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背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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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翳笼罩的积善寺内,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明暗交界一点点爬上少年如雪的衣袍角,染上褪不去的阴郁。

红色的发带被风吹得扬起,像暗处摇曳的曼珠沙华,谢伽罗就站在积善寺最高楼的檐角处,俯瞰着全景,带着局外人漠不关心的审视。

他很喜欢站在高处,这会让他有一种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感觉。

谢伽罗的眼尾本锐利,流丽线条勾勒的一笔,侵略性极强,带着几分睥睨的傲气。

但他平常爱笑,总能冲淡眉眼中与生俱来的冷淡,反而显得无害,如今他不笑,眼睛便会显得越发黑,仿佛一丝光也投不进。

看着谢欢欢和裴行止站在一处,言笑晏晏,望向彼此的目光都带着默契,裴行止眼神温柔,而谢欢欢受惊一样飞快低下了眼睛,谢伽罗想,这可真是一出暧昧的好戏。

他的目光瞬间黝黑得像关押着吃人的怪物,带着阴暗的嫉妒,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他本来就是怪物。

怪物隐藏自己压抑的感情太久,常常会生出变态的窥探欲,谢伽罗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的目光时常追逐着谢欢欢,但他很清楚,那绝对不是出于喜欢。

那是出于一种奇异视角的代入感,像是一个衡量的标杆,供他对回忆里的阿姐常常审视,好时刻提醒自己,他的阿姐已经死了。

这种感觉,自虐且痛快,或许用饮鸩止渴形容会更贴切,以至于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口干舌燥,心口有无名的火在焚烧着,冰凉的指腹难耐地互相摩挲。

好想,再咬下去……

可白天,怪物需要将獠牙藏好,否则会被人发现,为了转移注意,他的眼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郑拂身上,却想起她刚才义无反顾冲进阴煞的场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娇弱且急着送死的无知少女。

他对她的第一印象着实不好,太脆弱的东西,会让人忍不住有破坏欲。

可是,他怎么会让她那么容易死去。

于是,他便故意出现在她面前,送她符咒,让她同魔骨舍利对峙才不至于毫无胜算,只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要利用。

她欠了他一个人情。

这少女可是纯阴之体,是他替阿姐寻到的最合适的容器,只要找到阿姐的魂魄,然后,他再在少女十八岁生辰那日,将她杀死,他的阿姐就会回来。

只一眼,他就记得,如意环上刻着少女的名讳生辰,“七月十四日子时”,他会让她活到那个时候。

可是,在那之前,他绝对不能犯下一桩杀孽,否则,阿姐永远不会回来。

谢伽罗看到,郑拂腰间抱着一个毛茸茸、湿漉漉的脑袋,正是她死去的姐姐,真是有趣,这边也上演着生离死别的压轴戏。

谢伽罗的眼瞬间变得更黑了,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所有人中,只有他是孤家寡人。

“阿拂。”郑细的声音依旧细细的,上扬的语调却显示出她有多么开心,她抱着她的腰,像只温顺爱撒娇的小猫,可是她的背脊却透明得快要消失。

郑拂也不顾这是在池子里,她弯着腰,要去抱郑细,眼角挂着泪,“姐姐。”

“别哭呀。”一向被阿拂安慰的细细,如今却变成了安慰阿拂的,她觉得自己第一次像个关照妹妹的姐姐,心里满是酸涩的欣喜。

她笑得有些羞涩,“阿拂,我好高兴,你能够回来。”可看着郑拂哭泣的样子,她的心脏也忍不住发酸,“阿拂,我想看你笑。”

郑拂拭去脸上的泪痕,朝着她露出个笑,少女如今长大了,五官脱去些许稚气,眼睛亮得像温柔的池水,皎洁地倒映着她的模样,阿拂笑起来好看得不可思议,郑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才是她的月亮啊。

渐渐地,郑细感觉自己要完全消失了,她心里难过了一瞬,却还是笑着道:“阿拂,我要去入轮回啦,我的名字回来了,阿爹阿娘知道我死了,一定很伤心,你要帮我安慰他们,不要让他们太难过。”

“好。”

“阿拂,再见啦。”细细觉得自己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说,比如,她很想再当她姐姐,很想和她一起长大,可她清楚,那都不可能,而且,她已经没时间了,她忽然用自己稚嫩的手,捧住了阿拂的脸。

她最后只来得及在阿拂脸上落下露水般的一吻。

还有一句,她希望阿拂长命百岁就藏在心里吧,阿娘说过,愿望说出来

就不灵了。

太阳明媚,稚嫩的小姑娘变成一阵微光,乘着风而去了,山寺桃花始盛开,也许等桃花开得茂盛的时候,会有一个小姑娘出生,那个时候,她不会再叫细细。

看着少女单薄的背脊微微耸动着,像是在无声地抽泣,裴行止和谢欢欢两人连忙上去扶住了她,裴行止的语气温柔,“师妹,细细是个善良的孩子,下辈子一定会顺遂平安的,你莫要太难过了。”

