊,将人半抱在自己的怀中。
武玉虽然年岁小,可是她身量高,和筠心站在一起,便是不穿花盆底,也比筠心高一个头,何况如今穿着。
筠心被拥入温暖的怀抱之中,一时之间都忘了挣脱,甚至反手紧紧抱住了武玉:
“格格今天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福晋要问罪格格呢!吓死奴婢了,呜呜……”
筠心说着竟差一点哭出来,福晋好声好气的安抚着筠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咱们没有做过的事慌什么?”
筠心伏在武玉的怀中抽噎着,用了好久才平息下来。
等她缓过神,匆忙地从武玉的怀中退开,脸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都是奴婢不好,弄污了格格的衣裳,格格快换下来,奴婢一会儿帮您洗了!”
筠心说完这话,见武玉没有怪罪,想起武玉刚才的话,吸了吸鼻子,嗡声嗡气的说道:
“格格在家里见的是老爷和夫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这皇家后院,往往都是杀人不见血!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呦,我们家筠心也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不错有文化!”
武玉打趣了一句,让筠心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道:
“这,这不是奴婢自己想的事,是奴婢这些日子在府中瞧见了一个奴婢的同乡,他,他教奴婢的。”
筠心说了一句,就没敢再多说,包括她那同乡的凄惨处境。
她不想让格格为难,更何况今天这一遭受,可是真的把她给吓怕了。
“就算是被人教的,筠心也很厉害了!好了,筠心乖,不要哭鼻子了。
今日夜景不错,你去把咱们房间里的糕点取一盘过来,再沏一壶茶水,咱们也赏赏月!”
武玉那赞赏的目光让筠心的脸更红了,她声若蚊鸣应了一声便低头去了。
而武玉的夸赞也没有错,在这样的时代,女子本就不易,更何况是为奴为婢的呢?
丫鬟们向来是跟着主子转,而筠心能有进取之心,武玉又如何能不夸这一句?
筠心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四样点心并一壶热腾腾的茶水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茶叶是武玉自制,不是什么特别难得的茶,不过炒制的手法却分外不同。
筠心给武玉斟了一杯茶水,茶水刚一注入杯中,便有馨香飘散来了。
茶叶的清香,伴随着杯中满满一杯的碎星,令人心旷神怡。
武玉饮罢满杯星子,闭着眼睛略一回味,再等她睁开眼,那双眸子也变得璀璨起来,仿若映进了星子。
筠心只站在一旁看着自家格格,那精致到极致的侧脸,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
即使她打小在格格身边伺候,可是一日日看着格格出落的愈发美丽,她的心也随之激动起来。
筠心不知道是,这大概就是养成的乐趣吧!何况养成的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呢?
“格格,德安说之前您被福晋留在正院用膳的时候,膳房还让人送我来了些糕点呢!奴婢看里面有您最喜欢的云片糕和豌豆黄,您尝尝还有些热乎的!”
德安就是如今武玉院子里唯一一个跑腿小太监。
武玉随意的点了点头,捏起一块糕点咬一口,又喝一杯茶水,好不逍遥自在。
至于武玉为什么喜欢云片糕和豌豆黄,是因为这是武玉新开发出来的和自己自制茶水的最佳搭配。
茶水虽然甘洌,但仍有一丝微涩在口中萦绕,但这两道糕点的甜味可以完美的中和那丝涩意。
筠心在一旁盯着,感觉武玉用的差不多了,想了想,这才鼓起勇气对武玉说:
“格格,格格下次可莫要再如今日这般了。福晋说是要让格格替四贝勒……所以禁足,可奴婢之前可是听人说这有些人禁足着,禁足着就没了……”
筠心说起这话时,心里还在发颤,也幸亏格格灵机一动,替自己解了困境,不然……
这会儿,筠心心中才后知后觉的升起一阵后怕。
武玉以手托腮,慢条斯理的喝下一口茶水,才笑吟吟的说道:
“你这丫头,年岁不大思虑的倒是挺多!福晋向来管家极好,便是禁足也不会少了你我吃的喝的,哪会有出不来的事?我们要相信福晋!”
