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声音沙哑,一说话,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几乎瞬间都靠拢到了盛言楚身上。
应玉衡是江南大府出身,老皇帝看在江南府的面上故而过问应玉衡的终身大事,李兰恪就更不用说了,一来有少将军的愧疚在,而来李家是帝师之门,老皇帝和李兰恪关系亲密,问婚嫁就像长辈问候晚辈一样。
但盛言楚不一样啊,虽说是状元,但往年的状元也没见皇上追着问有没有娶妻。
如果说底下的贡士们羡慕应玉衡羡慕的眼睛都红了,那轮到盛言楚时,贡士们只恨下不去手将一对眼珠子抠出来往地上砸,好叫老皇帝看看他们这些人,他们也想赐婚呐!
皇帝赐婚,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不出意外,新嫁娘定是高门之后。
盛言楚是商户,又是寒门,如今高中状元已经是改门楣的大好事,再添一房娇妻,此生足矣。
大殿上的人皆屏息静候盛言楚的回话,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想看看老皇帝会给盛言楚择个什么样的妻室。
盛言楚咽了一小口唾沫,胸口起伏了几下,旋即长腿一屈跪倒:“臣未娶妻。”
殿中贡士们鼻息厚重,心中暗暗叹气,得,他们不仅要吃状元酒,还要吃喜酒。
老皇帝则笑着点头抚须,正想着给少年配个什么样的外家时,盛言楚跪地突然高声道:“皇上,臣有事要说。”
“你说。”老皇帝扶着内侍的手缓步往白玉阶上走,在榜眼和探花那碰了壁,如今卡在嗓子眼的气终于能从盛言楚身上出掉,可见老皇帝心情十分不错。
盛言楚伏在地上的双手收紧,脆声道:“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老皇帝身子一顿,回头时脚一崴险些踩空台阶,这一晃吓得内侍官冷汗直流,殿中的百官看到这一幕呼吸都跟着费劲。
“皇上当心呐——”内侍官尖尖嗓音在大殿中焦急响起。
老皇帝咋呼地甩开内侍官的手,迈着步子走到盛言楚跟前,不动声色的睨着脚边少年半晌,盛言楚心中犹自惴惴不安,见老皇帝没有像书中暴君那般怒斥他,想了想,盛言楚续道:“臣有难言之隐。”
这话就跟松树上厚重的积雪忽然哐当一下往地上砸去,群臣登时议论纷纷。
“难言之隐?状元郎莫不是那个不中用?”
“啧啧啧,才十六之龄诶…”
“听说盛状元房中至今没有留人,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定是了,男儿郎谁读书时身边没个红袖添香的美人?”
“这状元郎倒也实诚,说出来虽名声不大好听,但若是受了皇上的赐婚,岂不是害了人家小姐?”
“对对对…”
盛言楚一口白牙差点咬碎,这些文臣怎么不端壶茶去大前门茶馆做说书先生去?说得什么都什么啊…
其实殿中不止文臣低声议论,就连武将那边也唠叨个没完,当然了,以闻人将军带头的武将说得几乎都是嘲讽盛言楚不是个男人的话。
而殿中的主角儿——贡生们,这些人就很有意思了,有人刚还嫉妒盛言楚嫉妒到发疯,这会子却对盛言楚充满了怜惜,毕竟不能人道的状元郎没啥好羡慕的。
李兰恪一对好看的眉头直接皱成了墨斗,而站在盛言楚旁边的应玉衡则是目瞪口呆。
老皇帝也傻了眼,咋舌间暗叹少年性子太直,不想他赐婚找个旁的理由便是,何须将自己破烂底子往外掀。
“你起来回话。”老皇帝爱才惜弱,见盛言楚玉面姣好,老皇帝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真就不行?”
