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何公公也会扪心自问,自己既不算是个男人,也不算是个女人,甚至连最基本的生理冲动都没了,那么自己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每一个人都会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何公公也不例外,后宫的事情很多,有时候可以不用去想,比如服侍还是东宫太子的魏皇的时候,压力太大,总觉得明天太子就会争位失败,然后自己也上处刑台,那时候真没心思想这么多。
可后来呢?有权力了,当初还有些弱小的魏皇,已经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物了,自己可以看着他出宫御驾亲征,可以看着他巡视地方,而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在后宫里看着,然后收些银子。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银子没什么用,可他除了收银子还能做些什么呢?当普遍的价值观和道德观都认为他是丢尽了先人的脸,连男人都不是连狗都不如的时候,何公公只能用一些看起来很没有道理很没有意义的事情来麻痹自己。
他从来没想过做一个好人,但也从来没想过做一个坏人。
有些心态可以很简单,这个世界那么大,自己只是一个已经忍受了很多年的悲哀,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的人,只要自己过的开心,而且未来还能继续开心,就足够了。
未来的事?未来的事谁想的清楚呢,自己已经老了,大半生的时间都在后宫度过,忍受着正常的欲望被剥夺,忍受着身份的低贱,好不容易才爬到今日,难道还不准...自己羡慕嫉妒一下那些能正常活下去,能拥有好日子的人?
自己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又能怎么样呢?
何公公突然从镜中看到自己空空荡荡的下巴,一时越发烦了,干脆拂袖扫过桌子,将桌上的东西扫落了一地。
两个为何公公梳头按肩的宫女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可何公公还是一声不吭,这种让人压抑至极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直到被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何公公...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里是前院,是何洪平时休息的地方,按道理说...不应该有人来。
但何洪阴沉至极的目光在听到那声音之后,却强行压了下去,脸上也浮起一些笑意:“晚山?”
来人正是那个苏州书生,他看着满地狼藉,还有两个跪地的宫女,笑道:“闲来无事,本是随便逛逛,没想到能碰上何公公发脾气...还真是难得,在下今日也是满意了。”
这话要是换了那些府里养的一般文士来说,何洪早就翻脸了,可说话的是李晚山,他也就没有在意,对着地上的宫女挥了挥手:“滚出去!”
他将头发一扎,就这么含笑看着李晚山。
平日就听说李晚山喜欢闲逛,可真没想到李晚山这么不尊重自己啊...休息的厢房,都想来就来?
自己虽然宝贝这个书生,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大才,可有些事情,也不能过度忍让的。
以前何洪听魏皇说过一个道理,打狗是一定要打的,不然狗会分不清谁才是主人,就会朝着主人吠叫,甚至还会呲牙。
那李晚山是不是分不清谁才是主人了呢?
自己养了这些门客,一方面是受到了顾怀的启发,一方面是受到了那些故事的影响,何公公最多的是什么?是银子,反正这辈子肯定花不完,即使是加上自己父母老弟一家人都够呛,那干脆拿出来养些人,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所以何公公很大方,也很尊重手下这些奇人异事,但再尊重,也不代表他能忍受自己的府邸...被一个年轻书生当成自己家。
是不是下次自己回府拜访他还得敲门?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何公公的心情有些不好了,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眼睛里可一点都没笑意,要换了其他人,想到何公公的权势,多半是要收敛一点的。
可李晚山偏不,他甚至还在低头从身边走过的宫女身上摸了一把,脸上的笑意...越发像一个年轻人。
那受袭的宫女猝然一惊,感觉到臀部位置刚才那快速捏了一下的手,惊得像兔子一般,脸红着跑了出去。
而何公公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浓郁了。
“公公心情不好?”
“咱家可是在笑着呢,哪儿看出来的心情不好?”何洪的声音极为平静,好像没有在意满地的狼藉,只是伸手一指,“坐,晚山你来找咱家,难道真是闲逛的?”
李晚山还是有些不给面子,没有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反而是在房间里逛了起来,负手打量着那些何公公以往收礼收来的宝贝。
嗯...确实有钱,一个休息的厢房,就摆了前朝的十骏图,十匹奔马齐聚,简直是...价值千金。
而且摆放的顺序,方向都错了,满满的土包子暴发户气息。
最有趣的是...这十骏图,是南乾传过来的,很不巧,正是苏州昙花和尚做的。
而那个和尚,李晚山也认识,还算是自己的...熟人。
他干脆指着那十骏图:“这是在下亲族所作,若是公公愿意割爱,不知道可否...还予在下?”
嚣张,实在是嚣张没情商,要东西就要东西,居然还找这种借口,开口就是还?
何公公笑意不变,梳理着落在胸前的长发:“亲族?”
“苏州昙花和尚,乃是在下家祖的亲弟,”李晚山长叹一声,原本极为桀骜不驯抬起鼻子看人的脸也黯然了些,“年少出家,修的正果,一生留画十二幅,十骏图外,两幅都在苏州家中,只是这十骏图...居然来了北魏。”
“好一个南画北移,没想到居然在何公公这里。”
何洪原本有些嗤之以鼻,但看着李晚山难得露出的黯然神色,也有些狐疑起来,难道还真的这么巧?
关于什么十骏图,他是一点都不懂,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反正看着顺眼,干脆就在这里挂了起来。
他犹豫了片刻,摆了摆手:“既然如此...就送你吧,等会儿摘回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