筠心欲言又止,想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看着格格对福晋全然相信的模样,她又一阵郁闷。
武玉看着小丫鬟那满目忧愁的模样,自然也知道她心里愁的是什么。
可是,她不怕啊!
首先,以她如今被皇上特赐给胤禛的身份,加上她阿玛如今在皇上面前分外得脸,寻常手段也不会用到她这里,更何况……她又什么软柿子。
只是,看着小丫鬟替自己担忧的模样,还真是可爱。
武玉没忍住,伸手揉了揉筠心的头发,然后站起身来:
“好了,再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收拾好东西,准备睡觉了!”
筠心乖巧的点了点头,武玉等筠心打了热水,洗漱一番后就上床睡觉了。
次日,武玉一大早便被筠心从床上挖起来,一般洗漱后打着哈欠,朝福晋的正院走去。
而这一回,武玉刚走到正院,便被夏清笑着迎到了花厅。
卧房里,福晋闭着眼不看铜镜,任由秋落替自己将厚重的脂粉施上,口中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武格格真跟她那小丫鬟说,相信我?”
秋落虽然嘴上不饶人,可是心地还算不错,知道昨个是自己先入为主想岔了武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下面的眼线报上来武格格和丫鬟的对话,她便趁这个时候和福晋说了。
但也仅止于此了。
这会儿,听到福晋问话,她也点了点头:
“虽是这样,可是那武格格生得好,昨个又给贝勒爷献药有功,福晋难道就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再怕有什么用?”
福晋的丧气话让秋落一时也抿住了唇,不知道说什么,只沉默着替福晋上好了妆容。
“以后武氏来咱们正院,让人捡着好茶水上!”
福晋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其他妾室对于福晋可谓是防备到了极点,来福晋这里便是被上了茶水,也不过略沾了沾唇。
一次两次,福晋也不想糟蹋自己的茶叶了,只让人捡着民间那些粗茶根子沏了茶水给上上去。
但,福晋作为皇子福晋,本不该过的抠搜吝啬。
可是,胤禛曾被孝懿仁皇后养在膝下,孝懿仁皇后故去后,又回了德妃处。
可胤禛不得德妃喜爱,便是当初开府,除了内务府给的开府银子外,竟无一人贴补。
这么些年里,福晋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能保证如今贝勒府运转自如。
这事儿胤禛心里也清楚,所以即便他不喜欢福晋的容色,但也愿意给予福晋最大的尊重。
福晋发了话,秋落也乖乖照做。
所以,坐在花厅中的武玉,没过多久,品了一口小丫鬟刚沏上的茶水,顿时扬了扬眉毛。
碧螺春?这可是好东西!
碧螺春是康熙最喜欢的茶,而能进到宫里,再给赏赐给各个皇子,自然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武玉一边品着茶水,一边眼睛朝门外看去,没过多久,外面便响起了一阵阵脚步声。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神情恭谨,做低眉顺眼状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湘色旗装,就连发间的装饰也中规中矩到了极点。
这便是宋氏了。
宋氏本被作为胤禛晓事之用,若是寻常皇子早就将人打发的偏僻冷院了,不过胤禛是个重情的,不但留下,还给了位份。
宋氏虽然年纪大,可是生了一双水漉漉的路,眼看人分外清澈。
“武格格安。”
宋氏声音软糯,性子也好,是个不会与人为难的,武玉笑着和宋氏见了礼。
两人正要说话,外面又风风火火走进了一个女子,端的是美艳无比,艳光四射,一身水红色的旗装衬得她如同一朵怒放的蔷薇。
女子杏眼桃腮,红唇娇艳,只是嘴皮子不饶人:
“呦,福晋今个终于愿意把武格格放进来了!”
武玉:……
美人虽好,可就是长了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