盛言楚强笑一声,疲惫地解释:“皇上误会了,臣的难言之隐并非、并非…”
老皇帝耐人寻味地拍拍盛言楚的肩膀,饱含复杂地说:“朕懂,朕懂…”
你懂个卵子。
盛言楚心累,嘴角抽了抽,快语道:“回皇上,臣幼年和原临朔郡郡守,现如今的漕运总督卫敬卫大人认了干亲,卫大人至今无子,臣许诺成亲后将膝下嫡子改成卫姓做卫家子,此事临朔郡人人皆知。”
“有这事?”老皇帝皱眉望向八位主考官,八人拢着手齐齐点头。
盛言楚硬着头皮继续说:“只这送养嫡子一项,怕是很多人家都难以接受,但君子一诺值千金,且义父义母将臣视为亲生子,臣毁信实属不该,但这般做法之于女子不公,所以臣不敢轻易成亲,只求来日能寻得一女子能看开这点,臣定当对她感激不尽。”
权贵世家女都盼着生嫡子拢住丈夫捍卫正房威望,应该没几个愿意将十月怀胎生下的嫡子送给他人抚养,哪怕卫敬对此子倾尽一切。
当然了,盛言楚也不敢保证会有低门小户的姑娘愿意,但他既跟卫敬做了保证,那他一定会信守承若,如果老皇帝今日依旧坚持赐婚,他说到做到,便是顶着世族外家的怒火,他也会将嫡子送往卫家。
义父卫敬是他幼年的指路灯,朝中很多事都是义父教他的,如若没有义父,他的秀才功名可能会亡在静绥县令吴记手中,亦或是他早已被杜开陷害死在乡试贡院也未可知。
至于义母杜氏,用他娘的话说,比他娘还要对他上心,他娘常说义母杜氏若非碍于礼教人伦不好跟他太过亲近,怕是他这回上京赶考,义母也会跟着过来。
卫氏夫妇对他仁至义尽,他不能背信弃义,所以嫡子必须过继。
“原来是过继啊,我还以为不举呢。”
“过继原不是什么顶要的大事,民间过继挪宗不知凡几。”
“可盛状元要过继的是嫡子啊!谁家姑娘愿意?”
“就不能换个儿子?庶子也行啊…”
程春娘就提过让盛言楚过继庶子,但盛言楚没答应,一来他不想娶二房,二来将庶子送给卫敬,卫敬也许会收下,但这无疑将卫盛两家的关系推至深渊,要知道卫敬从前是有过庶子的,可卫敬宁愿将刚出生的孩子抱到杜氏房中哭啼也不许小妾靠近,可见卫敬十分重视嫡庶。
最重要的是,庶子也是孩子,盛言楚不想因为他跟卫敬闹掰的原因而牵连到庶子头上,之于种种原因,盛言楚索性决定将嫡子过继。
盛言楚一番话说完后,老皇帝一下没了赐婚的念头,盛言楚有一句话说得很和老皇帝的心思,没有哪家小姐愿意将自己怀胎十月的嫡子送给旁人。
既如此,老皇帝挥了挥袖子坐到龙椅之上,半笑半叹地跟老臣们说话缓解尴尬。
“探花郎有妻有子,兰恪还需再等等,如今这状元郎信守不渝,看来朕这个月老不好做啊。”
吏部尚书朗声而笑:“皇上,鼎甲三人的红线牵不上,这不是还有一堆的青年才俊吗?”
吏部尚书其实想说的是:您老能不能别墨迹了,此刻正值殿试遴选中,操心人家的亲事还不如早早的唱名,好让这些贡生戴红花骑马游街去,外头主街上不知有多少闺秀等着看新科进士呢!
