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浥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半天才眨了一下眼,“你在说什么?我叫医生过来。”
“不用叫医生,”姜颂的声音低低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你刚醒,”顾长浥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慌乱,“你先多休息,我去叫医生。”
“长浥你知道……”姜颂的目光依旧温和认真,“你现在总知道了。”
他一睁眼就能从顾长浥脸上看出来:邢策肯定没忍住,把他之前病危的事全抖落了。
顾长浥低着头,眼睛都红了,“我知道什么了?”
“送你走的事,我道歉,因为我说话不算数。”姜颂声音轻轻的,“哪怕我有什么样的理由,我都是食言。所以之前你怪我,我也觉得理所应当。”
顾长浥咬着牙,“你究竟想说什么?”
姜颂的头稍微偏了偏,目光落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
那上面是顾长浥给他的佛珠。
在昏暗的灯光里,油梨珠子闪烁着细碎的晶光。
“那串珠子我很喜欢,谢谢你。”姜颂冲着他笑笑,“但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信世界上有神佛普渡众生,你会不会失望?”
“信则有,不信则无。”顾长浥的声音里带着倔强,“就算没有天救你,人就不能和命争?”
“那是因为你没遇到过真正的难。”姜颂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温暖,却要把顾长浥的心冻穿了。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争过命,人世间不就只剩下欢与合,哪儿还有悲和离呢?”他问顾长浥。
重新在这个地方醒过来,姜颂并也不意外。
毕竟他的身体就跟台破老爷车似的,再平的路面都能熄火。
手术本来就有风险,他一点不怪医生。
只是,他担心顾长浥。
“其实道理很简单,”姜颂刚醒,说话很慢,“只要不投入不必要的感情,离开的时候就能心平气和地对待。”
“你需要这样吗,姜颂?”顾长浥突然开口了,“你是现在立刻就要死了吗?”
他语气很急,眼泪滴在姜颂的手上冰凉冰凉的。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他诘问道:“你做一个拆钢板的手术,别人说一两个小时就能做完。你在手术室躺了七个小时,在重症监护躺了两天,转到特护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你暂时死不了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姜颂你死不了。”
姜颂有点慌,用夹着心电监护夹的手指摸了摸他,“我确实是死不了,别哭。”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顾长浥的眼泪越落越急,“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些呢?”
姜颂皱着眉刚刚要开口,又被他打断了,“你是怕我爱上你缠着你,是吗?所以你要提前跟我划清这些?我问你要什么了,姜颂,你就觉得自己给不了?”
姜颂被他哭得心头直跳,但还是坚持说:“你说的永远留在你身边,我做不到。你说的‘宁可别人害你’,我也回报不了。”
顾长浥颓唐一笑,“怎么你总是跟这些孩子话和醉话认真啊?我说对你没有想法,就是对你没有想法。”
“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证明给我看。”姜颂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你作为公司的带头人,没有必要守着一个打工的。”
“叔叔。”顾长浥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嘴边,又笑了,“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但是我总得照顾你。”
刚才硬下心来说了那么多,姜颂觉得自己都是白说,“不用。”
“叔叔,我从小就没了父母,爷爷也早早去世了。”顾长浥的眼睛还湿着,但已经染上了笑意。
姜颂被他笑得难受,皱了皱眉,“别笑了。”
顾长浥不听他的,反而笑得越来越厉害,“你不信有天命,我信。”
他凑在姜颂耳边,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枕边,“要是你也死了,那是不是你们,全都是被我克死的?”
“是因为我不配有亲人,所以我只要叫了谁‘爸爸’‘妈妈’‘爷爷’谁就活不长,就连只是被叫了一声‘叔叔’,你也不能幸免?”
姜颂吃力地抬起手,给他擦眼泪,“怎么胡说起来了?”
“那要不然你是怎么想的呢?被我亲近了看重了,就离死不远了?”顾长浥咬着下嘴唇,似乎在咧着嘴忍笑,眼泪却聚在眼眶里不肯掉。
姜颂有些无奈,“你不要曲解我……”
“那我还能叫你‘叔叔’吗?”顾长浥低下头,眼泪立刻就坠下去。
他声音极低,“你还是我叔叔吗?”
“别哭了别哭了,只要你想,那就还是。”姜颂有些后悔跟他说那些。
顾长浥平常看着恨不得紫气缠身离地三尺,怎么哭起来跟水龙头一样?
有些事,还是应该慢慢来。
姜颂正努力抬着手给他擦眼泪,邢策进来了。
看见顾长浥的脸,他一点不意外,“嚯,又,又哭了?”
姜颂看邢策,“什么?”
“醒了?”邢策赶紧小跑过来,俯身关心,“怎么样?有哪儿不,不舒服吗?”