谢欢欢将她搂在自己怀里,“郑师妹,没关系,想哭就哭出来吧。”她紧紧抱住了谢欢欢,哭声由低低的变得越来越大,“谢师姐……”

辽阔的天际,少女的哭泣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裹得人的透不过气来,谢伽罗发现莫名他有点烦躁。

阿姐,绝对不会像她这样哭……

……

三人从水池中起身离开,看着走在前面的裴行止和谢欢欢,郑拂故意落后了半步,她望着手中的舍利骨,心里漫上一种奇异的感觉。

总感觉,有点熟悉。

风乍起,柳絮吹了满枝头,有一抹缱绻落在了谢欢欢发带上,被裴行止看到,他伸出手,替她捉住了,谢欢欢诧异地抬起了头,“怎么了?”

裴行止手掌摊开,眼中含着温和的笑意,“谢师妹头上落了柳絮。”

谢欢欢望着那一团白絮,连忙低下了头,“谢谢。”耳根子却悄然红了,只是片刻,她也不示弱一样捉住了落在裴行止肩上的柳絮,语气佯装淡然,“礼尚往来。”

可柔软的柳絮却像是有刺,刺得她手心发痒,微微蜷缩。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少女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含着泪,眼神逐渐变得怨毒。

凭什么啊?她喜欢师兄那么多年,谢欢欢凭什么把他抢走啊?

“师兄……”少女的声音柔柔弱弱,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缱绻,裴行止和谢欢欢双双诧异回头,裴行止问道:“怎样了,师妹?”

“我脚好像有点疼,走不动路了,你能不能背我啊?”少女精致无暇的脸上挂着一抹红,看起来局促且不安,带着欲说还休的情愫,谢欢欢没察觉到不对劲,热心肠开口,“谢师妹,不如我背你吧。”

少女望着她,眼尾微微上扬,乌黑的瞳仁带着种

被宠坏的任性,她语气不善,“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我不要你背。”

谢欢欢身上的味道和谢伽罗有点像,迦南木的淡香,想起那个被一剑穿心的噩梦,她就忍不住浑身发寒。

郑福从头上下打量着谢欢欢,眼神不自觉透出警惕与轻视,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这具身体比谢欢欢好看多了,而且,她身份也比她高贵了不少。

她怎么会是输家呢?

被她这样望着,谢欢欢终于感觉到了她的敌意。她有些茫然,她这是,哪里得罪谢师妹了吗?

郑福又朝着裴行止撒娇,她脸上泪痕未干,此时便显得越发楚楚可怜,“师兄,我腿好疼。”裴行止正要说话,身后目睹一切的谢伽罗忽然从屋檐上纵身一跃而下。

“姐。”少年声音清冷,却是刻在郑福骨子的梦魇。

谢欢欢无奈,“伽罗,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出现。”少年微微垂着眼,看起来乖巧又羞赧,“姐,都怪我学艺不精,进了积善寺后就一直被困在场里面,刚刚才脱身,姐,你没事吧?”

谢欢欢叹了一口气,“没事。”她这个弟弟,看着机灵,在修道这方面,却天赋平庸,在姑苏谢家这一脉也是寂寂无名。

少年无害地朝郑福笑着,“郑师姐,你脚受伤了?正好,我背你吧。”郑福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恐没有逃过谢伽罗的眼睛。

“不……不用了。”郑福磕磕巴巴的,少年却突然来到她面前,影子幽幽罩着她,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径自将郑福放到了自己背上,“郑师姐,裴师兄他在场中耗了不少灵气,由我背你,也是一样的。”

郑福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震慑得瞬间说不出话来,她丝毫没有拒绝的余地。

修道之人的脚程极快,谢伽罗背着郑拂一路往郑王府而去,裴行止和谢欢欢一同去见郑王妃,交代事情经过。谢欢欢便叮嘱谢伽罗,“伽罗,你先送郡主回房吧。”

谢伽罗乖巧点头,“好。”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走在种满桃花的小道上,郑拂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小阎王为什么要背自己?

还没待她想起这事情经过,经过水榭时,谢伽罗忽然

背着郑拂往一个幽暗的太湖石洞而去,进了洞,他将少女放了下来,抵在石壁上。

他很喜欢这种阴影中的压迫感,会显得少女像一只毫无退路的羔羊,就如同在拾遗阁那次,羊羔朝他虚张声势。

让他觉得,好玩。

谢伽罗心里冒出异样的愉快,黝黑的眼中藏着一点灼灼的光,没了伪装,少年眉眼艳丽又阴郁。

郑拂被他望得心脏乱颤。

可他语气依旧温柔又诡异,却是绵里藏针,“郑师姐好手段,我竟然不知道,郑师姐原来有两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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