“你呀你呀。”老皇帝笑着拿手点吏部尚书,吏部尚书和老皇帝交情深,当即憨笑的退回文官之中。
赐婚风波过去后,老皇帝沉吟片刻,选了个词牌和诗题后,便让鼎甲三人当众作首诗。
底下等待多时的贡生们一听到了作诗环节,才复清明的眼睛又涨红。
金銮殿上做诗!能在金銮殿上作诗的人寥寥无几,有此荣幸的除了鼎甲再无他人。
盛言楚吁了口气,和贡生们一样,他激动的双手忍不住发颤。
一甲三人的诗文做完会由史官当场抄进史册,若不出什么大意外,盛言楚现下做的诗文会跟着嘉和朝的史书流传千古。
心脏砰砰直跳,盛言楚偷觑了眼应玉衡,好家伙,应玉衡手抖着抓笔都抓不稳,不过盛言楚也好不到哪里去,脑袋里此刻就跟有几万根爆竹齐鸣似的,好在老皇帝很善解人意,给三人各自备了一张小椅歇息。
坐定后,盛言楚的狂喜的心情稍稍静了下来,一番思忖,三人纷纷提笔写起诗来。
三人一气呵成,等待多时的史官立马上前抄录,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文官忙颠着小碎步抻着脑袋张望,待吟咏完三人的诗文,文臣皆笑口大赞。
顾及写得诗文要留记史书,三人皆铆足了劲去想,老皇帝没想过要在诗赋上刁难三人,加之盛言楚诗赋上较之擅长,故而一通下来后,盛言楚收到不少赞誉。
史官手速极快,眨眼的功夫就将三首诗摘抄完毕,而原稿则被文臣拿去品赏,老皇帝笑眯眯地捋胡子看着下边文官为了首诗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派人抄了来,贴至四门石碑供百姓赏析。”
自有掌科举的吏部人员应声而去,这边品鉴诗文的欢闹过去后,老皇帝居于正中,开始唱名一甲。
“——今日大殿之上,朕以殿堂试千万来往贡生,来人呐,传朕旨意,册盛言楚为鼎元状元,李兰恪为一甲榜眼,应玉衡为新科探花郎。”
激动人心的一刻终于到来,盛言楚欣喜掀袍和文武百官齐跪在地高喊陛下圣明。
唱完一甲,接下来就是选二甲传胪官。
老皇帝定的传胪官是俞雅之,俞雅之阔步上前听封,虽没能超越堂兄俞庚斩获状元,但能考中二甲传胪已经够让俞雅之开心的了。
毕竟当初要是听了俞庚的建议走国子监赤忠馆肄业,俞雅之定不会有今日大殿的荣恩。
老皇帝念完鼎甲和二甲传胪的名字后,便大摇大摆的走出金銮殿,俞雅之手握金榜圣旨紧随其后,路过盛言楚身边时,俞雅之璀然一笑。
盛言楚嘴角弯起,整了整衣裳快步走到俞雅之身后。
传胪大典另设宫殿,盛言楚忙带着一干即将晋升为小进士的书生赶过去,甫一进去,老皇帝已经换了一件大红色龙袍,新科进士还没唱名不能进殿,只能站在殿外。
盛言楚三人精神抖擞的进去后,大殿四周顿起声乐,阵阵鼓声激动人心,进士们脸上皆绽出笑容。
俞雅之身为传胪官,这场大典自当由俞雅之主持,只见俞雅之神采飞扬地手持圣旨走到最前边静候,老皇帝直起身,开始第二次唱名三鼎甲。
大典上,老皇帝声沉如钟,盛言楚三人的名字一落地,殿外立马有侍卫扬鞭呐喊,传胪大典所设的宫殿回音很强,侍卫的高喊声似是能穿云裂石震天撼地。
三声唱名后,远在玄武大街高楼上等候游街的程春娘忽一激灵:“然哥儿,我好像听到有人喊我家楚儿的名字了!”
“哪?”月惊鸿情不自禁地探头四处张望,险些被后边的人挤出栏杆,好在盛允南眼疾手快拉了回来。
程春娘手往皇宫反向指,兴奋的手舞足蹈,语无伦次道:“在那在那,我真的听到了,有人在喊盛言楚!喊得是盛言楚,还有应家儿郎!”
玄武街万人空巷,因距离皇宫最近,这一片成了老百姓翘首等金榜的最佳地点,人声鼎沸中,很难听到皇宫里的高喊声,就在周围的人都认为程春娘站久头晕出现了幻觉时,一辆华丽的马车慢悠悠的从玄武主街城门赶了出来。
里头坐着的正是在大殿上和盛言楚闹起冲突的五皇子,五皇子依旧是那副久病不愈气若游丝的可怜相,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形容枯槁颜色憔悴的人一撩开车帘,玄武大街顿时安静几息。
“娘,抽我筋钓鱼的五殿下来了,呜呜呜…”刚还一蹦三尺高想看状元郎的小孩哇得一下哭了。
挤在街中央的老百姓脸色骤然一变,也不能说是害怕,只是担心五皇子戏弄他们。
五皇子只要身子好点就会跑出来玩乐,分茶攧竹打马藏阄,但凡是游手好闲的趣子,五皇子哪只脚没沾过?城中纨绔都奉病弱的五皇子为头头,只要五皇子出街,街中必出乱子。
五皇子见老百姓连连后退不由轻笑,如古雕刻画的明眸往高楼凭栏的程春娘几人身上一探,就在凭栏一群人惊慌失措时,五皇子嘴唇动了。
“五殿下说了啥?”