“你刚才说什么又哭了?”姜颂话说多了,声音有点哑。
“这位。”邢策看顾长浥的眼神没那么不友好了,但也没好到哪去。
他撇了撇嘴,“好,好家伙,动不动就噼啪掉眼泪,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人家旁边儿路过的都,都以为怎么了呢。”
姜颂这才细打量顾长浥。
脸上干净利落,并没有狼狈的胡茬。
头发也整整齐齐的,看不出来无心打理。
就是那双金色的眼睛,眼白几乎充血成了淡粉色。
姜颂更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冒进了,轻轻揉顾长浥的手,“不哭了,嗯?”
“喝水吗?”顾长浥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姜颂不敢不喝,“好。”
顾长浥揽着他的肩,一点一点把他扶起来,用量杯按刻度给他喂了点温水。
姜颂在他肩头靠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邢策。
邢策立即意会,“有,有尿了?”
“……”姜颂心说你有必要这么大声结巴出来吗?
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他还不大动得了。
况且他的创口还在腿上。
这流程他也熟,总是要插一两天尿管的。
“护工呢?”姜颂强撑着面子。
“什么护,护工?”邢策问完又翻了个白眼,“那你得问,问这位。”
顾长浥在一边很沉默。
邢策只能接着解释:“尿管都是他,他亲自插的。”
姜颂的血压“噌”就上去了。
心电监护仪立刻开始“哔哔”的报警。
顾长浥马上低头给他揉胸口,“放松放松,不着急。”
姜颂一激动就头晕得厉害,靠在顾长浥身上有点动不了。
“嘘,不难受了,”顾长浥不住地给他捋后背,“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邢策也吓一跳,“你着,着什么急呢?那别人一动,动你他就在一边哭,吓人呼啦的,谁还敢来啊?再说他,他不也给你翻身擦身上吗?他还……”
“够了。”姜颂不想听。
房间里一时没人说话。
半天邢策嘟嘟囔囔的:“到底怎么着,都,都到时间了,别憋坏了。”
姜颂忍不住想:人都丢到这份儿上了,我怎么就没能死了呢?
顾长浥解他的病号服的时候,姜颂忍不住地向后躲,“要不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弄?”顾长浥皱着眉看他。
姜颂没这么干过,但是眼下这情景实在是一言难尽。
“嗯,我尽量试试。”他撑了一下床,发现自己根本坐不住。
而且顾长浥似乎没有任何松开他的意思,反而抬头看邢策,“邢叔,麻烦您回避一下。”
“真,真是……”邢策瞪着他嘟囔了一句,还是出去了。
姜颂看着顾长浥给他消毒,有点紧张地咽口水,“要不还是叫护工来吧。”
顾长浥的动作慢了,单手托着他的腰轻轻安抚,“不紧张。”
这根本不是紧张不紧张的事。
姜颂浑身绷着,根本看不见顾长浥在下面干什么。
“放松一点儿,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你睡着的时候都是我帮你的。”顾长浥搂着他,让他枕着自己的肩膀。
“嘶——”姜颂出了一头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轻微的刺痛。
“疼吗?”顾长浥动作放慢了,“要不然我抱着你去厕所试试?”
想到顾长浥像抱孩子一样把着自己,姜颂恨不得地上立刻裂个缝给自己钻。
他摇摇头,把脸埋在顾长浥肩窝里,一瞬间感慨万千。
疼能有腿断了疼?
但当着顾长浥他怎么就这么不能忍?
等会儿又给人吓哭了怎么办?
“不疼。”他倒抽着气说。
顾长浥轻轻给他揉着下腹,“马上就好,马上不疼了。”
姜颂想挽回自己的面子,但是他坐也坐不住,还疼得一直打颤,忍不住地揪顾长浥的衣服。
“好了好了。”顾长浥轻柔地把管子抽出来,用酒精给两人都擦干净。
管子虽然抽走了,但是那种隐隐的胀痛却一直挥之不去。
姜颂稍微想坐直一点,就被激得痛哼了出来。
“不着急。”顾长浥很小心地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用被子仔细盖好。
“别抱着,不用抱着。”姜颂说话都有些喘,眼睛也有点睁不开。
说了几句话,撒了一泡尿,他的精神头就这么用完了。
人也差不多丢没了。
顾长浥从床头把那串手钏摸过来,不由分说就给他套上了。
姜颂的手腕又细了一圈,挂着那串珠子更显得可怜。
但他也没敢说不戴,反而轻轻转了转手腕,“挺好看。”
“姜颂,别让我再看见你把它摘下来。”顾长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姜颂看不见以后的事,什么承诺也不再轻易许。
他打了个哈欠就往顾长浥怀里窝,手蜷在了他胸口上。
顾长浥听不见他回答,皱着眉低头,“姜颂?”
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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