“我、我好像听到了…”
“快说快说——”
靠近马车的男人双腿发软,哭唧唧地说:“五殿下说他把盛状元打了…”
“嗐,五殿下欺男霸女又不是一日…等会,打谁?”
“盛状元!”
“盛盛盛状元?”
人堆里一下炸开了锅。
“新科状元姓盛——”不知谁激昂的高喊,原地转圈问,“谁家贡士姓盛?不得了,中状元了!”
程春娘顿时抚掌大笑,揪着月惊鸿的衣领一个劲的抖:“听到没听到没!楚儿中——”
喜悦过头,程春娘一抽气竟直直晕了过去。
月惊鸿跟盛允南吓得够呛,好在楼中掌柜得知所晕之人是状元娘后,立马请大夫过来诊脉。
就这样,盛言楚远在宫中等待授官,而京城大街上有关他高中状元的事早已被五皇子一张大嘴巴子说了出去。
传胪大典上唯有一甲三人享有三次唱名的机会,三次唱名结束,老皇帝开始给三人授官。
一甲三人不用朝考就可以进到翰林院。
“即日起,授状元盛言楚着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授榜眼李兰恪、探花应玉衡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钦此!”
盛言楚打头阵一一上前皆旨,三人接旨后,接下来便是俞雅之这个传胪官的场子。
三人退至一旁后,盛言楚率先对着二人拱手恭喜,李、应二人忙跟着拱手。
这边,俞雅之已经戴了传胪帽站到了大殿正中,盛言楚笑着看过去,贡院初见俞雅之时,只觉俞雅之长相过于秀气,如今换了一身传胪进士袍目不斜视,竟也给人一种凛不可犯的严肃之态。
殿中礼乐声声声入耳,站在殿外进士跟前的礼部尚书手一挥,之前扬鞭唱名的那位侍卫又执起长长的牛毛鞭子沉沉地朝四周甩去,空气中震慑人心的霹雳炸响散去后,催促的礼号声下,只听内侍官一扫佛尘,尖着嗓子喊:“宣新科进士进殿——”
进士们进殿前已经经过礼部系统的培训,听到这声号令,盛言楚忙敛起脸上的笑意,步态从容的走到最前边,李兰恪和应玉衡则顺到第二排,其余进士没有上前,只等俞雅之这个传胪官唱名后再按次序过去。
“——授盛言楚,一甲状元。”鸿胪寺官一声呐喊后,盛言楚立刻按照嘉和朝的规矩行君臣礼,嘉和朝以右为尊,在朝廷鸿胪寺官的指引下,盛言楚跪拜到龙椅下边玉龙台阶的右侧。
紧接着便是李兰恪和应玉衡,榜眼在前,探花在后,一左一后各跪一人。
三人当然不可能一直跪着,待鸿胪寺官退下,三人微侧开身站起来面向群臣和新科进士。
盛言楚堪堪十六,诸位大臣遥望过去时,发现新科状元竟比两旁的榜眼和探花郎都要高一些。
见众人打量自己,盛言楚微笑地挺直肩膀,大大方方的任由众人的目光游离在他身上。
小的时候,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个子矮天天暗自神伤,尤其是见过菊表姐的夫婿柳安惠后,他一度以为自己今生就是个矮子。
但转念一想不应该啊,他那渣爹是大高个,娘个头也不低,大舅程有福身材威武,表哥程以贵也是一个硬邦邦的猛汉,怎么轮到他就成了又矮又瘦的的小萝卜丁?
不信邪的他开始狂补肉类和蔬菜,那两年他吃得牛肉卷和羊肉卷能塞得下两个小公寓,辅以合理的健身锻炼,过了十二岁后,他的个头就跟春日田埂上的野草一样,一天一个样,慢慢的,他比他娘高了,比大舅高了……
今日盛言楚穿得是朝中统一派发的红色进士服,红色衬得肤色极为的白,艳丽的装扮丝毫不减少年周身的气度,状元独有的镶金红玉盘扣将少年的窄腰勒得格外的惹人注目,修长得体的身段再配上俊秀的脸庞,众臣子不由感慨一声风华正茂恰少年。
有几个耐不住的臣子开始思虑将家中哪个女儿嫁给盛言楚好,虽说要将女儿生得嫡子让出,但他们家中多得是庶女。
庶女能嫁给状元郎是庶女的荣幸,何况嫡子给的是卫敬,卫敬身为漕运总督,若能用庶女的孩子和卫敬牵上线,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往他们嘴里砸!
臣子们浮想联翩时,传胪官俞雅之奉诏开始唱名。
“二甲第二名,寿满如。”
“二甲第三名,裘和景。”
聆听唱名的盛言楚咋舌,裘和景…是那个在临朔郡乡试贡院帮过他的人。
“二甲第三十五名,余添。”
又一个熟悉的名字。
“二甲第一百名,薛兴禧。”
和裘和景一样,都是昌余书院的人。
……
全程听完后,盛言楚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江南府的确称得上是文臣大府,余下的二百多人,有三成都是江南府的人。
俞雅之唱到后边嗓子都快哑了,好在只需唱一次,唱名结束后,传胪大典渐进尾声。
接下来就是进士们最为向往的游街环节了,不过在这之前老皇帝先行一步离开传胪大殿,而跟随在后的翰林院官员会将金榜拓印四份着人传到京城四大街。
今年因为有五皇子搅局,以至于盛言楚踩着丹陛石刚从天南门出来就听到了外边百姓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就在盛言楚纳闷时,已经稳稳坐在马背上的李兰恪颠着马儿过来。
“定是五殿下往外传的,五殿下顽皮,他在皇上跟前没能讨到好处,这会子指不定搁哪家酒楼说你坏话呢!”
盛言楚先是一愣,旋即笑开,摸了摸胸袋,修长五指再度展开时上面静静躺着两枚绿色的薄荷糖:“那年五殿下去临朔郡,曾吃这个吃吐了血。”
丢了一枚进嘴,薄荷的清爽嗖得一下席卷全身。
马上的李兰恪伸手拿起一枚,闻了闻后笑了:“我道五殿下为何吐血,这夜息香性凉,他一个病歪歪的人吃这个哪里受着住?”
说着将薄荷糖往空中一抛张口接住。
盛言楚挑眉,薄荷糖,也就是夜息香,夜息香的确是解暑用的清凉药材,但当年五皇子吐血是故意装病骗过潘才等人的监视…由此可见,五皇子应该并不畏寒,至于常年卧病……
呵,谁知道呢。
盛言楚没接触过马,但他骑过盛小黑这个大狗勾,侍卫将红鬃马牵过来后,盛言楚扶了扶头上的金花乌沙状元帽,一手抓着马背上的缰绳,微一提力人就翻身越上了马背。
站在远处等着看盛言楚上马闹笑话的闻人将军一干人见状脸一黑。
“谁说新科状元是羸弱书生来着?”
襄林侯心头不快,恨声冲闻人将军低吼:“老夫瞧着此子比你们这些行军打仗的人都要利索,殿堂之上尚且有皇上看着,你就敢给他脸色看?谁借你的胆子?”
闻人将军心头一阵惶恐,赌气辩解:“侯爷,此子是因金家恩典才得以科考,他一朝中状元,受惠的自然是卑贱低下的金家,金家这几年处处和侯爷您作对,属下气不过才扔了那人的考卷。”
“胡闹!”襄林侯涨红了老脸,一肚子火气冲着闻人将军,“再不喜金家也要给新科状元面子,如此莽撞行事,朝中那些文臣怎肯效力太子殿下?蠢货混账羔子——”
当着一众侍卫的面骂,闻人将军倏地气恼低下头
“外祖父…”太子忙拦住刹不住火的襄林侯,“闻人将军行事虽不妥,但终究是为了外祖父着想,外祖父且消消气。”
襄林侯常年行武,即便胡子头发白如雪,双目含威依旧,眼若饥鹰,便是有太子的劝阻,襄林侯依然没有轻饶闻人将军,责骂一顿后,闻人将军之后还受了十下军棍。
站在午门下的太子见襄林侯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双手不由蜷紧,眼底戾气一闪而过。
天南门下,盛言楚骑着马跟着礼部堂官悠哉地往门外走,出了宫门,一行人来到悬挂科举金榜的长安门。
长安门是外廷和后宫的交接之处,此时门下站了一堆宫女太监看。
宫壁上雕了一大串人名,这些人都是老皇帝在位期间取中的进士名单,盛言楚从旁经过时侧头多看了一眼,上边的人名就跟上辈子放映的电影片尾一样,一帧一帧的字从眼前略过。
上面有好多他熟悉的名字,义父卫敬,张郢,戚寻芳,俞庚……最前边一张金榜雕刻的印记比较新,他一眼就看到了‘盛言楚’三个大字。
宫里的树很低,没有草木挡风,居于马背上的盛言楚能感觉到劲风往脸上席扫,他微抬起手压着头上的状元帽。
马儿忽然颠跑起来,盛言楚下意识的去抓马绳,顾此失彼,头上的帽子啪得一下掉落,盛言楚腰往后一仰,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将状元帽接到手中。
这一幕落到身后的进士们眼中后,进士们不由鼓掌叫好。
许是闹出的动静有点大,长安门下看榜的人皆扭头看了过来。
“那就是新科状元么?”说话的人是老皇帝最疼的公主十公主,年方十四,宫中人唤为朝荷公主。
光从称号就能看出老皇帝极为喜欢这位公主,朝荷,不就是嘉和朝反过来念吗?
朝荷公主话一落,立马有宫婢福礼回应:“此人正是新科状元,今年才十六岁,南方临朔郡人。”
“才十六?”朝荷公主葱指般的手指向盛言楚,刁蛮道,“你去喊他过来见本公主。”
“这…”宫女愣了,目露艰难的看着朝荷公主,“公主,进士游街的吉时马上就到了,这会子喊状元郎过来会耽——”
“误”字还没吐出来,宫女的嘴就说不出话来了,朝和公主擦了擦倒刺骨戒上的血,冷笑而又嚣张的看着趴跪在地满嘴呕血的宫女。
“现在能去请状元郎了吗?”
宫女急得磕头,去请盛言楚会误了时辰因而得罪老皇帝,不去请会得罪刁蛮任性的朝荷公主,两难之下,嘴上受了重伤的宫女只能咽下血水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贱婢!”
朝荷公主尖声怒呵,手中的骨戒砰得一下朝宫女打去,骨戒上淬了好几根狰狞的骨刺,一巴掌扇过去后直接扇得宫女脸颊高肿,道道凌厉的血痕惊得眼神好的盛言楚眉头紧锁。
“深宫之内,谁这么大胆敢这般辱打宫女?”应玉衡瞳孔猛地一沉。
李兰恪已经坐到马上不好下来,便招手让旁边行走的太监过去看看宫女。
见盛言楚和应玉衡皆一脸困惑和不忍,李兰恪下巴往远处跋扈娇艳的朝荷公主身上抬了抬,冷硬着嗓音:“还能是谁?此人既是太子的表妹又是太子的亲妹妹,若说五殿下是个欺男霸女的小霸王,那这朝荷公主就是无法无天的弥勒佛,今日不过是扇打一个宫女罢了,前两年更因一宫女名字有‘荷’字,朝荷公主竟喊着要剥那宫女的皮!”
“好生恶毒。”应玉衡呸了声。
盛言楚牵着马绳继续往前走,闻言歪歪头:“在宫中如此喊打喊杀草菅人命,皇后都不整治她么?”
“皇后怎么管?”
李兰恪压低声音,“朝荷公主乃官家宠妃容妃所生,容妃和太子淑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有这二妃在,皇后之位形同虚设,不过这两年皇后因为四殿下在前朝卖力的缘故,整顿六宫的权利倒也在慢慢的往手中拢,可惜……”
“可惜什么?”盛言楚追问。
李兰恪五官扭出狠厉,唾弃道:“可惜朝中兵权大半都在太子外祖襄林侯手中,有襄林侯在侧,淑容二妃就等同于副后,那朝荷公主在后宫横行霸道闯了事又有谁人敢指责?”
盛言楚一时无言,太子能越过中宫之子四皇子坐上东宫之位是因为襄林侯,朝荷公主在后宫残暴不仁也是因为襄林侯,若除掉襄林侯……
午后的风呼呼吹过来,盛言楚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忙抬头扶正状元帽,脑海中那些胆大的念想随着长安门外的锣鼓声顿时消失无存。
出了长安门便有禁军在前开道,盛言楚手中的缰绳被侍卫牵着,空出手,盛言楚忙将金花乌纱帽带子系紧。
进士队伍进到主街,等候在主街的老百姓顷刻沸腾起来,老百姓们欢呼雀跃的跟着队伍□□,不时有人仰着胳膊递花给进士们,才在玄武街走了一会,盛言楚怀中就塞了好几捧鲜花。
行至高楼旁时,盛言楚抬眸往凭栏上张望,一群人中,他和轻松地看到了他娘、然舅舅还有盛允南。
“娘,然舅舅,南哥儿——”盛言楚学着其他进士一样冲着人堆里喊。
程春娘激动得晕过去后就一直捏着帕子捂嘴抽泣,见儿子身着红服身骑高马往这边来,程春娘一下没忍住,泪水滚滚而落。
月惊鸿一手揽着程春娘防止后边的人将程春娘挤下去,一手接过盛允南递过来的一束杏花枝,满面荣光地喊:“楚哥儿,看这——”
盛言楚抬手挥舞,眼底的笑意加深,这一笑惹得凭栏上的少女们顿时捂脸尖叫,手中扬起的帕子或是荷包像夏日的骤雨一样急速地往盛言楚身上砸去,盛言楚忙扯袖挡脸。
这些女子大多都是出生大家,所用的荷包里边塞了不少边角碎银,盛言楚可不敢学周边进士大着胆子去接,弄不好会砸伤脸毁容。
“都别砸,别砸伤了——”月惊鸿急得忙伸出手拦身边的小姐们,小姐们见月惊鸿容貌俊美俏似马背上的新科状元,当即停手呆呆地仰着脑袋看着月惊鸿。
就在这时,一只毛茸茸的东西擦着她们的脚挤进来。
“什么东西过来了?”
低头一看,盛小黑龇着大白眼雄赳赳气昂昂的抬着肉爪。
人太多,盛小黑一时挤不进去,正抬着黑爪子想着插进人堆缝隙中溜过去时,小姐丫鬟们纷纷捂着脸大叫。
“有凶犬!”
“啊啊啊,别过来呜呜…”
……
凭栏处登时一阵兵荒马乱,你推我搡中,竟让出一条空道给盛小黑。
“小黑,过来。”月惊鸿笑吟吟地招手。
盛小黑冲紧贴着柱子的几个少女吼了声,少女们吓得忙闭上眼喊娘叫爹,盛小黑鼻子喷出热气,摇着尾巴得意洋洋地往月惊鸿身边跑。
街上,盛言楚和程春娘遥遥相望几眼后便收回视线和周边的百姓谈笑,游街队伍刚出玄武大街,忽听后边传来惊慌失措的疾呼。
“谁家的大黑狗?”
“我的天,快快退后,小心被咬…”
大黑狗?
盛言楚猛地回头,只见盛小黑像锐利的箭刃一般风风火火地冲他这边跑来。
“小黑!”盛言楚欢喜一笑,盛言楚几步就跑到了马儿身边,嘴里衔着一只状如红霞般艳态娇姿的杏花枝。
盛小黑和马儿并肩齐驱后,盛言楚以为是要送花给他,谁料盛小黑忽凛起目光瞪向盛言楚身下的红鬃马,马儿似是感受到恐吓,前蹄抬起仰着脖子嘶吼一声,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牵马的侍卫都有些手忙脚乱。
盛言楚颠得胸腔膈得疼,狼狈地趴在马背上以为要接受老百姓的笑话时,忽马儿挣脱开侍卫的手原地抖起来,盛言楚一个不慎被抛出马背。
“盛贤弟!”李兰恪和应玉衡大叫。
周围百姓皆捂着眼不敢看,禁军脸色一变,忙飞奔过来想抱住被甩出去的盛言楚,可惜迟了一步。
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的盛言楚只觉失重感就跟深海里的潮水一样将他重重湮灭,就在他心念完了完了他这条小命要交代在这时,忽听几声尖锐的狗吠。
一个天旋地转后,盛小黑竟稳当当的接住了盛言楚。
周围顿起阵阵喝彩和欢呼声。
“这狗好生厉害,一个大活人竟也扛得动!”
“刚才也太危险了,若不是这狗,盛状元怕是……”
摸着身下软和的绒毛,再看看盛小黑得意洋洋地昂着头求他撸毛的眼神,盛言楚当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狗勾驼人的狗毛病又犯了!
果不其然,下一息,盛小黑四爪腾起猛地往朱雀大街跑去。
盛言楚双手揪着盛小黑的大耳朵,浓郁的花香随着缕缕春风呼啸迎面擦过,在狗背上驰骋几丈远后,盛言楚忽觉神清气爽的很,渐渐将手从盛小黑耳朵上挪开。
“啾呼——”身后的李兰恪吹了声口哨,扯过禁军手中的马鞭,大笑道:“骑马游街就该像盛贤弟这般潇洒才对!”
说着一夹马腹,冲后边的应玉衡朗声道:“应兄,我先行一步!”
“哎呦,我的祖宗!”混在进士队伍旁的内侍官见状元榜首皆飞驰而去,当即拍大腿对身边的小太监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前边看着!”
游街只有鼎甲三人能身骑大马,见盛言楚和李兰恪飞奔而去后,应玉衡笑得如沐春风,百姓以为应玉衡也要扯马缰,谁知应玉衡一点都不着急,还跟后边的进士调侃:“我应某居于第三探花之位竟也有骑马开道的一天…”
后边步行的进士巴不得应玉衡走慢些,若应玉衡也学着盛言楚和李兰恪奔腾而去,那他们这些二甲三甲进士如何追的上?
这边,盛言楚和李兰恪先行一步进到了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的人并不比玄武街少,甫一进去,盛言楚就闻到了阵阵花香,抬头一看,呵,路边或是凭栏处的男女老少皆编了花环戴在头顶。
盛言楚下意识去摸耳朵,对哦,他今日还没簪花呢!
盛小黑心有灵犀的扭头,望着沾满涎水的红云杏花枝,盛言楚哭笑不得的接过来。
敢情他中状元簪的花是一只狗勾衔过来的?
“娘,状元骑大狗!”旁边的小孩羡慕的摇晃大人,指着盛小黑:“我也要我也要!”
盛小黑呼出一口气,越发的得意,脚下的速度不由加快。
盛言楚掏出帕子正擦拭着杏花枝上的口水,乍然见盛小黑发疯地往前冲,惯性使然盛言楚下意识的往后仰,为了不甩出去,盛言楚用力的拽住盛小黑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
盛小黑吃痛,脚下一个打滑往旁边的巷道一歪。
就在这时,巷道中冲出一人。
“姑娘小心!”
盛言楚暗叫一声不好,揪狗耳朵的力度一下加深,盛小黑呜呼哼叫,竟在撞人的那一瞬间刹住了狗蹄。
华宓君被盛小黑这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呵得往后一倒,后边两个丫鬟手快地将人拖住,华宓君就这样半仰着脑袋。
一抬头,见狗背上坐着盛言楚,华宓君跳虾一样站起来惊呼:“小书生,你怎么在这?”
盛言楚两目低垂,尴尬地摸了摸已经折腾的花落干净的杏花枝,羞惭红脸:“冲撞了华小姐实在对不住,我……”
华宓君歪着头打量着身着进士服的盛言楚,见盛言楚帽子上没簪花,而手中唯一一束杏花也只剩个光杆,华宓君脸颊烧红,深吸一口气,将怀中的红杏往前一伸,眉眼生春:“小书生,不若我来替你簪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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